书城小说挂职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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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接风宴(1)

杜斌终于和刘玉林尿到一个“壶”里了。不过此“壶”却非彼壶,而是一个长五尺、宽一尺、高一尺,一头高一头低的木槽子。

其实这二十多年来,杜斌对于这个能尿到一个壶里的最朴素的愿望,一直耿耿于怀,但当两股焦黄的尿流在木槽里终于交汇在一起,这个愿望得以实现时,杜斌却没能感到预期的丝毫激动。不过如此吧,虽然那时的刘乡长变成了现在的刘市长。因为,杜斌现在也是个副市长了。而且他来昌海市挂职锻炼前,在省作家协会工作时,曾跟那些比乡长级别高得多的领导一起共进过晚餐、撒过尿。

杜斌的这个愿望,是他在羊甸子乡中学读书时产生的。他还清晰地记得,那是个细雨蒙蒙的下午,天空阴沉沉的像寡妇的脸,杜斌因为尿急,举手向语文老师赵自忠请假上厕所。可当他急慌慌地夹着那股就要喷薄而出的尿流,一路小跑来到厕所门口时,却被以严肃闻名的校长俞思卿拦住了。

“刘乡长在里面小便,”俞校长板着脸孔,面无表情地说,“你先在外面憋一会儿。”

杜斌只好将小鸡鸡夹住,双手捂着裤裆在厕所门口打转,用力憋着。中学生杜斌想,刘乡长,这是个多么牛的人物啊,他管着一个乡、三十二个村、几万人口,是个大官啊!

刘乡长在里面撒尿,校长都得在门口站岗把风,真他姥姥的威风!

他看了眼俞思卿校长,发现这个平时一脸严肃、过早秃了顶、令全校老师害怕、叫他们这些学生见了绕道走的威风凛凛的一校之长,此时脸上竟堆着一副谦卑、恭顺的表情,语调温柔和在厕所里撒尿的刘乡长搭讪。厕所里传出很响的“哗哗”撒尿声,勾引着杜斌极力要夹住的尿流向外涌流,杜斌明显地感到他的小鸡鸡胀得生疼,尿流已快决口了,他就在心里祈祷刘乡长快点撒完尿,不然他要尿裤子了,要被同学们耻笑了。

谢天谢地,刘乡长总算从厕所里出来了。杜斌顾不得多想,“哧溜”

从他身边钻进厕所,掏出小鸡鸡,一股尿箭便被射出老远。等杜斌从厕所出来时,他看见俞校长和学校里的大小几个领导,正陪同刘乡长视察校园。看着那前呼后拥的阵势,还有俞校长的谦卑样,杜斌再次想,乡长是一个很大的官儿!大官啊!他想,要是有朝一日,我不再被人挡在厕所外,能和刘乡长并排站在一起牛逼地撒尿,那将会多么荣幸啊!

其实,现在他们吃饭的这个“晓月山庄”是配有室内卫生间的,而且都是高级抽水马桶。可昌海市市长刘玉林为了显示对新来挂职的副市长杜斌的重视,特意将饭局安排在最靠近水库的一个独立的餐厅。这个餐厅建在水面上,离山庄大厅有几百米的距离,为了让那些喝多了酒,急需撒尿的游客节省路程和时间,“晓月山庄”在这个餐厅旁用木板钉了个简易厕所,上面钉了块牌子,写着挺有诗意的三个字——“宽松厅”。所以,杜斌才有机会与市长的尿撒在同一个槽子里。

这是昌海市政府班子成员给杜斌举行的接风酒会。此时为1999年暮春。

作家杜斌到昌海市当了挂职副市长。昌海是他的家乡,他有十多年没回去了。

杜斌当初不想到下面挂职当副市长。省委组织部主管干部的吴副部长征求他意见时,杜斌感到非常突然,他不知道省委组织部为什么会选中他去下面挂职,因为他从未向组织部门提出过这个请求,而且他跟省委组织部的人也不熟。

“我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但我没这个思想准备,请让我考虑考虑,再给你们答复好吗?”他对吴副部长说。

“可以,我们是在征求您的意见。”吴副部长谦和地笑笑说。

杜斌回家后,给好朋友李金标打电话,征求他的意见。李金标原来是省委宣传部主管文化市场的处长,他父亲李明达是省委副书记,前些年,李金标下海经商,开了家集吃、住、洗浴、玩于一体的“金宇大酒店”。

“好啊!你可以衣锦还乡了,不但能光宗耀祖,还前程似锦啊。”李金标听了杜斌的电话后,嘲讽他说。

“扯淡!我们老杜家的祖坟早荒了,压根不会冒什么青烟。哪像你们老李家,祖坟冒的青烟那么旺,既管你爸官场飞黄腾达,又管你商场大赚银子!”杜斌挖苦他说。

“你小子别他妈以为我听不出来,动不动就拿我开涮。你也别装谦虚,其实你肚子里准在偷着乐呐!”李金标揶揄道。

当晚回到家,在饭桌上,杜斌征求小姨子雅芬和女儿娇娇的意见。

雅芬和娇娇都赞同杜斌到昌海市挂职。雅芬夹了块鳕鱼放进杜斌碗里,说:

“好!太好了!这比在作家协会写小说强多了,当上副市长,又风光又实惠。有车坐,还有秘书拎包伺候着,多滋润啊!”

杜斌抬头看了她一眼,往嘴里扒了一口饭,边嚼边说:“我写小说行,可当官……我哪是那块材料啊?再说,我担心我到昌海市去工作,一千多里地呢,不能经常回家,你能管得了娇娇?”

娇娇正念高二,她夹了块鳕鱼,塞进杜斌嘴里说:“老爸,你尽管放心为家乡的父老乡亲谋福利吧。我是谁呀?作家的女儿,能着呢。再说我有小姨照顾,人家可比你心疼我。”

杜斌是省作家协会的专职作家,今年2月刚过完三十九岁生日。他是省里的几个专业作家之一,国家给开两千多工资,每月还能挣两千块钱的稿费,如果哪篇小说打了炮,还能多赚万把块钱。比如他前年写的长篇小说《月是故乡圆》,光国家和省政府的奖励加起来就有三万多。

杜斌很满足自己的写作生活,虽不能暴富,却也不会遭受冻馁之忧。

他信奉无欲则刚的原则,所以发表的杂文以文笔犀利、文思敏捷而深受读者喜爱。其实,这次被派回家乡当挂职副市长,是受了他文章的影响。

省委副书记李明达特别欣赏杜斌的文笔,说他敢讲真话,富有责任感,有思想,再加上儿子李金标时不时地在他面前夸奖杜斌,所以这次省委选派下基层挂职的干部时,主管组织工作的李明达,就向组织部的吴副部长推荐了杜斌。

雅芬在省财政厅工作,是外经贸处的副处长。她见杜斌还拿不定主意,晚上看电视时就开导起了杜斌:“再怎么写小说,你也获不了诺贝尔文学奖。娇娇明年就考大学了,家里只有一万多块钱存款,哪够她交学费啊?”

雅芬现在俨然以家庭主妇的身份自居,说话行事也不跟杜斌见外。

前年,杜斌妻子雅芳因胰腺癌去世前,就是不肯咽气。她说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她死了后,希望妹妹跟杜斌过……杜斌不同意妻子的安排,雅芳就一直咽不下最后那口气。

雅芬比雅芳小六岁,自小跟着姐姐一起来到杜斌家过。从她上中学、大学,直到毕业找工作,到现在待字闺中一直跟杜斌和雅芳生活在一起。杜斌早就把她当成女儿一样看待了。

杜斌看得出来,雅芬愿意和自己重组新的家庭。所以为了不再让雅芳遭受痛苦,能称心地咽气,杜斌就违心地点了头。

雅芳去世后,杜斌没太当回事,可雅芬却记在心里,并逐渐找到了当家庭主妇的感觉。

第二天是星期天,杜斌在阳台上给几盆花剪枝。门铃响了,李金标来了。雅芬给李金标倒了杯水,进了厨房。李金标挨着杜斌在沙发上坐下,说:“你不是老觉得作品深度不够吗?我帮你把把脉吧。其实不是你的才气不够,而是你的生活基础太差,素材薄,所以你整天在家闭门造车,写一辈子也出不了惊世之作。”

李金标点着香烟抽了一口,说:“你的小说脱离了群众和火热的生活,啥也写不出来!所以我劝你还是去昌海市,在那深入生活三年,多和老百姓接触接触,回来肯定能写出好作品。弄不好,还能得个茅盾文学奖呢!”

杜斌看着他面前的烟灰缸,没说话。

“你小子不会是恋家,舍不得雅芬吧?别介呀,雅芬交给我了。我来帮你照顾,管叫你放心,我会从精神上到身体上给雅芬无微不至的关怀和体贴的。”李金标不怀好意地坏笑起来。

“去死吧你。”杜斌踹了他一脚。

三天后,杜斌走进了组织部吴副部长的办公室,他对吴副部长说:

“我服从组织的决定。”

昌海市对杜斌来挂职当副市长非常重视,组织部长刘伟提前跟杜斌通了电话,她说:“杜市长,欢迎您到昌海来工作。市委书记赵法瑶和市长刘玉林专门给我做了指示,要求我和市府的常务副市长陈鹏、市政府办主任付然专门去省城接你来赴任。”

杜斌想,何必兴师动众呢?我还没为家乡做什么贡献呢,市委、市政府就来那么多领导迎接我,一千多里地啊,太远了,要是让昌海市的老百姓知道,还不得骂我耍官僚呀!于是他连忙推辞说:“不用,明天我坐火车到市政府报到。”

刘伟是个女同志,原来是太岭市妇联办公室主任,她是去年被太岭市委下派到昌海市担任组织部长的。

刘伟的语气不容置疑,“杜市长,您就别客气了,我们哪能让领导坐火车来报到呢?这样的话,让省作协的领导咋看我们昌海市啊,好像我们不欢迎您似的,于情于理都不通啊!”

杜斌还在推辞。刘伟知道杜斌对官场上的规则还不清楚,便不打算再跟他费唾沫,“杜市长,您就别推辞了,明天下午,我们就到省城。住一夜,后天起早往昌海赶。再说,这也是法瑶书记和玉林市长的意思!”末了,她语声加重地强调了一句。

杜斌感到很别扭。撂下电话,把李金标叫了来,想听听他的意见。

李金标是杜斌的大学同学,和杜斌住上下铺。二十多年了,两人的关系一直处得挺近。

第二天下午,昌海市的三台奥迪A6在李金标的“金宇大酒店”门前停下,从车里走出来十二个人。

昌海市来的人,有一个人杜斌认识。他高高的个子,黑红的脸膛,叫马德良,在昌海市检察院当检察长,是杜斌的中学同学。后来杜斌考上大学,马德良当了兵,两人分别二十多年了。

“昌海宾馆”的酒店大厅金碧辉煌,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杜斌没想到,昌海市给他的接风宴会是如此高规格、隆重。

市委书记赵法瑶、市长刘玉林、人大主任原道石、政协主席胡丰林、纪委书记孙向东,以及五个班子的领导都到场了,整整四张大桌子。来的人每个人都露出真切的笑脸,逐个到杜斌这桌来敬酒,说些欢迎之类的客套话。

杜斌的酒量不小,斤把两白酒不在话下,他又被这种真诚的气氛感染,所以来者不拒,一律干杯。马德良没和杜斌在一个桌子吃饭,他端着酒杯走过来,拍着杜斌的肩头,说:“老同学,我敬你一杯!”与杜斌撞了下杯子,两人仰脖子干了。

马德良把嘴巴凑近杜斌耳朵,低声说:“别太傻帽。别人敬酒,你只象征性地喝点就行,要不,你会被灌死的!”说完,会意地朝杜斌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杜斌瞥了眼另三张桌子要来敬酒的人,不由在心里倒吸了口冷气。

他很感激马德良在关键时刻的提醒,省得他不知死活地往枪口上撞。马德良警告后,他收敛了许多,不管谁来敬酒,他都象征性地抿一小口。但他还是喝多了。

杜斌被安排在“昌海宾馆”住,三楼301号,最东端。他记得在酒桌上,市长刘玉林拍着他的臂膀说:“你就在宾馆住吧,我让他们腾出个房间,做你的宿舍。有服务员给你打扫卫生,吃饭就在下面的小餐厅,市接待办年末结账。”

是马德良把杜斌搀回301的。市政府办给他安排好了房间,并将所有的用具都换成了新的。杜斌趴在卫生间的抽水马桶上,吐了好几次。

七百多一瓶的“五粮液”,从他嘴里像喷泉似的喷出来,直到把绿黄的苦胆水吐出来后,才好受了些。杜斌洗了把脸,清醒了些,从卫生间出来,给马德良沏了杯茶,问:“刘伟也住宾馆吗?”他想,刘伟也是挂职干部,自己不能因为是作家、是从省城来的就搞特殊,吃住行等生活方面的待遇,得跟她看齐,不然她会有想法的。

“刘伟去年来的昌海,人家又是组织部长,拍马屁的多,她只在宾馆住了两个月,就搬进财政家属楼了。”马德良酸酸地说。

“一个挂职干部,顶多在这干几年,干吗还要在昌海市买楼?”杜斌不解地问。马德良觉得杜斌问得幼稚,苦笑了下。

“你真是个书呆子。领导干部在主管的下属单位买房,有几个交钱的?就是交钱,也只是象征性的交一点。他们交的那点钱,能买个阳台就不错了。”马德良愤愤地说。

“真的吗?”杜斌眨巴着一对被酒精弄得通红的眼珠子问。

“还真的吗什么呀!”马德良讥讽道,“领导买的楼,什么手续都给你办齐全了,如果你不愿意住,转手一卖就能挣个十万八万的。”

“看你说的悬乎,我就不信!”杜斌撇撇嘴说。

“信不信由你。看着吧,不出一年,就有单位来求你买他们的房子。”

马德良不怀好意地笑笑。

“财政局不归刘伟管呀,她怎么买财政的家属楼?”杜斌问道。

“哪个干部不归组织部管?”马德良觉得杜斌真是一个傻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