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一月过去,凤鸱城内春暖花开,街头巷尾粉嫩相间,各色花树抽枝吐蕊,接替而开,一片绿意盎然。
刘岚蕴却在团红狮居中不知寒暑,她白日里随着刘简之治病救人大长见识,夜里跟随他修习竹林功夫,日子倒也过得飞快。这天夜里刘简之看她练得辛苦,便让她坐在身边休息片刻,问她道:“岚蕴,你和我学了一月有余,很是长进,可你又想过没想过我杏林中人为何还要精修武学?”
她自幼随母亲学习医理,对医术悟性极好可谓一点就通,但一说到其他事由便茫然不知,想了又想也答不上来。刘简之摸摸她小脑袋笑道:“你想想我学医之人第一要紧之事什么?”
刘岚蕴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治病救人!”见刘简之竟然摇头,惊讶道:“那是什么?”
刘简之淡然说出两个字:“自救!”说着站起身看着空中皓月道:“丫头在这乱世之中我等学医之人第一要紧便是自救,如若我等连自救都分身乏术,救人之事又从何谈起?是以我竹林祖师定下规矩每个竹林弟子都需勤修功夫,若是拳脚上不能精进,那也要苦修‘百步金莲生’至少遇事能跑得掉!只有先保住自己性命,才能再救别人!”
刘岚蕴眼前刹那间浮现出碧云山种种,思量道:“是啊!我若也会些腿脚上的本事至少能保全自己不至于拖累别人,哥哥们受伤了也才能帮得到忙!”她想到此处,心中一振,身上疲惫一扫而空,暗下决心要努力修业,保护龙墨兰三人!忽而又想到游想云问道:“舅父,我二哥这几日病情怎样?体内焱气消散没有!”
刘简之眉头一皱道:“我也正想问你,他近日可曾有什么动静?”
刘岚蕴这一月有余只见他蒙头大睡,很少说话更不知有什么动静摇头道:“他近日里精神不佳,好似夜里没睡一般,白日里总昏昏沉沉,舅父你说想云哥哥会不会是病情加重了?”
刘简之凝眉叹道:“或许是,我这些日子观他脉象越发紊乱,不仅焱气大增,就连经脉里也无故多出几道纯阳之气!不过你也不必担心,这纯阳之气似乎再保他经脉与焱气争斗不休,是尔虽然脉象紊乱,但也很少再发病了!”
刘岚蕴这才放心,又觉这几日团红狮居中无故来了许多江湖人士,也是奇怪道:“舅父,这几日咱们家里怎么来了这么许多人?难道是出什么事情了?”
刘简之轻叹一声道:“舅父累了,想退隐山林精研医术。”说着望向天际,神情几分萧索。
这日暖阳正午,凤鸱城南,东湖之上,小船络绎不绝,船上之人形色各异,有些锦衣华服,有些布衫褴褛,既有江湖上的人物,也有商贾名流。湖岸边有几个穿碧衫的侍女撑着篙子为来往客人引路。
刘岚蕴立在院内看往来宾客不断,不由有些生怵。她自小习惯冷清,突然见到这么许多人,自然极不自在,奈何刘简之让她寻找一人去正堂上,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一个个的找。忽而院中传来一声爆喝,刘岚蕴心中一跳,抬脚便往里院跑去,生怕出了事端,还没走几步就见天空云霞满布,像被大火涛烧一般。便在此刻大地轰隆作响,繁乱之中竟然有人纵声狂笑,声音尚且比这闷响还高出几分,听那人得意道:“怎样?七年不见老朱手上的功夫没弱吧?”
另一人却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痰:“确实比老子厉害了!不过要是放开了打,你又不是我的对手了!”
刘岚蕴转过院落见一片焦土之上立着两个壮汉,一人身穿军戎,眉发戟张,口角有血。一人一身锦衣,大腹便便,腰宽体磐,捧着肚子怒视他道:“放狗屁!放你娘的狗屁!要是不服尽管来打!”宽袍一抖,摆了个门户。
穿军装的汉子哈哈一笑,道:“响屁不臭,臭屁不响。你这狗屁放的又臭又响,老子怕被你熏死,不和你打了!”
肥胖的汉子不由气的哇哇乱叫道:“你……你说不打就不打!那我说的话不就真成放屁了!祝融老鬼赶紧打过!!!”
却听一旁残破的门楼中传来一声轻笑,宛如银铃一般。
肥胖汉子听了笑声一张胖脸涨的通红,叫道:“谁他奶奶的鬼笑,给老子滚出来!”
却见残垣断壁外走出了个娇俏的女子一身靛青裙衫,裙衫上皆染着细碎花纹,头上攒着各色银饰,宛然一笑漫天生辉,她抱着肩看着肥胖汉子就道:“朱十二,你真不愧是十二肖众猪贵人,不然也不会放这又臭又响的屁啊!”
“你!你!你!你是哪蹦出来的野丫头,说,是不是姓刘的女儿!?”朱十二气急败坏,指着女子鼻子就叫!
女子咯咯娇笑道:“你这连珠屁还真是不停,这第一,刘简之没有女儿,只有三子。第二我这不是鬼笑,用你们汉话说是嘲笑。第三,我呢不是如你一般出来的而是走出来的!你说你一共说了两句话,没有一句话说的对!这不跟放了一个屁一样,无关紧要么?”
“嗯!?”朱十二虽然功夫不弱,但脑子却不大灵光,听这女子所言好似在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不由气的吹胡子瞪眼,哇哇大叫。
“青鸾姑娘,你就别添乱了!赶紧叫师父过来吧!”却见一旁门廊里站着个面目丑陋的紫衣青年依在红柱之上,似笑非笑好像看戏一般望着这边。
女子瞥了眼他,不快道:“你自己没长腿么?干嘛要让姑娘去叫!姑娘偏不去!”
祝融与朱十二一听这小小女子名叫“青鸾”已经吃了一惊,再看她容貌着装确实是夷人打扮,更暗暗生疑。
“姐姐!我们回厅堂吧!”刘岚蕴见过此女,听刘简之说是灵仰凤族的少主人,因往日曾多番救治他们族人,故而成了朋友。
她看见朱十二与祝融也鞠了一躬道:“仁王府的两位前辈,照顾不周,舅父倍感歉意,也请你二人过堂赔礼!他是实在走不开身……”说着又看了眼一旁的男子冷冷道了一句:“龙昭龙少侠,还请同去!”
龙昭却是一愣,眉头皱紧,他是刘简之一年前收的弟子,这时刘岚蕴见他竟不以同门相称,反而改口龙少侠,其中必然有什么大事。心中莫名一沉,嘴角却仍有意思不明意味的淡笑。话也不说跟着她便走,身后祝融长啸一声冷道:“他刘简之要找我,我偏不去,看他能怎样!啊哈哈哈哈哈!”说罢飞身便走,朱十二怒哼一声:“老鬼,你当你在泰山军众驻地么?老朱岂能由你胡来丢我仁王府颜面?”
祝融回眸狂笑:“老胖子,又不是在你十二肖众属地,又关你哪门子的鸟事!”
朱十二呵斥一声脚下已经投出五只半人来高机关木猪,冲着祝融激射而去,肥大的身子也趁势腾起,踏着木猪猪背便追了出去。嘴中还吼道:“你奶奶的,老子胖不胖又关你什么事!你方才说我打不过你,老子偏偏不信,咱们找个宽阔的地方好好打一场!看不打的你哭爹喊娘!”说话间二人一起一落,已经跃出红墙不见踪影。这二人本同属仁王六众,只因萧龙乘与陆穷天争斗不休才分作两派相互拆台,谁也不让。
青鸾见二人走了,顿觉无趣,打个哈欠哼了一声:“真没劲!”对着刘岚蕴说道:“丫头跟你刘简之说,姑娘我就是来看他的,别的汉人一概不想看见,回屋了!”说着转身离去,拐入庭廊。
刘岚蕴也觉是无奈,只领着龙昭绕过一波碧潭,走进正东面的大厅,门楼上赫然写着“救死扶伤”四个大字。穿过天井,进了正堂,却见里面已有不少人了,当中正立一人,一身宝蓝的大氅,头系逍遥巾,背对大门,双眼直直盯着堂上的一尊玉像。见那玉像塑着个妙龄少女,左手捏着枚青杏,右手拿着本书。体态活泼,娇憨可人。头顶悬着一方匾额,单单只写了一个“救”字。
“舅父,祝融前辈与朱前辈不知所踪,青鸾姐姐已经回房,只有龙少侠来了……”蓝袍人缓缓回过头,四十上下,一身书卷气,唇上蓄着短须。眸中暗含愤怒,正是刘简之。缓缓道:“岚蕴,下去吧。”刘岚蕴唯诺称是,转身离开。
龙昭看眼堂上,有十几号人,但都无一坐着,看见他来或鄙夷或慈悲或面无表情或幸灾乐祸。他心知情势不对,忙跪下道:“不肖弟子龙昭见过师父,诸位前辈……”
不想刘简之微微一让,不受他礼,道:“赵公子何出此言?刘某才疏学浅,这一年中并未教你什么,还请公子原宥!”
龙昭心头一热,一年间的种种浮上心头,那一日自己身受重伤躺在刘府门口,幸被刘简之所救,而后刘简之看他好学上进,又不失为一个学医的材料,便穷极心思将自己一身艺业倾囊相授。
他听得心底发凉,猛然抬眸问道:“师父,到底是谁误传谣言!”
“哼!影公子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伪装了吧!”堂上走来一个极为高大的人,脸色满是刀疤,甚是凶悍。“青帝早已查清了,阁下便是仁王府四公子之一的影公子吧?”
龙昭浑身一震,抬眸怒视四周,却不见要找之人,口中冷冷道:“你信口雌黄!什么影公子光公主的我听也没听说过!”
那人嘿嘿一笑道:“狡辩!那我问你,一年前你因何受伤?何以倒在团红狮居门前?”
龙昭怒道:“我被仇人灭门,为躲追杀误入师父府宅!”他这话说了千遍万遍极为熟悉。
那人又道:“那仇人又是谁?用的什么功夫将你打伤?”
龙昭面色铁青,仍道:“我并不认得,是爹爹得罪的人物!至于什么功夫,我更看不出来……”
“哈哈哈哈哈!”堂上人突然仰天大笑,“影公子!你倒看看我是谁?”眼中精光一闪,一张满是刀疤的脸骤然贴近龙昭,龙昭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气息不稳,战战兢兢道:“是……是你……”
那人大笑道:“正是我!你当时是被冰寒之术所伤,伤在任督二脉!嘿嘿,你以为打死我,天下便没第二个人见过你这副容貌吗!这样就可趁机混入刘府,图谋不轨,是不是?”
“不是……”龙昭眉头皱紧。看看刘简之,咬紧牙关。
刘简之哼了一声道:“程师弟,你修炼的是离火真诀,这寒冰之术又是从哪学来?当初我曾查看他伤势,疑似是南极老尼所为,可……怎么会是你?”
姓程的人神色一黯,暗含杀气,冷冷道:“不错,我当年本是修习离火之道,其实却暗自修习寒冰之术,为的便是克制这位影公子的‘阴阳逆诀’!只可惜修为不到家,反被他所制,幸得一位杏林高手搭救,花了半年时光恢复,才得以活命!”
众人听着不由对这位紫衣青年刮目相看,当年程冲云武功奇高,术法强悍,外练一门火云掌,外号“烈雄”与另外四人合称凤鸱五雄。可一年前却莫名的失去音信,其中缘由谁也不知道,不想竟是被这丑陋青年所伤!
他说着又瞥了眼刘简之道:“刘师兄,方才我已经将我这门功夫的伤人运功之道全部与你说了,只因我这门功夫是本派董穆董师兄的‘寒山功’旁支,手法绝对天下无二!”
刘简之闭目叹气道:“不错……我也曾疑似是董师兄手笔,可偏生又不太像!故而一直不得其解!今日多谢程师弟指教了!”双眸缓缓睁开,冷冷看着龙昭道:“赵公子还有什么话可讲?”
龙昭怒视程冲云,道:“不错,既然瞒不住我也认了!”说着又朝着刘简之拜了九拜道:“简之,贤伉俪是天下间除了师父师娘外待我最好之人,即便当年在仁王府中,也没人如你这般真诚!我赵小龙此生能与你们结实不白走一遭!”说着撕下脸上面皮,众人不由惊呼一声,见眼前人竟然生的眉目清秀与之前丑陋模样大不相同,纷纷议论,多少不信眼前人即是害死龙帝的罪魁祸首。
他抽出手中长剑,看着剑中自己,又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过多了些苦意!口中傲然道:“简之,您的恩情,我赵小龙只有来世再报了!”心中一横,就要举剑自刎!
忽然有股温润的力量袭来,他只觉自己手腕一僵,登时被人拦住。抬眸看去却见一个美妇人盈盈瞪着自己,纤葱的手指点住自己剑柄激开剑刃,不让手中剑在靠近脖子半分。
程冲云见美妇出手,冷冷一笑退开一步道:“还是师徒情深啊!”这美妇不是别人正是刘简之的夫人楚雨。她本是苦寒庵的俗家弟子外号“潇湘仙子”,身负惊人艺业。与“傲雪凌霜”晓风、“清果云因”晓清、晓云合称苦寒庵“风清云雨”。嫁与刘简之时,怕有污苦寒庵的清名,便隐姓埋名不再走动江湖!是尔少有人知!
楚雨目不斜视,并不理会程冲云,看着赵小龙就呵斥道:“小龙你怎么这么糊涂!简之收留你这么久,龙帝养育你这么些年,难道就让你学会了‘遇事自尽’四字么?”
赵小龙眉头微凝道:“刘夫人,我不死,叶凌天仁王府都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身上所藏的秘密也绝不能让任何一人得知!”说着神色一黯,口中一顿,看向刘简之道:“何况今日是简之金盆洗手之宴,我不愿以罪人之躯玷污贤伉俪高洁!”
楚雨哼道:“你死了他们便会放过我们么?况且人之一生高洁与否,全取决于自己,你若做了卑鄙之事,即便给旁人看来再是正人君子也是枉费!”说着冷冷瞥了眼程冲云,程冲云被他这么一瞧,强压心里怒火,嘴上说了句:“不错。”楚雨继续道:“如若是你一直行的端坐的正,即便再有人给你泼污水,你也是高洁的。”
程冲云哼了一声接口道:“楚师姐说的是!这赵小龙弑君祸国罪无可恕,时至今日不仅不思悔改竟然以怨报德,反倒偷窃刘家重物,可谓卑鄙之极!”
赵小龙这才明白原是刘府失窃,只是却不曾听刘简之提起,嘴上冷哼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程冲云道:“姓程的,我赵小龙在仁王府多年,自忖还干不出来这偷鸡摸狗的事情!我一身家当全在刘府,若是偷了什么一定隐瞒不过简之!你若不信自行查找吧!”
楚雨也道:“小龙虽有污名在身,可这一年来我们也不是瞎子,倒是有些专使魍魉鬼蜮的人反让人觉得腌臜!”
“你!”程冲云就是泥捏的人偶也会不由大怒,紧握剑柄,寒声问:“刘夫人所指为何?”
楚雨冷笑道:“你尽管问姓董的便是!”
南边一人衣衫不整穷酸模样的人见二人一言不合便要大打出手,忙笑嘻嘻权道:“刘夫人,何必动气,不妨听听程师弟有何证据可以证明是这位龙……这位赵公子偷盗!”楚雨回眸看去正是崇光教公羊无咎。她冷哼一声狠狠瞪向程冲云道:“公羊师兄说的对!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