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9日-17日
我不想浪费更多的时间,决定自己聘请一位律师。我看过一两个电视剧,里面说一个犯人能请不止一个律师,不然哪有“律师团”这个词。我希望自己请的律师能做两件事情,第一,尽快进入看守所见见易续,看看他的身体情况和精神情况。第二,找到易续女朋友的代理律师,与之合作,集聚两人的智慧和力量,一起帮助易续,我会以老同学的身份出现,见见那位传说中替代了我身份的女孩。见到真人之前,我始终不能相信,易续会那样对我。
我上网找到了十位律师的联系方式,网上还有《刑事案件律师收费标准》,我看了下价格,侦查阶段:500—5000元/件;起诉阶段:1000——5000元/件;一审案件:2000——9000元/件。按最高标准,一万九我能负担得起。我一一电话联系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周六一大早,张衣扔过来一摞费用单——住院费,医药费,的士费,伙食费,买矿泉水的钱,还有我没一点印象的一卷卫生纸的两块钱,以及从医院坐公共汽车回来的一块钱。她让我马上网银转账,刻不容缓。
有四家公司先后通知我被录取了,让我去上班,我都婉拒了。
我妈打电话来告诉我泰国的海边有多美,空气有多好,水果便宜又新鲜,连我爸都爱上喝果汁了,什么茅台威士忌以后滚一边!她还说那边的人被鲜花环绕,戴在脖子上的都是花环,多鲜多漂亮,想想以前喜欢的金子银子真俗气!
我这边刚挂电话,那边张衣已经开始安排周六周日行程。周六我们跑超市和集市,我砸掉的那些杯子碗碟,张衣坚持要买一模一样的回来。在超市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例行慰问,确定他们还好就挂了电话。
一秒不到我妈的电话就过来了,一顿骂:“你有常识没?59秒挂相当于一分多钟挂,移动就是这么骗钱的,你的书都读到别人脑子里去了?”
“没有没有,我以后一定记得提前挂、及时挂!”我说。
我问张恒礼和张衣:“第59秒挂掉电话移动会按一分钟内还是一分钟外算?”
他俩都说:“当然一分钟内!”
我摆摆手,严厉地说:“文盲!”
那天买完碗去结账,老板居然说要大洋两千多,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家用的是些高级货,以为砸掉的是两三百的东西呢!
“张恒礼,都怪你,给我扔沙发坐垫多好!”我嚷道:“我不能乱花钱!我的钱得用在刀刃上的!买几个不漏饭粒的碗就行了!我妈不一定记得那些东西长什么样,就算记得,最多把我敲一顿呗!我是农村孩子,敲一敲,长得高!”
“你不好好付账我现在就给你爸妈打电话!”张衣威胁我说。
“你敢威胁我?好吧,威胁有效。”
“不是!”张恒礼不解地说:“两千块你都没有啊?你在国外没挣钱啊?我每次给你微信你都说在打工,打的是义工啊?”
“我打工是为了挣生活费,得生活就得用掉!学生签证只能打180个半天,能挣的有限啊!也不是没存钱,可是……”我懊恼地抓着脑袋:“我的欧元,花给那娘们实在太冤了!”
“哪个娘们?”张恒礼问。
“哎,你不认识,反正就是花了些冤枉钱。”我掏出手机算着:“三万八千多,靠!”
“你花给一个我不认识的娘们三万八千多?”张恒礼觉得不可置信。
“赶紧出钱!废话这么多!张恒礼都累成这样了!”张衣踢了我一脚。
我这才发现张恒礼像刚跑完马拉松似的,脸色泛黄,嘴唇乌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再看看张衣,张恒礼的脸色确实不对。
“你怎么了这是?”我问他。
张衣也踢了他一脚:“姓张的,你必须减肥了啊,胖也是病啊!”
张恒礼靠在她身上:“姓张的,你轻一点!”
第二天周日,张衣命令大家进行大扫除,三个人好一顿干活,张衣特别严格,角角落落都不放过,一次又一次让我们返工。张恒礼直喊:“惜佳都没说话啊,这简直是大臣夺了王位、河妖镇了宝塔啊!”
为了让干活变得有趣一点,我开了电脑播放球赛,边干活边听球赛。只要解说员说米兰进球了,我就欢呼!张恒礼说你去了趟德国,比易续还易续了!
突然很想跟他们讲讲易续和米兰的故事,AC米兰的队服和那个叫保罗马尔蒂尼的男人对他的影响,还有07年欧冠决赛那个凌晨忍辱负重意气风发的易续。很想跟他们讨论讨论,我因由易续理解到的“忠诚”二字。
其实我大三下学期就跟他们说过。可是一个看课本一个玩游戏,我仿佛就是对着空气说了一遍。
现在再说,更没可能听进去。当年也就是充耳不闻,今天我敢提,他们搞不好敢干架。算了,难得和平的一天,就放大家一条生路吧!
好不容易大扫除完毕,张衣又将新买的碗、盘子、杯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客厅,买来钢丝球,让我们反复摩擦把它们做旧。
张恒礼擦到手软,滑手跌碎了两个杯子。我也觉得意思意思就可以了,爸爸妈妈回家发现杯子新了只会觉得小别胜新婚,看旧货都明亮了,不会想别的。张衣不肯就此放过,硬是一个一个通过她检验了才行。
擦完了外表,又每个里面都泡满浓茶,要连续泡三天。张衣倒茶的时候享受极了,以为自己浇花呢,脸上还带着笑。她把水壶高高举起,放下去,又高高举起,再放下去,维持这样步骤和频率,使得水声哗哗作响,张恒礼说最受不了这高山流水的声音,引尿意,跑了三次厕所。我没觉得声音有什么,但从房间里望过去,我家客厅像被安了许多拔火罐似的。
张恒礼从厕所里出来直嚷嚷:“张衣你可太操心了,到底谁是这家的女儿啊?”
这话张恒礼几天前说过一遍,那天我回家,张衣从我身边走过,身上一股稀奇的味道。
“什么味道?你抛尸了?”我抽抽鼻子,问她。
她踢了我一脚然后自顾自地进洗手间洗手。
张恒礼倚在门框上,“张衣说你们家的这些锁,关门的时候都有咔呲声,她给所有锁都上了一遍油。”
“什么声?我怎么没听到?”
“我也没听到。你就当她是闲的吧!她一见你就咬牙切齿的,你不让她把门上的咔呲声解决了,我怕她把你咔呲。你说到时候她要抛尸,我帮还是不帮?”
我一脚踢过去,“帮,帮!求你帮!”
张恒礼怒道,“你就不像这家的女儿!”
张衣洗澡的时候,张恒礼匆匆把我拉到阳台:“你能把张衣赶走吗?”
“怎么啦?”
“你知道啦,我的公司在你家和她的公司的中间,她让我明天一起去上班呢!”
我幸灾乐祸:“起不来吧?不愿意提前五分钟到公司吧?不迟到受不了吧?”
“你跟我同一种货色,就不要说风凉话了好吗?”
“是你把她带过来的!”
他舔舔嘴唇,立刻想到反驳我的方式:“爱迟到的臭毛病是我们俩一起养成的!”
“早跟她坦白不就行了?每次迟到賴公交,她还真以为地铁建好了你就不会迟到了呢!”
“她一瞪眼珠我就吓成死猪,不撒谎行吗?她一来气大庭广众地就开始动手,谁受得了?再说你没賴公交?你没说地铁建好就再也不迟到?”
我的头发松了,我把皮筋扯下来再绑好:“地铁建好是14年的事,现在是公元2012年,你提前两年自己送上门我有什么办法?”
“你说她以后老了什么样?”
“我不知道。”我说:“可是易续知道。”
“易续怎么说?”
“易续说搞不好就是Funny那样。”
“不会吧?”他哀嚎:“你把她赶走吧!”
“你也得走!”我说。
“为什么?”
“我们孤男寡女同一个屋檐下算什么?邻居看到还以为我跟臭男人同居呢!我妈回来不剁了我!我这儿可不是张衣那儿,背着我爸妈名声的!”
“那……那我们还是都留下吧!”他妥协地说,我发现他胖吧胖吧,月光下显得五官比以前还端正了。
“干嘛啊?上班都不能迟到了,活着还有意思吗?”我嘲笑他。
“哎!”他无奈地叹着气:“我忍了!”
我在月光下鄙视他,心里却微笑着。他们来后,特别是张衣也住进来后,这个家里有了生气,有了精美的味道,更有了熟悉的味道。
人类活动其实就是离家和回家。我们总是愿意回家,不光是因为家里的物件和人是属于自己的,还因为这个家周遭的人和物件是我们熟悉的,那些人和物当然会变样,就像张恒礼会长胖,楼下的树也高了许多。这样的变化并不给我们陌生感,而是让我们觉得,这些人、物,陪着我们经历了岁月,这是老天的恩赐。
对他们的熟悉,让我们更舍不得离家,更愿意回家,他们让我们觉得安全,觉得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