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我回来了,你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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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人自伤心水自流

我抱着骨灰坛,打了车奔向看守所。路上给我妈打电话,我爸接了。我说你跟妈妈都好吗?我爸说好啊,你妈玩得开心得不得了,都舍不得回啦!我说好,只要你们好,就比全世界最好的事还要好!

我挂掉电话,缩成一团,头靠在车窗上。张衣打过来了,我接通电话已经开始抽泣。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如果易续没送他妈妈去游乐场,会着急出来见最后一面。”

“不送,难道不可能有别的原因吗?”我反问她。

“不可能。”她冷酷地说:“他就是烂在地上的棉花,救不了了!”

“凭什么不可能?你数学成绩那么好,你告诉我,1、2、3三个数字能有多少种排列组合?凭什么一个案件牵扯进了三个人却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只有一种可能!”

我用手捂着双眼哭着,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呀?你说的是杀人弑母,是儿子杀自己的妈妈呀!这种猜测是不是太残忍了?就算易续背叛了我,他跟你之间也有个叫义气的东西吧?他帮过你的啊!退一万步说,好吧,你们就算是陌生人,那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司法制度和法律精神,易续一未受审二未定罪,没人有权利认定他为杀人凶手,这么简单的道理,你真的不懂吗?万一我如你所愿,恨他、怀疑他、否定他、那谁来救他?他的女朋友都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钱不给、阿姨的尸体也不领,就送进去几件衣服!张衣你知不知道,我爱易续相信易续的时候灵魂会轻松许多!爱他相信他比恨他怀疑他要简单得多!爱,是自然,是习惯,是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存在于骨血的东西。可是恨,就要刻意地去回忆你们跟我讲述时的声音,要拼命地想象易续跟别的女孩在一起的样子。我就算再努力地把你们的声音一遍一遍地重放,再发挥我的想象力,要埋葬那三年半的朝夕相处浓情蜜意和两年的深深思念,真的太难太难了!”

我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水,继续说:“我今天送走的是他的妈妈,只有我一个人!他世上唯一的亲人走了,谁都没出现,我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人了,如果我都不爱他了,那他得多可怜啊!”

“你爱他,他不爱你,没用。”她说。

“我有父母,有你,有张恒礼。易续再辜负我,我也比他幸福!”

“他辜负你,他就不该幸福!”

“我知道你说得对。就一天,我只要今天这一天,让我只记得我们是相爱的。我要送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我不能一边跟她说您走好您的儿子爱你,一边说您儿子不是个东西。就当是对一个逝去的妈妈最后的安慰好吗?”

“脑蠢志远!”张衣骂了一声挂了电话。

我嚎啕大哭,司机从前面扔了一盒纸巾过来。

“这个骨灰,是易续妈妈的,能送进去给他吗?”我哭着问看守所的人。

两个工作人员很为难,给我递着纸巾。

“骨灰送不进去,肯定送不进去。”他们现在说话已经不像头几次那样怪声怪气了。

“那怎么办?他家里没人,我又找不到他的女朋友,我不知道该把他妈妈带回哪儿,我该怎么办?”

“要不你给他写封信吧?”

“写信?”

“是啊,他看到了可能会给你回信呢,你记得信封上写清楚你的地址。”

我拿着他们给我的纸笔,不停地颤抖。除了年少被迫地抄写过几封“幸运信”,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写信,这是我第一次给易续写信:

易续:

我是惜佳。我回来了。

今天我送走了阿姨,她很漂亮,也很安详,你要放心!整个过程我寸步不离,一直在,我帮你好好地跟她告别了,她会听得到,会微笑,会去天堂的!还有,来了好多同事朋友,大家都说你妈妈是个漂亮的开朗的善良的好人,她在天上会幸福的!大家都舍不得她,但是我们都更希望你尽快沉冤得雪,平安归来。

还有,你的女朋友,她大概和律师在为你忙碌,我非常想见她。

你很了解我对吧?你认为我会这么轻易地相信你背叛了我吗?不,我不信!即使张恒礼和张衣那样斩钉截铁,依然不能让我信服。我只是惧怕了,你陷入命案的这个现实让我惧怕了,靠回忆、习惯和感情坚持的信任,有了不敢坚持的理由。我认为他们所说的那些事,一定是道听途说,一定是误会,可是现在涉及到了你的一条人命,张衣更加不是喜欢恶作剧编瞎话装神弄鬼的人,在这样严峻的情况下,我想帮你,就必须相信他们!再不相信,也要逼自己相信。你深陷命案,我如果再不拿出理智去正面问题,就是愚蠢之极了!易续,我在逼迫自己。这是比1和2哪个比较大更简单的问题,我们俩的感情和你的生命,哪个更重要?当然是你的生命。

所以,在理智之下,我接受你有一个新女友。我请求见她,我会冷静地跟她见面、交谈和合作,我多么地想尽上我的绵薄之力,帮帮你们。或许我什么力也尽不上,但只要能和她联系上,我的心灵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因为没有方向的担心而如此疼痛。

我多么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答案——她和她的律师在有效地有力量地努力着。

你一定有办法告诉她,她一定有办法找到我。

我等待她的消息,因为那是你的消息。

我先带阿姨回我家了。

易续,你一定要尽快地,平安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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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佳

我抱着骨灰坛,走出看守所,久久地回头,直到发现有人一直跟着我。是刚才送我来的司机。

“我是不是刚才没给你钱?对不起我太伤心了。”

“你把我当计程车司机啦?”他惊讶地指着路边的车:“还是黑车司机!”

我擦擦模糊了的双眼,才意识到之前搭乘的是别人的私家车。

我的头要裂成四瓣:“我……你是谁?”

“易续的同事。”他说:“我去参加追悼会,刚停路边你就上车了,哭得聚精会神,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你。”

一种伤心又羞愧的复杂情感包围着我:“不好意思,没追悼会,没人来。没人来也好,我没钱,开不起。”

“你就是昨天给我打电话的易续的老同学吧?”

“是。谢谢你能来。”

“你还挺多愁善感的!哭成这样了!哎,刚才来的路上我听你说的那些话,你不止是老同学吧?”

我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是他前女友,他是我现任男友。”说完我不自觉地狠狠咳了一会儿,像是空气中带着沙子,滚进了我的喉咙和肺部,要是不把它们咳出来,我会不舒服,会痛。

他笑也不笑:“越听越有义气啊!就是有点不现实。这到底是个武侠故事呢,还是个神话故事?”

“真实故事。”我打量着他,“你来参加追悼会,带份子钱了吗?”

“我第一次参加,不知道多少钱合适。”

我信口开河:“两万九。”

“好嘞,你等等!”他说罢,开着他黑色的车,扬起一阵灰,驰骋而去。

我回到家,张衣正把张恒礼从沙发上扶起来,让他睡客房里面去。她不想让他再睡沙发。

我鞋都没脱急急地冲向我的房间,在我的衣柜里腾出一个小格子,将骨灰坛藏在里面。免得又吓着张恒礼。

我去帮张衣。

“他怎么啦?”

“吃了医院给开的药,有点副作用,几分钟前开始变得精神恍惚跟喝醉似的。”

“惜佳!”张恒礼看到我就倒在我身上:“我晕倒之前听到你被两万九吓到了,你是不是没钱了?”

“还有点儿,别担心我有别的办法。”

我想我一定还能找出别的东西变卖。

张恒礼两手抓着我的肩膀前后摇晃着我:“你一走,张衣又逼着我做了好多检查,我都舍不得,靠,太贵了!她非逼我,好多项啊,今天没弄完明天还得去!可是我得借你钱啊,你以前老给我买馒头吃,现在轮到我给你买馒头了!你请律师了吧?你是不是没钱付律师费?得付啊,律师贵,但是他要多少你就得给多少,他们贵,可是他们顶用,易续现在就是盐碱地的庄稼,死不死,活不活,还把你们折磨得死去活来!你们又不是务农的,怎么知道怎么对付庄稼?所以得请律师救易续,再多钱也要请!他要是出不来,你们俩得多伤心!”

“我知道你有义气,表扬你,我不缺钱了,已经找到办法了,先去睡吧,都累了。”我安慰他说。

我瞥了张衣一眼,她接收到我的眼神马上跟我一起把张恒礼往客房里面扶。

张恒礼倒在床上又坐起来,指着我说:“张衣,是不是你借给她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易续去游乐场的!”

“是,张衣也有义气,跟你一样。”我边安抚着他边让他躺下去。

“那不是义气!”他脑袋在枕头上左右摇晃:“那是喜欢!你们总是吵总是吵,表面上是笛子配铜锣,响不到一块,其实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张衣也喜欢易续呢!”

“张衣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易续的?”我反射性地问。

“从一开始啊,易续总是一句话就能摆平张衣你真不知道?你去德国,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去了易续的公司,我还在街上见过一次,她跟在易续后面走了三条街,那还不是喜欢,什么是喜欢?”

张恒礼说着突然笑起来,指着我:“张衣你承不承认,你承不承认啰?”

“我承认,你就得睡觉。”张衣说,她的眼睛一秒都不肯离开张恒礼。

“你承认我就睡!”

“那好,我承认。”

张恒礼呵呵地笑:“我睡,喜欢睡,睡着了世界会变好。张衣,我最了解你,你看你今天跟惜佳说的那都是什么话,话说得越狠,心里就越疼。惜佳你知不知道,我比你了解她!”

张衣坐到床沿,把他按住不让他再乱动。慢慢地张恒礼也闭上眼睛好好睡觉。

我把自己关进浴室,打开莲蓬头,想冲洗掉所有的灰尘、疲惫、痛楚和疑问,这15个小时经历得太多了,心碎不堪还不得其解。

人自伤心水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