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明白那次许子扬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我再也找不到了。”这句话的涵义,原来她在这里......
墓碑上,赫然写着:余浅之墓。
我终于看清了那个女孩的眼睛,清灵幽静。黑白照片里的她不是短发,柔软的发丝贴在两颊,露出宽厚的额头,不像我此刻是齐刘海,下巴要比她稍尖一些。除去这些,我与她真得很像,但最大的不同还是眼睛。
她目光中有着某种沉静与温柔,不像我懵懂呆傻。
视线下滑,再度愣住,刚因看到名字和照片太过震撼,而没有去注意右边竖着写的立碑人名字,居然是:许子杰立。
心中拂过异样的波动,这个立碑人居然跟我老哥只差了一个字,光从字面来看应该是许子扬的兄弟之类吧。在墓碑的最下方还刻着一些小字,眯起眼细看才发现是墓志铭。
是这么写的:
我愿许你一生唯一,可你却没留在原地等待,我的承诺该何去何从?
眼角有酸涩,为那“唯一”两个字,有多少人渴求唯一,却梦难圆。我想,这个立碑的人一定很爱地底下的那个女子吧,可为什么不是许子扬立,而是另外一个人呢?
微转头去看身旁男人,他的目光紧凝在墓碑上,面色清冷又孤寂,说不出的悲伤在肆意蔓延。我终于看到这人有情绪在波动,原本被强行挟制而来的恼怒渐渐平息下来,也许他只是想带我过来看看,确实有那么一个神似的人存在。
没法感同身受,毕竟躺在里头的女人只是与我长得相像,但不是我的亲人。会生出一些同情,英年早逝,想必是段悲惨的过往。
许子扬从兜里摸烟出来,拿了一根放在唇间,可点了几下都没点着,我仔细看才发觉他的手在微微轻颤。他转首过来,轻声道:“可以帮我一下吗?”打火机在摊开的手掌中,我只迟疑了下就取过来为他点烟。
他深吸了好几口才轻声说:“一年半前,一场车祸夺去了她的生命,那时我因为意外受伤,还在病床上。等我能够起身下地时,她已经入土,空留了这个墓碑给我。”
“知道我当时的感受吗?是整个人都麻木,没有任何痛觉,从身到心。这种情形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惶惶然不知为何事情最终会变成这样,等到痛意侵袭泛滥,如蚂蚁般噬咬我心,才懂得,原来我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如果能够从头来过,我一定一定不会那样对她,可是老天爷不给我从头来过的机会,它残忍的剥夺了我和她所有的可能,徒留我在这世间痛苦,追悔莫及。这是一场生命的浩劫,对她是,对我也是。”
“你为什么会哭?”
我凝神的思绪慢慢回转,反应慢了半拍才发觉最后那句不是他在自述,而是在问我。抬手一摸,眼角湿润,脸上有泪痕,我居然哭了......可我为什么会哭?刚才那些话,是一个男人在忏悔,是悼念那逝去的情怀,与我又何干?
“我能抱一下你吗?就当是扮演一分钟的她。”
没等我回应,强烈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已经身在他怀中,被他紧紧抱住,细碎的喃语在耳边:“浅浅......”里头夹含了沉痛和眷恋。微微有些窒息,实在是怀抱太紧了,尤其是他的气息吐在我耳廓上,说不出的暧昧。
想要开口让他松开我,却喉间涩然。他身上的悲浓似乎借着这个怀抱传递到我身上,感觉鼻子又酸涩起来,十分不安的想:这个男人真可怕,居然能够带动别人的情绪。
什么东西冰凉滑入我衣领,一滴、两滴......他在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吗?既然对她如此情深,为何不早一点珍惜呢?现在一杯黄土,人埋地下,再谈追悔莫及又有何用?
怀抱松开时,有片刻的温度流失的错觉,他轻声道:“抱歉,我失态了。”除去眸光里头有着些水漾痕迹外,看不出刚才他有失仪。
终于找回了声音:“呃,那个,我们可以走了吗?”墓地本就凄凉,总能勾起人的伤情,还是早早离开为好。他倒没拒绝,点点头,“嗯,走吧,以后不会再来了。”
心上一顿,他这意思是......以后不会再带我来还是他不会过来?存疑在心,没有发问,这回换我走在前面,他漫步跟在身后,脚步声在空旷地面上特为清晰,一下一下敲击着人心。我实在觉得有些堵得慌,可只能压抑住,尽量走快些。
终于回到车前,那个助理看见我们走来,就立即坐进了驾驶座起动车子。等车缓缓而行离开墓园时,我才问:“什么时候送我回去?或者到市区后将我放下,我自己坐车回城就好。”
虽如此询问,最好还是后者,经过刚才的事,我越发不想与他走得太近。
却听他道:“现在赶回去太急了,等我这边事务安排下,再送你回去,最迟明天。”可能是习惯了发号施令,所以他对任何事情都是自下决定,也不尊求别人同意。
开进城区后,车子七绕八弯的,最后在一家酒店门前停下。许子扬一路将我送进房间,从兜里摸出了什么,我细看发觉是我的手机,果然是在他那。他递过来后道:“我的号码已经输进去了,有事你打我电话,你也累了,先休息下吧。”
之后没再多作停留就转身离去,看他的态度倒也不像是要有意禁锢我。翻看手机,发觉是被关机了,等开启机器后我翻找了下,果然在通讯录里头找到了他的名字。又在通话记录里查看,居然发现我里头存储的大多数号码都被拨通过,其中谢雅的电话我设置的名字是“妞妞”,许杰的电话我设置名字是“老哥”。
虽然嘴上没大没小对他直呼其名,但在我手机里头还是输下了称呼。其他被拨通的就是学校同事们的电话了,说起来我通讯录里头本就没多少人。
忽然手机震动,有来电,是谢雅的,我刚接起来就听对面发来疑问:“若若,深更半夜不睡觉,你打电话骚扰我啊,还不说话,都把妞妞给吵醒了。”
我直接无语。只能干笑着解释说可能睡觉时不小心按到手机了,是误拨,被谢雅在对面数落了几句才挂电话。刚放下手机,铃声又起,一看屏幕,我都想哀嚎了,是许杰。
“若若,半夜找我有事?手机没在身边,没接到。”
同样的理由敷衍过去,许杰也不疑有他,嘱咐了几句让我注意休息,别睡太晚。
放下手机时,心中已经下了决定。一直等到大巴车启程,我才拨了号码过去,“喂?是我。那个......我自己坐车回去了,房间卡我放在了吧台。”
沉滞,过了半刻对面才语声清冷道:“知道了。”然后“嘟”声传来,竟是无礼挂断了。气得我十分后悔打这个电话,本就是他过分在前,未经我同意就将我带来这边,我没跟他计较,居然还给我摆脸色呢。
原本夜里没睡安稳,加上又连续坐车,等大巴抵达城市时,我已经累得腰酸背痛。拖着残体,打车回到家,一头栽在床上,沉睡过去。
可就是累极了,也睡得不踏实,梦中那一排排的墓碑总在眼前,还有那孤凉深浓的背影,以及墓碑上刻着的字,反反覆覆环绕着我。醒来时,头昏脑胀,比睡前还要不舒服。
但生理需要得解决,匆匆去过洗手间后,肚子也饿得发慌,幸而在车上吃了些干粮填腹,要不这般折腾法,胃炎定要复发。到时候,许杰与谢雅可又得数落我了。
周日在战战噤噤中无风而过,许子扬并没有任何来电,可我却有预感事情并没有完。所以当周一进学校时,我就去了趟校长办公室,申请下乡支教。实在是担心哪天某人又来那么一着,莫名其妙地睡前还在家里,然后醒来就在别的地方了......
或者说,更多的是我本能的心生恐惧,想要逃离可能会发生的事。
校长起初持保留态度,担心我腿脚问题会不会受影响,我再三跟他保证腿已经好全,最终总算是获得了一个名额。但支教之行并不能立刻成行,得等正式委派后才可。
这期间,许子扬并没有像原来那一月无声无息不见,偶尔会以领导身份过来,不铺张,不宣扬,也不刻意,但每天准时准点晚上拨来电话,时间不会太长,问一些琐事就挂机。
避不开碰面时,他风度翩翩、彬彬有礼,除去那次墓园之行有些失仪外,之后从未有半分过逾矩的行为,甚至连我的手都不曾碰过,却让我有草木皆兵的感觉。
像无形的网将我聚拢,一点一点缩小范围,然后如乌云般遮住我头顶的明媚。
就在我觉得压抑窒息时,支教委派命令终于下达,毫不犹豫收拾了包袱,与一干同事登上了飞机,开始了我的支教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