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十月围城(独家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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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重光!我的儿啊!”

供状被泪水打湿,李玉堂老泪纵横。他万万没有想到,阿四居然顶住了酷刑煎熬,杀头恐吓,独自认了死罪,一时百感交集,不能自已。

区巡抚一直在旁冷眼观察,此时缓缓开口,“事已至此,玉堂兄也不必过于悲痛,还得早作打算啊!”

一句话唤醒了五内俱焚的李玉堂,他抬起头,泪光渐散,眼前显出区巡抚老奸巨猾的脸。,他立刻冷静下来,忽然明白,区巡抚此番来访,怕不是专为给他送这一纸供状来的。

“我能有什么打算,大人是一省巡抚,小民父子,全凭大人发落。”李玉堂稳稳神,谨慎地回话。

“上头有总督,总督上头有国法,胳膊后头还有那搅屎棍子的同僚,岂是我一个人能发落得了的!”区巡抚摇着头说完这句,停下来看李玉堂的反应。

李玉堂却沉吟不语,等着他后面的话。

区巡抚无奈,只有把话说得更明白些,“重光既如此糊涂,天理国法难容,你这当爹的、我这做岳父的,也就不能徇私情了!可儿子是儿子,爹是爹,如今朝廷搞立宪,不比从前,动不动株连九族,有人居心叵测,一心要治你父子于死地,无非是图你李家的机械厂,我区某于公于私,都不能让他为所欲为!这一点,玉堂兄请放心。”

李玉堂明白,区巡抚这是要舍弃李重光,保住自己,与铁山争机械厂。电光火石间,他看到阿四一线生机!机械厂是饵,必须把机械厂和阿四拴在一起,才能逼着区巡抚救阿四!

“爱子若遭戕害,我一个孤老头子还活什么劲,万贯家财又有何用?我索性也认了通匪附逆,与重光一起死了!至于机械厂,铁山要就给他!”

“糊涂!玉堂兄!”区巡抚吃了一惊。

李玉堂摆手道:“大人好意我领了,爱子蒙冤,玉堂只求一死!”

区巡抚此时也明白了李玉堂的用意,他皱着脸愣了会儿,终于转弯了,“玉堂兄,重光真是冤枉的?供状白纸黑字,这个案不好翻吧?”

“是不大好翻,可一旦翻过来,事情就好办了,我已老朽,日后当家的就是重光,机械厂他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大人,他可是您的女婿,对您,还能没点孝心?”李玉堂沉声问。

话已说的清清楚楚,二人四目相对,半晌无话,区巡抚终于放弃,“玉堂兄,有你的!来人,伺候李老板回牢!”

李玉堂突然道:“大人且慢!”

“还有何事?”

“可否——让我父子见上一面?”

区巡抚为难,“这个有点难吧?铁山正要把火往你身上烧,这个节骨眼,能让你们父子见面串通声气?”

李玉堂也知道不可能,摇头叹了口气。

区巡抚看着,一咬牙,“好!我这就去帮你问问,但成不成,我可就不保准了。”

李玉堂大喜,“谢大人!”

出乎意料的是,铁山竟然一口答应下来,铁刚大惊,“此事不妥吧大人?这个节骨眼,让他父子见面!万一串通声气,这把火就不好往李玉堂身上烧了!”

铁山笑道:“不但要他们见面,审讯中间,你还要找个理由出来,单独给他爷俩几分钟!”

铁刚不解,“大人这是?”

“单凭这番供状,力度不够啊!区老儿这几日上蹿下跳,听说调了九个老油条师爷在琢磨李重光的口供,据我估计,下一步准是鸡蛋里挑些骨头,再调唆总督,说案情重大必须部堂大人亲自坐镇把关,闹个三堂会审出来——好替李玉堂开脱!”铁山冷笑。

铁刚懂了,“大人还是想抓些实在把柄?”

铁山点点头,“让这对假父子上台演一段,看他穿不穿帮!”

巡抚衙门里,正是一派忙碌景象。九个师爷戴着花镜握着笔管热火朝天地研究李重光的口供。

赵总管进来,“怎么样?”

师爷们纷纷叫苦——“此乃行家所为啊!”“还真不大好挑毛病!”“容我们再仔细推敲推敲!”

赵总管冷笑一声,“几位抓点紧吧,天一亮老爷就要带着这份状子去见部堂大人,到时候找不出十个八个毛病,让老爷在部堂大人面前没的可说,多少年的老脸,老爷可就顾不得了!”

师爷们闻言变色,赶紧埋头工作。

李重甲也没闲着,他派出贴身小厮祥子查探情况,祥子回禀,区舒云的窗户上新糊了好几层厚纸,里头还遮着黑布,转了好几圈,才见里头透出一丝光,红彤彤的,屋里准是点着红灯。

“红灯?”李重光遣走小厮,大为不解,打算自己过去查探一番,他趁着无人,来到新房外,只见层层遮掩的窗子,透出一缕红光。

他躲在窗下偷窥,却看不出个究竟来。忽然,房门打开,桃花端着一铜盆水出来。李重甲连忙跑开,躲在暗影处。

桃花将水倒在台阶下,端盆回屋。李重甲蹑手蹑脚离开,经过阶下泼水那片地,鼻子忽然一皱,停住了脚步,蹲下身,凑近地上水渍,掀鼻子闻了几下,奇怪,这什么味道。

区舒云到底在干什么,李重甲疑惑至极,但也只好暂时离开。

审讯室里,阿四表情麻木,拖着机械的步子进了审讯室,眼前景象却令他大吃一惊。

“爹!”他脱口而出。

房间另一侧,木栏杆后的李玉堂也大为意外,“重光!”

一时间,四行眼泪下来。经这一番劫难再相见,“父子”情谊已非比从前!

“先别忙着认亲了!”铁刚敲着桌子,“叫你们爷俩一起过堂,一句话,就是当场对质,李玉堂是不是乱党,可曾私通乱党!”

阿四听了这话,再顾不上动感情,转身对着屋子当间的铁刚,一字一句道:“李重光留学海外,十年没回家,闹革命党都是自个的主意,一人做事一人当,跟家父没关系!”

李玉堂闻言,望着阿四,泪眼重又模糊。

铁刚一拍桌子,“李玉堂!你不要狡辩——”

他话音未落,一个兵士急匆匆走进来,附耳低语了几句。铁刚皱眉,匆匆离开,到了门口停住脚步,“你们俩好好想想,等我回来继续问话!”

他带着兵士出去了,屋里就剩下李玉堂和阿四。两人站起身,紧贴着栏杆,远远相望。李玉堂刚想说什么,忽然想起什么,四处查看。

阿四嘴唇动了动,李玉堂紧张地冲他做了个表情,阿四愣住了。

屋里静悄悄的,两人四目对视,不说话。

阿四忽然明白了,他凝眉思考片刻,忽然抬头朗声说道:“爹!我对不住你!”

李玉堂哆嗦着嘴唇,半晌才道:“你何苦如此!”

阿四仿佛早想好了要说什么,平静而流利:“这回我怕是活不了了,儿子不孝……连累父亲,给家里惹祸,不配做您老人家的儿子,不配做李家子孙!

李玉堂悲从中来,“重光,你是爹的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