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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爱情的梦幻(22)

他说:“下雨了。”

她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口吻应道:“下雨了!”

他郑重其事地对她说:“我要给干草堆盖上一块布。”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到了干草堆边上,他到棚舍中将那块又大又沉的布拿了出来,他艰难地带着它在黑夜中前行。这块布在收割干草的这段时间一直没派上用场。

保拉从黑夜中走到他身旁,并问:“这块布你觉得应该用什么样的盖法?”

他答道:“把它盖到草堆顶上,要想挡住雨水,就得把它盖到那里。”

她叫道:“呀!盖到草堆顶上!”他放下手中那块布,答道:“是的。”

他凭感觉在黑暗中将那架长梯倚到草堆边上支起来。草堆的顶端在哪里,他根本就看不到。

他低声说:“它应该足够牢固吧,但愿如此。”

几颗雨珠迅速地落在那块布上,发出了一阵轻响。他们待在这里,就像是异类。巨大的草堆周围黑得要命。她抬起头来,朝那面又大又黑的墙壁望过去,随后又在他身边蜷缩起来。

她问他:“你是不是想扛着这块布到上头去?”

他答道:“是的。”

她说:“我帮你吧。”

话音刚落,她便着手帮他。两个人铺开那块布。他扛着布的上半部分率先上了那架梯子,梯级非常陡峭。她抱着余下的大部分布紧随在他身后。两人爬上了那架摇摇欲坠的梯子,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两人爬到了那堆干草上头,就在这时,有一道光从大道射到了大门那边,并在那里静止下来。是杰夫利过来了,他想帮弟弟一起盖好那块布。他担心自己突然造访会有些不妥,于是推着自行车,偷偷走向了棚舍那边。棚舍正对着草堆旁边的绿篱,它是由铁皮建成的,铁皮表面还有波浪状的花纹。灯光在杰夫利的操纵下正好落在了他前方。然而,他却找不到那对情侣留下的蛛丝马迹。他隐约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正从这里逃出去。自行车的车灯射出了一片黄色的灯光,从黑夜中斜穿过去,其中的一片淡薄的雾气随即显现出来,树叶的阴影,以及野草修长摇曳的茎叶也暴露无遗,灯光同时还受到了雨珠的反射。棚舍里什么人都没有,杰夫利走了进去。他缓慢地绕行至草堆,模样看上去非常执拗。他从那辆大车旁边经过。忽然有样东西从一个倾斜的角度倒向了他,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猛然从草堆旁边向后退了一步,那架长梯从草堆边上滑落下来,倒在了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响声,这一幕完全落入了他眼中。

从草堆上传来了莫里斯谨小慎微的声音:“怎么回事?”

保姆答道:“不知什么东西倒下去了。”她的声音里有些好奇的成分,听上去简直是欢喜的。

莫里斯说:“应该不是梯子倒了吧。”他目不转睛地瞧了瞧草堆旁边的情况,然后又趴下身去,朝下面张望。

他叫起来:“真的是梯子,它已经完全倒掉了!我们拉扯这块布的时候,它被我们撞到了,跟着就倒下去了。”

她的情绪高涨起来,叫道:“我们就待在这里下不去了吗?”

“是啊——我要是喊一嗓子,牧师家的所有人都能听到了,所以我不方便大喊大叫。”

她马上回应道:“不要喊啊!”

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微笑,答道:“我也不愿意喊人。”这时落下了一阵急雨,打得那块布劈啪作响。杰夫利此时正在另外一堆干草脚下蹲着。

“我先把这边扯好,你踩在上面的时候可要小心,”莫里斯一边叮咛一边送上了一个拥抱,他的声音里含着一股特别的亲热味道,“我们要藏在这块布下面,不这样做可不行。无论如何,这样做至少不会叫我们淋雨。”

姑娘变得十分开心,回应他说:“不会叫我们淋雨!”她的声音带着少许的兴奋。

那块布在被挪动时因为摩擦发出了一阵响声,声音传到了杰夫利这边。莫里斯冲着姑娘叫道:“小心!”这句话同样被杰夫利听到了。

姑娘重复道:“小心!小心!你在跟我说‘小心’?”

莫里斯大笑道:“哦,我若真对你说了这句话,那又如何呢?难道我想叫你从那里掉下去不成?”他的语气有些不够自信,但听上去就像父母在跟自己的孩子讲话似的。

随即而来的是片刻的宁静。

她哀伤地叫道:“莫里斯!”

他亲昵地回应道:“我在。我已经扯好了,已经好了。我们眼下是不是应该——我们就坐到这个角落里去吧。”

她再次哀伤地叫道:“莫里斯!”

“怎么了?你没问题的。”他警告她说,语气很亲昵,却又有些恼火。

她复述道:“我没问题的,莫里斯,我真的没问题吗?”

“你没问题的,这一点你很清楚——我能不能称呼你为明妮呢?我不可以再称呼你为保拉了。”

他有个已经离开人世的妹妹就叫这个名字。

她大吃一惊,叫道:“明妮?!”

“没错,我能这样称呼你吗?”

她在回答他的问题时,声音非常响亮,这是典型的德国人的调调儿。他失声笑起来,同时身体微微发颤。

他说:“到下边来,过来啊。莫非你是想让我高声叫人,好让你回到牧师家?不过,在那里你会非常安全的。”

她变得很激动,对他说:“不要,我不要你叫人!”

他固执地问道:“你能确定吗?”他简直就要发火了。

她笑道:“自然能确定——非常确定。”

当末尾这句话传来时,杰夫利将自己的身体扭转了过去。雨随后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往下砸,就像发了疯一样。这位哥哥垂头丧气地走进了棚舍,他是如此的孤单,又是如此的痛楚。这种痛楚甚至让他对莫里斯产生了些许妒意。

棚舍的房门打开了,一道黄色的灯光落在棚舍的地面上,那是他那朝下照射的自行车灯。那里的地面已经让人给踩平了,棚舍的墙壁是一片呈灰色的铁皮,看上去十分单调,另外还有一些农具堆积在房梁下头,这些农具的把手儿都很长:灯光将这些东西照得一片明亮。他拿下自行车灯照向这所小房子内部的各个角落。眼前的景象无一例外都是那样空洞而乏味,大量马具和农具都堆砌在这里,此外还有一个很大的糖盒子和一堆体积庞大的干草,房梁上的铁皮表面有波浪的纹饰。他将灯光射向黑夜,却只能看到一片模模糊糊的黑暗,雨穿透了这片黑暗正在闪闪发光,那光芒有些诡异,与此同时,周围的阴影正在不停地摇曳。

杰夫利躺到了那个干草堆上,在此之前,他已经将灯灭掉了。他们过一阵子就要用到梯子了,因此他要等那时再去为他们竖好那架梯子。他坐在那里静静地思索着莫里斯得到的幸福,心中十分艳羡。多种可能性都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眼下他正在做的这件事毫不抽象。他正在想着那位姑娘,并因此情绪高涨,这种高涨的程度与范围对他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原因就是,保拉这位来自异国他乡的陌生姑娘实在太迥异平常:跟他认识的所有女人相比,保拉身上具备的那种女性独有的刺激男性的特征好像要更突出、明显而且诱人。他简直有一种感觉,自己在面对保拉时就像飞蛾扑火一样。她现在已经归莫里斯所有了,但原本他也会爱上她的,并且这份爱会相当疯狂。他反反复复地思索着这件事。你会如何亲吻她,她又会如何接受你的亲吻,当她紧抱着你的腰时,你们两个分别会有怎样的表现;对于莫里斯,她的感觉如何,她是否喜欢给予他爱抚,她是否觉得他很英俊,很有魅力?对于他自己,她究竟是怎么看的?她没有留意到农田里的一匹马,同样的她也没有留意到他。她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他不能叫她忽视莫里斯,留意他自己?但他往往会迅速臣服于女人脚下,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为了赢取女人的关注做出那种事来。虽然他表面看来毫无优势,讲话时又含混不清,可若是有个女人能来到他身边,将他真正的价值挖掘出来,那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啊!他在亲吻她时,双方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然后,他又陷入了沉思,将上述想法在脑海中重演了一遍,那状态简直就像疯了一样。这时候,雨正敲打着棚舍,发出鼓点似的沉闷的响声。随后,声音又稍微缓和了一点。滴答的雨声从正在落雨的户外传进了房中。

一个黑色的人影就在此时朝房中走过来。此人先是从棚舍的柱子旁边悄无声息地绕过去,跟着又俯身往里走,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杰夫利心跳得厉害,他将自己的身体使劲儿蜷缩起来。他并不是恐惧,他只是觉得惊讶极了,几乎已经讲不出话来了。黑影在黑暗中走向他。他忽然纵身跃起,一下子将对方抓在自己的大手之中,跟着一面喘着粗气一面说道:“你跑不了啦!”

黑影轻声啜泣起来,听起来像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面对杰夫利的主动出击,此人并未做出任何反抗。

“放手!”听声音是个女人。

“你找什么呢?”他的声音沉闷而粗哑。

她无望地哽咽道:“我原以为能在这里找到他。”随后,她又啜泣起来,声音很低沉,也很倔强。

“现在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你事先没有想到的?”

她真希望能摆脱他的束缚,因为他说话的声音简直太恐怖了。

她对他说:“放手。”

他又用自己正常的声音问她:“先前你希望谁待在这个地方?”

“我的丈夫——你们吃饭时曾经跟他见过面,我希望他正待在这里。放手。”

杰夫利叫道:“啊,原来是你?他现在不在你身边了?”

“放手!”说这话时,女人的面部表情很紧张,竭尽全力想要摆脱他的束缚。她的袖子湿漉漉的,紧紧握在他手中的手臂是那样细弱。他忽然意识到了这些,并觉得很害羞:他肯定把她弄疼了——他在抓着她的时候实在太用力了。尽管眼下他还不打算放她离开,但是他手上的力道却减轻了。

他问她:“我们吃饭时过来的那个流浪汉,就是你现在苦苦寻觅的对象吗?”她默不作声。

“你们走到哪里的时候,他丢下了你?”

“在这里的时候,不过是我丢下了他。之后,他就再也没在我眼前出现过。”

他说:“你重获自由,这在我看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她依旧保持缄默。他发出了一声极短的笑声,并说:“你真的还想再跟他见面吗?我觉得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如果我能将他拦下的话,他不会产生离开的念头,毕竟他还是我的丈夫。”

杰夫利也不晓得自己还应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下来。

后来,他问她:“你还有没有别的短外套?”

“我的短外套已经被你抓在手里了,你觉得我还有没有别的呢?”

“你全身上下是不是都已经被淋湿了?”

“我在大雨中淋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被淋湿?不过,现在我要离开了,反正在这里也找不到他。”

他用客套的语气说道:“我的意思是,你现在全身都湿漉漉的,对吗?”

她并未说话,但是她全身上下都在发抖,他能感觉得出来。

他吃了一惊,关切地问她:“你是不是觉得很冷?”

她还是不说话。他也不晓得自己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

他开始在衣兜里寻觅火柴,并对她说:“稍等片刻。”他将一根火柴擦着了,并用自己硬实的大手掌护住那点光芒。此时的他对她是那样关怀备至,尽管他表面看来只是一个又高又壮的大男人。他将火光朝她照过去,她看起来非常疲倦,面色惨白。她头上依旧戴着那顶已经旧了的水手帽,雨将这顶帽子淋透了,帽檐都朝下低垂着。她的短外套是用细布缝制而成的,表面呈现淡淡的褐色。外套上凡是暴露在雨中的部分都已彻底淋湿了。她的裙子垂下来,已经湿透了,流下的水珠一直往下滴在了鞋子上。这时,火柴灭了。

他说:“你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

她依旧沉默着。

他说:“你在这里留下来,等不下雨了再离开,行吗?”她还是默不作声。

“有一条不大的毯子,先前是给马用的,眼下就搁在那边的一个箱子里。现在你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脱掉你这身湿漉漉的衣服,裹上那条毯子。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这样做。”

她没有出声。他先是等待了一阵子,后来索性将自行车灯亮起来,开始在箱子里寻觅。他从中找出了一条毯子,表面呈褐色,并有艳红与黄色的条纹装饰。她站在原地,连动都没动一下。他用灯照耀着她。她正在发抖,面色惨白。

“你已经冷到了这种地步?脱掉你的外套和帽子,裹上这条毯子。”他对她很关怀。

她木然解开了身上那淡褐色的大扣子,然后又摘掉了自己的帽子。她的前额很低,其中饱含着真诚的意味。她黑色的头发从额头开始垂落,这让她的模样变得跟一个小女孩差不多,不过这个小女孩却因为生计的压力早早成熟起来了。她的身材又矮又瘦,看上去十分轻盈。她的脸生得很标致,一看就是个聪明人。她正在发抖,抖得就像在抽搐。

他问她:“你是不是觉得很难受,哪里难受啊?”

她一边发抖一边说:“我到了布尔维尔,然后又回来了,一路上都是靠徒步行走。我从今早就没吃过任何食物——我始终在寻找他的下落。”她没有哭,因为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哭了,她是如此的垂头丧气,以至于都有些麻木不仁了。他朝她看过去,他的嘴张开了一半,看起来相当颓丧。在这种情况下,莫里斯会说“小心”。

他问她:“你没吃过任何食物吗?”

他说着便朝一侧转过身去,那个箱子就在他面前。吃剩的面包,一块很大的干乳酪,糖、盐之类的调味品,黄油以及餐具都摆放在其中。

她坐到那堆干草上,看上去愁眉苦脸的。他为她切下一块面包、黄油和干乳酪。她接过这些食物吃起来,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她对他说:“我想喝点水。”

他说:“我爸爸没有啤酒,所以这里也没有这种东西。”

她说:“只要水就行了。”

他拿着杯子从黑暗、庞大的绿篱那边穿过去,进入了漆黑的夜色中,周围一片湿漉漉的。他往下走去,一直走到了那边的水渠旁边。返回时,他见到她正蜷缩成一团躲在那个小小的“洞”里,那里头光照昏暗。他脚上一片潮湿,是被沾了雨珠的草弄湿的,他因此联想到了她。他将那杯水递到她手上,就在这时,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她的手指很滑,而且很烫手,他能感觉得到。杯子里的水向外泼溅出来,因为她实在抖得太严重了。

他问她:“你是不是很难受?”

“我现在很累很饿,这就是我无法获得安稳的原因,不过也仅此而已。”

他挠着头认真思索起来。她正在吃黄油和面包,在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旁边等候着。后来,他又将一片面包递给了她。

她说:“我现在不能再吃了。”

他说:“你还要多吃一些。”

“现在我不可以再吃了。”

他将面包搁到了箱子上,动作十分迟疑。他在那里停滞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又站起来,但他的脑袋却依旧低垂着。他的自行车正在他背后面墙而立,车身上闪烁着光芒,就像一只动物,悄无声息的。她颤抖着在干草堆上坐着,腰向下弯曲着。

他问她:“你的身体是不是还那么冷?”

“你不用着急,等过一段时间就不会这么冷了。我现在所在的位置原本是属于你的——今天夜里,你会一直在这里待着吗?”

“没错。”

她说:“过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这里了。”

“不是的,我不是想让你离开这里。如何能让你重获温暖,才是我此刻正在思考的问题。”

她抗拒地说:“你不用担心我。”她简直已经生气了。

“我之所以会到这里来,就是想确认一下草堆是否无恙。你可以把你的身体全都包裹进那条毯子里,身材娇小的你,要做到这一点根本就没有任何难度。现在你就脱掉你的鞋子和袜子,还有你那身湿漉漉的衣服吧。”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用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现在很好。”

“脱下你那身湿漉漉的衣服吧。我马上要出去一趟,我要确定一下草堆是不是真的无恙。”

她问他:“你还会到这里来吗?”

“我应该不会到这里来了,从现在到黎明时分,我将一直待在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