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徐徐降临,鳞次栉比的探照灯被雪花裹得严严实实,全身心地投入了大自然的怀抱中去。
日伪检查署里的顽寇眺望雪中盛景,心中一片茫然,钱塘江周围雾霭纷呈,几步之遥都分辨不清,对于已插在心脏上的刺刀,丝毫没有觉察。
“轰”地一声,震天的巨响夹杂着声声撕肝裂肺的惨叫声,钱塘江大桥——这一中国桥梁之父茅以升的呕心沥血之杰作瘫痪在滚滚的钱塘江水之中。
“美国人办不到的事,我们硬是办到了,全军无一人伤亡。看来救国还须救国军。”周荣致电戴笠邀动请赏。
浙江淳安西庙,忠义救国军总部大院。一幢雄浑肃穆、庄严伟岸的大庙,青砖绿瓦,雕梁画栋。古庙四周青松翠柏,花木扶疏。假山环绕,泉水喷涌而出,一片世外桃源的幽美景观。
江山戴笠戴雨农、上海闻人杜月笙正紧锣密鼓、调兵遣将,准备带领忠义救国军迎接盟军登陆,轰轰烈烈干一番拯救苍生的伟业。但事不凑巧,斯大林和罗斯福终没有把这个机会留给戴笠。
“苏联出兵东北,全歼日本关东军。美军伺机报复,广岛、长崎连投两枚原子弹。日本天皇业已俯首称臣,宣布投降。”戴笠和杜月笙接到此电悲喜交加。
但“英雄”终有用武之地。忠义救国军改旗易帜,立即掉头策共反共,扮演起内战丑角。
戴笠立即致电冈村:
“在我军尚未接管前,京沪杭等重要城市之日军,如纵容中共进入或将武器交与中共,中国政府将视彼为第一战犯,依法惩治。反之,我政府将予以优待,并使其安全返国。”
戴笠俨然一副国民党大总统的口吻致此电文,不愧为蒋介石肚里的蛔虫,只待蒋介石一声令下,便冲锋陷阵,似乎他的忠义救国军还能成为挽救蒋家王朝的御林军。
忠义救国军终究是国民党的一支鱼龙混杂的杂牌军,其使命就是东插一筷,西插一勺。
颇具野心、反复无常的国民党小卒吴绍澍曾在忠义救国军任职。可日军一投降,正县捞取胜利果实的大好时机。上海市副市长这一戴笠早已窥测的肥缺被其独占。戴笠饮恨而退。况吴绍澍原又是陈立夫部属,戴陈早有嫌隙。对这个过河小卒,戴笠一直耿耿于怀。
1945年,戴笠的莫逆之交杜月笙离开忠义救国军返回上海,准备打扫战场,重振昔日虎威。
“打倒恶势力”,“打倒杜月笙”,“打倒上海恶势力代表杜月笙”。
杜月笙原来带了一帮门徒包了一节车厢,通知上海各界军政要人以及关门弟子、徒子徒孙,操办一次隆重的庆典招待会,扬昔日之威,奠后日之基。没想到吴绍澍这个从前的学生竟迎头浇了一盆冰水。心里的滋味,恐怕只有他才能感受到。
杜月笙灰溜溜地跑到把兄弟顾嘉堂家中,闭门思过、谢绝访客。然而杜月笙在上海曾苦心经营几十年,上至达官显贵,小到贩夫走卒都有割不断的牵连,其势力根深蒂固,其关系盘根错节,仅杜月笙那成群妻妾及其姘头、儿女也够吴绍澍对付的。
吴绍澍也是釜底抽薪,竟私托门人把他在杜月笙处的门生帖偷出,以使杜月笙的师徒之说空口无凭。
杜月笙雪上加霜,自然还是求援无孔不入的特务头子戴笠。戴笠一听是收拾吴绍澍,喜出望外。这块肉中刺终于在今日有借口挑掉了。
戴笠立即派特务爪牙调查吴绍澍的劣迹,寻找把柄,将吴绍澍置于死地。
军统特工陈质平在跳舞会中勾搭上了海巨富邵式军的小老婆。两人整天在陈质平家中寻欢做乐。一次邵妾满眼怨艾,发疯地狂吻陈质平,而后埋怨说要不是吴绍澍占了她在爱华路的豪华住宅,也不至于今天这样小打小闹。
陈质平一听到吴绍澍便来了精神,翻身搂住邵妾,云雨之中听得邵妾介绍:吴绍澍曾私放邵式军出逃,但强占邵式军宅邸为上海市特别执行委员会办公场所,并私吞邵式军家产,一箱已失去价值的日本债券和老头票,二三箱装满金条、珠宝和美元的财产。
陈质平连夜禀告戴笠,戴笠听后真是喜从天降。“让你小子再作威作福,今天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戴连夜派陈质平、毛森带领忠义救国军包围了爱华路上海市特别执行委员会。四个保险箱摆在眼前,三个箱中已空无一物,只是那个不值钱的日本债券箱仍完整无缺,人证物证收集齐全,万事俱备,东风已借,只等华容道上捉拿曹操了。
戴笠老奸巨猾,致电蒋介石后,拒吴绍澍于门外。吴绍澍成天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有飞往重庆托人求救于蒋介石了。然而戴笠早已通知沪市各航空公司,拒售机票给吴绍澍,曾经不可一附的吴绍澍只有坐以待毙,成了戴笠的一碟小菜。
忠义救国军反共也使不上大力气,戴笠便转而把它作为发家致富的特务组织,又成立了经济委员会,专管征集、征购、调配、储运等事项,实际上是一个经营走私、征税等款的经济掠夺机构。被人称为“忠义祸国军”。
三 宣侠父陈尸井底
是什么人杀他,为什么要杀他,他早已心知肚明,但不料厄运这么快就降临了。
西安事变,国民党迫于舆论的压力,再次与中共合作,中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建立了。
古城西安,国共两党频繁往来。西安是靠近延安最大的城市,亦是国民党控制的军事重地。蒋介石亲派得力干将蒋鼎文坐镇西安。
中国共产党的八路军西安办事处主任一职,关系到八路军的存亡兴衰,十分重要。毛泽东思考再三,指定了一个人:宣侠父。
1937年10月,宣侠父将军赴西安就职。
宣侠父,浙江诸暨人,黄埔一期的学生,早年加入共产党,长期利用与国民党上层人士的特殊关系,从事统战工作,手段巧妙。1937年调到西安任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少将参议,活动广泛。是周恩来总理的得力助手。
南京鸡鹅巷五十三号,戴笠仔细看着面前的电报稿,面色阴沉。电报上赫然一行大字:
“中共委宣侠父充任第十八集团军驻西安办事处主任,克日就职,张严佛。”
屋里空气十分沉闷,戴笠烦躁地解开领扣,长吁一口气。他对宣侠父并不熟悉,但已从黄埔同学口中知道了不少情况。中共的确知人善任,宣侠父无疑是最理想的人选。
戴笠抽出一份卷宗,找到有关宣侠父的资料。
“宣侠父,浙江诸暨人,黄埔一期毕业,早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长期利用其与我党上层人士的特殊关系,从事统战,手段巧妙,尤为我应妥善处置,严加注意者。1937年调西安,任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少将参议,活动广泛,策动东北军哗变之迹象极为明显,是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最能应付复杂情况、独当一面之共党顽固分子,是周恩来的得力助手。宜严密监视。”
戴笠拿起毛笔,在“寅严密监视”五个字下面粗粗地画了一道。他“啪”地扔下笔,拿起电话。
“给我找张严佛!”
话筒里传来“嗡嗡”的低沉男音:“我是张严佛。”
戴笠一边拨动着桌子上的卷宗,一边下命令:“宣侠父至西安后,立即对其全天候流动、吲定双重监视,其言行动态随时报告我。”说完“咔哒”挂上电话!
西安,军统局西北区区长兼西安行营第四科科长张严佛苦笑地看着手里的话筒,一脸无奈:“戴老板这脾气!”
作为军统局里最重要的一个区——西北区的区长,张严佛的日子并不好过,张严佛一直跟随邓文仪,不是戴笠的嫡系;在军统局里颇显孤立,戴笠从不向张严佛委派重要任务,但碍于邓文仪的面子,不得不应付,才把西北区交给张严佛。西安事变后,邓文仪失宠遭贬,张严佛在军统局更不得意。
西北区里军统特务最多,戴笠秉承蒋介石的旨意,主要把力量放在搞共产党的情报上。但张严佛的权力最小,仅能在行营范围里调动特务,可谓“政令不出都门”。且上面有行营主任蒋鼎文,是蒋介石的心腹,更是开罪不得,张严佛一方面应付戴笠的指令,一方面又不能给蒋鼎文留下僭越的印象,真是左右为难。
张严佛放下电话,立即去拜谒蒋鼎文,监视堂堂少将参议,如果将蒋鼎文蒙在鼓里,他岂能甘休?
蒋鼎文的办公室设在西安新城大楼,当年蒋介石在西安时曾在这里住过,建筑非常豪华。有几个荷枪实弹的卫兵在门前守卫着。
几个小商贩不停地在门前吆喝着,一眼便能看出他们的行迹有些可疑。张严佛认出他们都是自己派来的特工,心里不禁暗骂道:“狗日的,全都是饭桶,扮个小贩都扮不像,哪里有小商贩整天在行营门口贼溜溜乱转的?老娘孩子岂不喝西北风了!”
蒋鼎文的行营主任办公室在大楼向阳的位置,光线明亮。张严佛刚进房门,就见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壮实高大、脸带紫赤色的大汉,正与蒋鼎文争执着什么。张严佛不禁有些诧异:西安城里竟然有人敢对蒋鼎文这样讲话,怎么这人我以前从未见过?在蒋鼎文的示意下,他轻轻退出办公室,在外面等候。
过了一会儿,那个红脸大汉告辞出门,蒋鼎文把张严佛召进屋。他取下军帽,烦躁地抓挠着头发,漫不经心地问:“张科长有什么见教?”
张严佛苦笑着一摊手:“刚才戴先生来电话,让我派人盯着宣侠父。我来请示蒋主任,仃没有什么不方便?”
蒋鼎文轻蔑地笑了,说:“这个老戴!整天就知道派几个笨蛋盯人,还当人家不知道。已经有几个共党人士向我说过,盯人也派个精明的,别整天穿个蓝大褂,让人一眼就瞧出来。咦,你刚才说什么?”蒋鼎文似乎一下子才反应过来:“你说要盯谁?宣侠父?刚才那不就是宣侠父吗?”
张严佛吃了一惊,有些惭愧:“他就是宣侠父?我以前没见过。”
蒋鼎文摇摇头:“他和我是小同乡,也是诸暨人。早年在黄埔的时候,我在他们一期当过队长,所以他和我有师生关系。”
张严佛点头唯喏,不置可否。
蒋鼎文长叹一声:“一开战端,不知有多少同学反目,师生成仇!宣侠父是个老共产党,八路军派他到西安来和我接头。他经常找我交涉,要求补给八路军武器、军用品、现款,要这要那,纠缠不清。”
张严佛说:“我刚才进来时就很奇怪,怎么还有人敢和蒋主任争执!”
蒋鼎文大感头疼:“我们对八路军什么都不能给,但口头上又不能说不给,实在难以对付。我非常讨厌,头都被他闹痛了。”
张严佛颇有些同情:“共党派他来,自有共党的道理。”
蒋鼎文笑了,他郑重地说:“张科长,由这件事可见共产党不简单。宣侠父精明狡猾,你们派人跟踪,一定得多加小心。”
张严佛回到住处,立刻指示西安警察第一分局长李翰廷在八路军办事处门口加设了一个警察派出所,作为固定监视哨,专门观察宣侠父的行踪。他告诉李翰廷和派出所长,一定要对每个特务切实交待,对宣侠父的身材面貌特征一定要认得清清楚楚,不得发生错讹,对宣侠父的一举一动都要记录,决不可轻易放过,也不能认错了人。
李翰廷轻松地说:“张区长,你放心,我们盯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宣侠父,我多派几个人就是了。”
张严佛严肃地说:“不能掉以轻心!这一次我严格规定,对宣侠父和八路军办事处任何人,只是以穿警察衣服的公开身份,在指定的范围内,做固定的监视,不化装,不离开派出所岗位,不做流动侦察和跟踪。对宣侠父和任何人的监视,必须绝对秘密,不得向任何人泄漏,否则以泄漏秘密论罪。”
李翰廷伸了伸舌头,对派出所所长做个鬼脸:“宣侠父是人是神?我们还得费这么大功夫?”
张严佛一脸严肃地看了他一眼:“如果出现任何差错,我拎你的脑袋去见戴老板。”
李翰廷被训斥得默不做声。张严佛见语气过激后又安慰性地说:“李局长,不是兄弟苛刻,宣侠父事关重大,他人非常精明,若跟踪的事被他发现,传出去,对校长和戴老板都不好交待呀!对固定监视宣侠父的主要要求是:切实掌握其办事处的居住和行动,如有迁移或离开西安的迹象,立即报告;警察不和其他特务做正面联系,不准便衣特务到派出所去,违令者严惩不贷!”
李翰廷听上司为自己开脱,高兴得一个立正笔直笔直地道:“卑职一定照办!”
张严佛点了点头,说:“还有,你再派几个比较精干的人,专门对宣侠父轮番跟踪,流动侦察,严密监视宣侠父的行踪。首要的是确保行动保密,勿使对方发觉;一旦被发现,立即放弃监视,向主任汇报!”
从1937年冬起,宣侠父在西安的一举一动就全部置于特务的监视之下,戴笠听了张严佛的措施,十分满意。1938年5月,张严佛因功受赏,升任武昌军统局代理主任秘书!跟踪监视宣侠父的任务由徐一觉负责。
徐一觉萧规曹随,利用张严佛制定的措施,很快就根据西北区的情报写了一份报告报告称“宣侠父勾结张(学良)杨(虎城)旧部反对中央,煽动学潮,利用黄埔同学关系散布共产主义毒素,公开谴责中央,诽谤委员长”。
报告送到武昌,戴笠如获至宝,连夜亲笔抄出送给蒋介石。
蒋介石闻之大怒,立即召来戴笠。
“雨农,你看宣侠父的事应该如何处理?”蒋介石阴沉着脸,“他是我的学生,却反对起找来了,在学校那会儿他就中了共产党的毒!现在中毒越来越深了!”
戴笠立正答道:“是。宣侠父是浙江人的败类,是国民的耻辱,依学生之见,应将他逐出西安。”
蒋介石沉默片刻,愤然地把手一挥:“这不是你戴笠的一贯做风,我的意思是对他要秘密制裁,决不能让他再坑害党国了。”
戴笠故意显得有些为难:“西安行营主任蒋鼎文不大好说话。”
蒋介石皱了皱眉头:“我明天给他写个手令,你派人处理。”
蒋鼎文接到蒋介石的手谕:“将宣侠父秘密制裁。”他久久无语。尽管他对军统局的特务说起宣侠父满腹怒火,但实际上他对这个学生兼老乡极为欣赏。宣侠父很有政治头脑,颇有儒将风度。而现在,自己就要亲手签字,暗杀宣侠父了!
蒋鼎文沉思片刻拿起笔,觉得千钧沉重,作为军人,曾经杀过许多人,但都没有像今天这么为难。他有些于心不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缓缓地写下如同割自己心头之肉的手令,仰天长叹一声:“各为其主啊!”
徐一觉接过手令,认真地轻声读了一遍:“派第四科科长徐一觉将宣侠父秘密制裁具报。”
他抬起头,审慎地说:“恐怕还得蒋主任配合一下。”
“什么,难道还要我亲自去杀他?”蒋鼎文愤怒地跳起来。
徐一觉说:“并不是要蒋主任动手。但宣侠父的行踪不易掌握,还得请蒋主任于夜间十一时谎称有事把宣侠父喊过去,让他滞留到凌晨一时左右,我派人在外面动手。”
“不行!这事我决不能做。”蒋鼎文坚决地说。
徐一觉笑了一下,神情有些诡秘:“蒋主任,这是总裁亲自交办的事,你若不帮忙,恐怕对总裁和戴老板都不好交待。”
蒋鼎文一时无言可答。坦率地说,他对戴笠这个六期生很瞧不起,更瞧不起这帮军统特务。但宦海多年,他深知戴笠在蒋介石面前的分量。如果稍有不慎,很可能失去蒋介石的信任。
最后,他咬了咬牙:“好吧!”内心十分痛苦。
夜间11点,宣侠父正在八路军办事处处理公文。今天延安发来密电,称蒋介石对宣侠父忌讳甚深,很可能会在最近采取手段,让宣侠父赶快离开西安。
宣侠父身在西安,何尝不知其中的危险,但工作未完结,他不忍马上离开。
他不知道,死亡的阴影已一步步向他逼近!
蒋公馆后门,一辆汽车停在黑暗的阴影里。徐一觉、李翰廷坐在汽车上,焦急地等待着宣侠父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