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戴笠招呼道:“若不是这次行动,我们几个人人聚在一起不容易,来干了这杯,我先干为敬。”说罢一饮而尽。
其他三人附和道:“干,干。”但显然都没多大的兴致,均想,你戴老板是胸有成竹了,我们却心里连个底都没有。
饭后,戴笠嘱咐陈、王二人回去等他,便与方炳西登上了三轮车,消失在路口。
陈恭澍对王鲁翘开玩笑道:“顺便熟悉熟悉地形。”
说罢二人相对哈哈大笑。
戴笠返回“指挥所”时夜已很深。
陈、方、王三人被集合在楼下大厅里,静待戴老板交代任务。
戴笠将汪逆背离重庆到“艳电”发表大概地对三人交代了一下,然而对于汪在离渝之前就与日本人勾结的情况,却只字不提。
三人均是第一次参加涉及这么高层次的工作,又怎敢掉以轻心,都全神贯注倾听戴笠的讲话。
戴笠从椅子上站起来,郑重地说:“我们这一次到河内来,就是为了这件事!目前,汪逆仍在不断地与日本方面保持接触。最近这两天,我虽然和此地的几个关系人碰过面,也多少了解到一些实际情况,可是总觉得还不够充分。希望大家共同努力,务求发挥我们的工作效能,以不负上峰对我们的期待。”
说完将目光转向朝北的窗子。因为那个方向有期待着他们的上峰,默默地注视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脸来,特意盯了陈恭澍一眼,才又开口道:“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你们要好好地掌握。也应该做出表现,否则,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陈恭澍知道戴笠这句话是对他说的,是对他在平津工作不力的责备和告诫,不由得低下头,不敢与戴笠目光相对。
戴笠把目光从陈恭澍面上收回,接着又道:“希望大家能体会到这次任务的特殊性和严重性,这不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工作,假如我们处置失当,将会惹出麻烦,甚至产生相反效果,你们可要特别小心谨慎。”
似乎还没有说完,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即接下去,却转身打开了一瓶酒。陈恭澍与王鲁翘从抽屉中拿出四个酒杯,戴笠给四个人把酒斟上,道:“大家先喝一杯,提一提精神。”
戴笠端着酒杯,“嗯”了一声,一转话锋,做出了具体的决定:“我今天上午7点半的飞机,就要赶回重庆,这里的事,由恭澍兄负责处理。我在短期内是否能够回来,此刻还不一定,希望炳西兄和鲁翘尽心尽力地协助恭澍兄。”
“在任务方面,我现在可以决定的两点:第一、严密监视汪逆的行动;第二、要多方注意汪派分子的活动。此外,我回到重庆之后,当会随时有电报来。电台和服务人员,日内即可赶到,马上就通报。我们经常保持联络。”
戴笠向陈恭澍投以期望的目光,道:“恭澍兄,希望能集中全副精神主持这件工作,有关一般事务,可由炳西兄去办,无须分心;鲁翘的工作,看将来情况需要,由你来分派。我很了解实际中的困难,等我回去之后,会立即抽调得力同志,火速前来协助,一切放心好了。”
戴笠站起身来,环顾了大家一下道:“就这样吧,大家也都累了,先休息休息吧。”
戴笠招手唤住陈恭澍道:“恭澍兄,你到我房间里来一下。”显然有事要同他单独谈。
其实陈恭澍也有许多话要同他谈。一进室内,陈恭澍便问道:“戴先生,对汪的工作,除了刚才所指示的那两点外,是否还需要做进一步或是应变的准备?”
戴笠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但却没开口。
于是陈恭澍又追问了一句:“是不是把天津的王文他们调来?”问话逐渐向“家”边儿靠拢了。
戴笠略作思考,答道:“发电报、候船期、办手续,耽搁太多,无法控制时间,我看不必了。等我回去之后,我会做适当的人事调派。”
陈恭澍终于忍不住问了句:“此地的工作告一段落后,我是否还回天津去?”
殊不料他的戴老板却把脸一板,瞪着他道:“你结婚为什么不照规定报告团体许可?”
陈恭澍碰了个钉子,便再不敢吭气。
戴笠也看出他不大自然,又展颜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会做安排的,等这事一了,保证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恩威兼施,正是一种有效的领导手段。
“这几天接触到一位对我们大有帮助的人,他的地位非常特殊,我已经和他约妥,指定唯我亲自和他联络,不能交由第三者去找他。最主要的是他可以提供高级情报,同时也可以供给我们行动线索。”
掏出一张名片递在陈恭澍手中,陈恭澍看了一眼问道:“这就是那个人?”
戴笠未置可否道:“你只要拿这张名片去找他,他一定会接见你,你和他商洽一切就行了。以后如何联系,你们自行约定就是,还有,请你留意,他不是我们的工作同志,对他要有礼貌,也要保持分寸。”
又对陈叮咛了一番,最后一句是:“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朝阳初起的时候,戴笠已登上了飞机,但并没有如他所说的返旧重庆,而是去了香港。因为香港还有一人等着他去见。
这个人就足王天木。
戴笠到达香港的时候,王天木已在等他。戴笠一见面便毫不客气地责备道:“天木兄,你当年在天津杀张敬尧的英雄气概哪里去了?到上海好几个月了,竟没做出一点成绩!”
王天木气愤地摇头道:“雨农,你那个赵理君处处跟我作对,叫我怎么开展工作。”
原来,赵理君因刺杀史量才、杨杏佛有“功”,又于最近暗杀了唐绍仪,深得戴老板赏识。以为周伟龙一走,上海区长已非他莫属,谁知却被王天木横插一杆给撬了去,便怀恨在心,暗中作梗,不予配合。
戴笠见他满脸不高兴,便放缓语气说:“赵理君年轻,可能有不周之处。天木兄可是团体的老同志了,总不能因为他不懂事儿就不开展工作吧。”
接着话题一转:“汪精卫出走河内,发表艳电,我想这些事儿你也清楚,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快杀两个大汉奸,以儆效尤。”
王天木一听,立即面带笑容地道:“雨农,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听你要见我,我就知道是这方面的事。来之前,我已派人着手这方面的工作了。”
“行,真有你的!”戴笠高兴了,拍拍王天木的肩接着问:“你找的人是谁?可靠吗?”
“完全可靠,他叫刘戈青,很讲信义,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尽力去完成的。”
“刘戈青?对。是个好青年。”
可是王天木坚决要求戴笠把赵理君调走。
戴笠无奈,只得让步道:“好,等刘戈青干掉一个大汉奸之后,我便调你回北平当特派员,但这之前你得好好待在上海。”
王天木拍胸脯担保道:“你放心,不出一个月,就会有结果!”
刘戈青果不负王天木所望。除夕之夜,伪维新政府的外交部长陈箫横尸沪西愚园路寓所。戴笠得到消息,重赏刘戈青。
除奸慑逆工作的顺利进展,使戴笠的心思又转向河内的工作。当即向河内发电,重申许念曾在这次行动中的重要性:“事无巨细,均可酌情与之磋商,任何工作要求,亦无妨咨清办理。”
这位许念曾到底有多大神通,值得戴笠如此倚重与信任?
三 刺杀也要探探路
戴笠电令在河内的陈恭澍等人,做好必要的准备,不动则已,一动则必须成功。于足一场刺探汪行踪的战线又拉开了。
陈恭澍凭着戴笠给他的那张名片,敲开了许公馆的大门。
许念曾五短身材,体形粗壮,架着一副深度近视镜,虽说是一个堂堂的总领事。却是平易近人,一点官架子都没有,谁看到都不会将之与特务、暗杀联系起来,而干这种事岂不是正需要这种人?
许念曾笑着把陈恭澍迎进客厅。陈恭澍自我介绍道:“小弟陈恭澍,戴先生临行前,交代小弟来拜会许先生,还望许先生日后多多照顾。”
许念曾倒也坦率:“你们人生地不熟到此处来,必然会遇到许多不方便,我当然愿意协助,不过也只限于幕后而已。”他说“你们”而不说“我们”显然是想表明立场:他并非其中一员,只是从旁相助而已,“万一传言出去说是有我参加在内,那就糟了,所以要请你们谅解这一点才好。总之我做得到的一定做,还请放心。”
“小弟这里先行谢过。”
“到了这里就是自己人,不必客气。以后有什么情况,我会打电话给你的,你有什么事也尽管打电话找我。”
“许先生,有些事情不是在电话里能谈清的,我看,还是麻烦许先生找一个中间联络人,行事也方便,以免产生闲言,于先生有损名誉。”
许念曾低头略一思考,点头道:“嗯,这样也好,这件事儿就交给我来办,到时我会介绍你们认识的。”
因此,这次行动又多了一个曾庆英。曾先生是个老实人,做联络工作是再好不过了。
“这是替许先生办事,也是为国家效劳。”这就是老实人的话。
陈恭澍与曾先生是在许公馆的牌桌上认识的。许夫人无儿无女,又没亲戚朋友可以走动,而陈恭澍与王鲁翘为享用许夫人亲手烧的北方菜,经常光顾许公馆;曾先生则是许先生的手下兼座中常客,饭后的牌桌自然少不了这几个人,而许念曾则避走书房。
这是一个阴沉的午后,许公馆的牌桌上,陈恭澍的兴致正浓,打趣地问许夫人:“许先生讨厌玩牌?”
许夫人一撇嘴儿道:“他才不呢,他是不好意思坐下来,如果有一天他不干这个了,他也许比你们更起劲。”
陈恭澍、王鲁翘、曾庆英三人哈哈大笑道:“什么时候有机会,一定要领教领教许先生的牌技。”
玩得正高兴,门口突然闯进一个人,叫了一声:“曾先生。”看见陈、王二人在座,便把话咽了回去,扫了一下陈、王二人,又用探询的目光瞧着曾庆英。
曾庆英忙站起来,拉着来人的手问道:“春风,什么事?这儿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然后介绍道,“这位是王先生,这位是陈先生,这位是我的朋友魏春风。”
双方行过见面礼,许夫人便知趣地道:“你们谈,我先回房去了。”
曾庆英问:“春风,有什么情况吗?”
魏春风道:“我发现汪精卫的人订了一张去昆明的机票。”
曾庆英一脸疑惑道:“去昆明?就一张?”
“好像是。”
曾庆英看了一眼陈恭澍道:“你们看该怎么办?”
陈恭澍沉吟了一下道:“什么时候的飞机?”
“明晨7时。”
陈恭澍一拍桌子道:“那好,咱们今天晚上夜探高朗街。还请魏兄指引。”
“没问题。”
是夜,繁星密布,朔风低吼,“如此星辰如此夜”。正是行动的好时候。
王鲁翘在室内踱着步,看看外面的天气,道:“是时候了吧?”
陈恭澍看了看表道:“差不多了,开始行动,春风、鲁翘,你们两个进去看看动静,我和炳西开车在外面接应。”
四人穿戴停当,驾车直奔高朗街二十七号。
春风、王鲁翘一袭黑衣,乘昏黑夜色,逾墙翻进花园,在魏春风的指引下,摸到寓所楼下。
魏春风手指二楼朝街的一问对鲁翘小声道:“那一间可能就是汪的卧室兼会客室。”
鲁翘道:“你帮我一把,我爬上去看看。”
魏春风扶墙蹲下,王鲁翘向周围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动静,低声道:“一会儿你到墙那边等我。”说完踩着魏春风肩膀攀上二楼窗外阳台。
王鲁翘透过窗帘的缝隙向里望去。屋内亮着灯,但却没人,屋内一张大床,一排沙发,倒是起居会客之处。
王鲁翘方欲伸手开窗,但听得门声一响,两个人说着话推门进屋。王鲁翘急忙将身一弯,贴着窗侧,倾听室内谈话,他只听得二人之一正是汪精卫,另一个人却不认识。
只听汪精卫嘱咐那人道:“此去昆明,关系重大,这封信一定要亲手交到龙云手中。”随即打开抽屉拿出一封信送到那人手中。
又接下来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明天还要赶飞机呢。”
那人道:“汪先生,我先告辞了。”
王鲁翘乘汪精卫出门送客之际溜下阳台,来到墙下与魏春风会合,二人依旧翻墙而出,陈恭澍、方炳西正于后街巷口接应,见二人返回,忙问:“怎么样?”
王鲁翘把方才的情形大略说了一遍,然后道:“咱们盯住那个人,把那封信截下来。”
果然不久,那个人从高朗街二十七号的大门走了出来。叫了一辆三轮车,穿街而去。
王鲁翘道:“你们先回去,把他交给我好了。”
陈恭澍道:“你一个行吗?”
王鲁翘自信地道:“没问题。”也叫了一辆二轮车,对车夫道:“跟上他。”向前面一指。陈恭澍等人回到“指挥所”,静候王鲁翘归来。将近午夜,才见王鲁翘匆匆而回。
陈恭澍问道:“搞到了?”
于鲁翘不当一回事地道:“搞下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函,递给陈恭澍。
陈恭澍打开密函,看了一遍,原来是汪精卫煽动云南省主席龙云脱离国民政府,拥护其在西南成立伪政权的密函。
信中写道:“……日本对弟,往来折冲,亦比较容易有效。此弟三个月前不敢求之先生,而今日始求之先生,未知先生能有以应之否?……如先生予以肯定,则弟决然前往;如先生予以滞定,则弟亦不能不谋他去。盖日本以一再迁延,已有迫不及待之势……”其投敌叛国之心昭然若揭。
陈恭澍当下电告戴笠此事,并设法把信送至戴笠手中。
戴笠获此信后,立即密令陈恭澍等做好行动准备,又分别派人从国内秘密携带枪支、弹药及板斧、匕首等武器,潜赴河内。
同时又将此信面呈老蒋,只等一声令下,开始行动。
河内方面接到“准备行动”命令的时候,增援的人员也已分批到达。
继陈恭澍等之后,首批到达河内的是岑家焯和余乐醒。
岑家焯,黄埔三期老大哥,广东人,沉默稳重,指挥若定。
余乐醒,湖南人,曾留学法国,化学博士。戴笠电示陈恭澍,指派其为这次行动的“参谋长”和“技术顾问”。
岑、余二人另居别处,建立了“河内行动”的第二个据点。
接下来的一批是余鉴声、张逢义和唐英杰。
余鉴声,杭州警校出身。张逢义,山东人,军校七期毕业生,性情倔强,有勇有谋。唐英杰,四川人,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然而却能开碑裂石,飞檐走壁,确有一番真功夫。
紧接着,陈邦国、陈步云结伴而至。
几人均同陈恭澍等住在一起,几个大男人同住,未引起当局注意亦堪称怪事。可能是许念曾暗中通融之功吧。
就在安顿好来援众人之后一两天,方炳西突然告诉陈恭澍说有一位曹先生要见他相告机密大事。陈恭澍问炳西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炳西道:“是戴先生派来的。”
“有没有指示?”
炳西双手一摊,摇了摇头。
“有什么证件?”
“他是这么说,你们见了面,自然就会明白了。”
“既如此,我就会一会这个曹先生,你陪我一起去。”
曹师昂和他的法国妻子接待了陈恭澍,向他转达了戴笠的指示。
就在曹师昂出发的前夕,戴笠设宴饯行,席间口头指示道:“先与方炳西同志取得联系,再由方同志代约负责人陈恭澍兄和你见面,此后有关工作问题,你们自行研讨就是了,如果你有意见,最好打电报,他们一定会转给我,如有需要,也请你随时提出。”宴罢道别之际,戴笠拉着手交代说:“有一包东西,里面是两支手枪和一盒子弹,请你带到河内亲手交给陈恭澍兄,可千万不能有半点差错。”
听完曹师昂的转述,陈恭澍问道:“戴先生还有别的指示吗?”
曹师昂怔了一下,欲言又止:“没有什么。”
接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皮包,放在桌上,指着皮包道:“老兄一定知道这是法国属地,他们为了提防越南人民的反抗运动,对于持有或使用武器的,不管是谁,一律判以重刑,我和她为了这包东西,一路上提心吊胆,今天总算可以交差了。”
说着打开皮包,里边赫然是两支美国造左轮手枪,另外还有一小盒子弹。
陈恭澍抓起手枪在手里掂了掂,点了点头,道谢道:“有劳曹先生了。”
现在人也全了,武器也有了,就只等上峰一道命令了。
另外,不久接到上级电告,叫河内方面到海防去接洽三支驳壳枪。
对方是一位稽小姐,从香港带来三支驳壳枪,附有数十粒子弹,交给来人后,神龙见首不见尾,再不现身。
人手、武器俱备,只待上峰交待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