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即打电话给朱三元,朱三元本来是刘戈青在主持上海行动组时最得力的干部,接到电话,毫无顾忌地应约赴难。最难得的是,还有位不是军统局的商人包天擎,却以友谊的立场,陪同朱三元身入虎穴。
朱、包二人迅速如约而至,顿使李士群又敬畏又嫉恨,更想尽量利用刘来对付军统局。另外,既然假装慷慨的姿态已经摆了出来,只好“大方”到底。于是当场对刘、朱等恭维他们的肝胆相照,不愧为真正讲义气的朋友,一面吩咐手下不准监视他们,尽量给他们方便;一面很客气地道了“少陪”。
这时,刘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向朱等倾诉,除了对包天擎的见义勇为,特致谢忱外;当即写了张纸条交给朱三元,叫他带回去密呈戴笠。上面写道:
“受命来沪,原拟乘机击逆首悬于天下,孰料天不假其便,数月来迭遭变故,今更身入樊笼,自问必死。此间处境虽万分恶劣,必要时决心一死,上报知遇之恩;下卖方命之罪,绝不以团体的生命,换取个人的自由。兹乘三元兄之便,谨奉寸柬,以明素志;并托带还赐表,呈于钧前……”
除了这封书信,再看到手表,不觉感动流泪。原来,当时一只名贵的手表,来之不易。戴雨农为了激励部下工作,常拿来赠送给有功的人,一则使其感到光荣和珍贵;同时也可以因为时间准确,不致误事。刘的这只手表,就是他在上海诛锄汉奸后,戴赠送给他的。现在退还赠表,实在是意义深长。
朱三元安然走出76号,回到重庆,报告戴雨农,包天擎却以朋友身份,每隔三两天,就跑去探望刘戈青,送衣服送饮食,相当殷勤。
自刘戈青被陈第蓉诱捕后,加以青岛、北平的组织,仍然因为王、陈背叛的关系而相继被破坏。戴雨农觉得,他对人的失足,已充分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而且有求必应,真可谓仁至义尽了。
既然王、陈等已无悔过反正的希望,于是由他自己策划诛锄工作。他很了解王天木和他几个亲信人物的关系,所以他找到一位出乎叛逆的防范想象以外,而事实上最适当的高级干部去秘密进行。这位干部,就是常在北方活动,而和上海的工作殊少往来的吴安之。
吴安之到了上海,找到王天木的保镖马河图,以同乡的情谊和国家大义、组织的精神来感动他,并且对他下达戴笠的命令,让他做诛锄叛逆的执法者。马河图虽然受王天木的恩养,但他也素来敬重吴安之的为人正直诚笃,更慑服戴雨农的威严。吴对他开导说: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留芳遗臭,在你一念之间;将功折罪,锄奸自效,才有光明前途。”
经过反复开导,马幡然醒悟,慷慨接受命令,吴安之还叫他与戴雨农已经安排好的内线行动人员丁宝林和许清江,联络合作,相机行事。
1939年的圣诞夜,正当王天木、陈第蓉、何天风等与几个日本汉奸在舞场行乐之际,马等动手锄奸,当场杀死陈、何二人;王天木刚巧离座上厕所,幸免脱去。但事后,因为马河图是王的亲信保镖,而事发之时,王又离去,敌伪怀疑是受王的主使,而将王逮捕审讯。
马河图一击成功,吴安之立即偕马离沪,同赴河南,许、丁也离开上海,回到后方。不久,奉到戴雨农的命令,派马河图为新乡行动队队长。马感奋之余,非常尽力,曾经渗入日军新开辟的飞机场,炸毁九架敌机,炸弹四千余箱,烧掉汽车仓库两座,汽油七千余桶。
李士群既无法使刘戈青变节,收为己用,也未能从刘的口中套取任何秘密,迫于无奈,只好实行强硬手段,对刘严刑虐待,一直到1940年5月,刘才找到机会脱逃,回到重庆。
三 太行三区受益颇丰
1940年,国民党军队为了控制黄河北岸的广大地区,在第一战区的统辖之下,已设有三个主要军区;西边是中条山军区,中间是太岳山军区,东边是太行山军区。中条、太岳接连在一起,南临黄河,控制在国民党驻军手中,与后方交通非常便利。只有太行山区,才是唯一孤悬在敌后的抗战根据地。
太行山军区,东西三百多里,南北两百多里。北面是共产党军队占领的区域,实际上是一条战线,随时掩护,相互支援。东边是平汉铁路,南边是道清铁路,西边是白晋铁路、潞泽公路、晋博公路。这三方面交通线上的重要据点,都驻有日军,形成对太行山的大包围态势。太行山军区又分为东西两区,东区由廿四集团军庞炳勋负责,有四十军(庞兼军长)和新五军(军长孙殿英);西区为廿七军(军长范汉杰),名义上列入廿四集团军序列,但仍受三十四集团军胡宗南节制。
戴笠对太行山区的重要性,早有认识,也早有过安排。
1937年8月,南口战役结束,敌军继续西侵的趋向日益明显,戴雨农即下令成立晋绥察区,派李果谌为区长,驰赴太原,就近加强部署并负责指挥王省的情报工作,其后敌军南犯,太原失守。为牵制敌军,必须组织民间武装,建立基地,从事敌后游击不可。戴笠于是与十三军军长汤恩伯密谋此事。在汤的支持之下,授予李果谌十三军游击司令的番号。设司令部于太行山,策联河南、河北、山西三省的民间武装,组成游击队,共达三万人。后来国民党中央决定封锁黄河,并以敌后游击任务,专付冀察游击司令孙殿英,以及河北民军总指挥张荫梧。李果谌只好将部队交给孙、张收编。
不久,由于“华北督导团”在中条山区的表现,同时,军统局在山西的情报组织于1940年5月,遭敌伪破坏,被捕去七十余人。因此,戴雨农考虑到如果能派人前往太行山区,一面组织群众,加强军民合作,发挥像“华北督导团”那样的作用;一面以武力为后盾,加强山西方面的情报和行动工作,打击敌伪,实在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
于是他和他的密友、二十四集团军总司令胡宗南将军谈起此事,胡也有同感,乃由廿七军军长范汉杰具呈军委会,请求派一熟悉晋东南情形的专员,前往太行山,协助军队工作。军委会批交军统局办理。戴雨农把这一项艰巨的任务,交付给山西人乔家才。
当时,戴雨农除了派乔家才赴太行山,同时也派刘培初去湖北恩施的第六战区工作。乔和刘,都担任过军统局督察室主任,也都有一种严厉的性格,往往声色俱厉,不顾一切。戴雨农用其所长,大度包容,可是出外应付复杂环境,所与共事的人物,品类大异,各人的心性不同,不可以军统局的情形去衡量别人。
因此,戴雨农借替他们饯行,把酒畅谈的机会,以轻松的谈吐,对他们加以匡正。训导他们对任何事情,不要仅看到局部的或者一时的缺点,就对整个的事态,有一种悲观的看法和责难的论断,而必须从大处看从好的一面看。同时,希望对一个人或一件事能够改正缺点为优点;在纠正的方式上,也有比严厉批评更好的方式。他并且说个比喻给他们听,他说:
“我们军统局的高级干部湖南人最多,浙江和广东人次之,山西人最少。如果以山西人的生活习惯来看湖南、浙江、广东人,你能看得顺眼吗?”
“一个人也需有天地之大无所不包的度量,我们对于一个人,不能求其全,只要取其所长,去其所短,就够了。”
他这番叙谈,既不伤乔、刘的尊严,也达到了训导的目的。乔、刘了然悟之,很愉快地向他辞别,各自踏上征程。
1940年,乔家才以军统局晋东南站站长的身份,自重庆携带无线电报机出发,途经西安、洛阳两地,选调了十个人,同往太行山。
范军长见到乔家才,看到戴雨农带给他的亲笔函件,非常欢迎,当即宣布他为廿七军军部参谋处副处长兼设计委员会的视察专员。当然,这项职位,只是一种足以使他开展工作的合法身份而已,并不要求他真的去参加参谋工作。
军区的最高行政机构是廿七军的设计委员会,由军长、军参谋长、各师师长、党部专员、三民主义青年团分团书记所组成;另设一主任,负实际责任。各县县长,由设计委员会委派,但事实上由军部和各师所瓜分。虽说表面上已构成一个战地政务的形态,但是所推行的地方行政,除了征购粮秣、兴办学校和出刊报纸,有较好的成绩以外,其他加强军民合作、发动群众力量等等,乃是徒有虚名。
而最成问题的,却是关系军区生死存亡的军事情报。当时,军中的情报,完全依赖部队的谍报组,而谋报组的人员素质,良莠不齐,智识水准与技能训练也不够理想。有些便衣人员,进出敌前敌后,往往与地方上坏人相互勾结,为非作歹;稍不如意,就诬指他人为汉奸以致人民对便衣情报人员,存一种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哪里还能搜集到可靠的情报,更严重的是有些便衣人员,甚至还被汉奸收买,出卖情报给敌伪。
因此,乔家才认为要完成太行山的特种任务,改善情报工作,实为当务之急。他决定一方面以军统局的工作人员为中心,在各县建立属于军统局的秘密情报组织;另一方面则设法健全各县党政机构的情报工作,而以筹办短期训练班为开始。
在范军长的大力支持下,短期训练班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加上灌输新的观念和技术给他们的部下,部队的情报业务也开始面目一新。
加强军民合作,太行山已经有个设计委员会的组织,这与“华北督导团”不同,何况,“华北督导团”是直属军委会的公开机构,有团员五百人之多,而军统局的晋东南站,只是个秘密情报机构,乔家才本人只是设计委员会的视察专员。因此,这项工作,必须因势利导,相机推动廿七军自身在这方面多做努力,力求改善,而不是每件事情都要由乔家才和东南站来直接参与处理。
不久,一件足以改善军民合作关系的事件发生了:乔家才奉范军长命令,调查游击队和“联庄会”的冲突纠纷。
当时在太行山区,廿七军指挥两个游击纵队,分别活动于河南省的辉县与修武。纵队的编制很大,纵队长是中将军衔,担任司令官的都是保定军校毕业的老前辈,可是纵队的兵员并不多,素质也不齐,纪律也不好,要粮要钱,给人民增添了很大的负担。
河南的民众为了自卫,大都有武器、有组织。辉县的沦陷区,就有个“联庄会”的组织,曾经向辉县县政府备过案。本来对国民党军队抗敌防共都是有帮助的。可是,却因为受不了活动于辉县的游击队的征粮骚扰,以及便衣谍报人员的欺凌勒索,以致常常发生纠纷,甚至在少数人的激愤之下,秘密处决了几个便衣人员。一时双方矛盾激化,大有剑拔弩张之势。
于是,游击纵队的张司令一再向廿七军军部报告辉县的“联庄会”是汉奸组织,杀害纵队队员。军部转报第一战区长官部,长官部转请河南省政府查复。省政府根据辉县县政府的报告,答复长官部,说明“联庄会”不是汉奸组织。而是游击队纪律太坏;“联庄会”为了防止他们的骚扰,是种出于无奈的“自卫行动”。
双方各不相让。游击队为了报复,为了催粮,竟然把“联庄会”李会长的儿子捉上太行山,扣押在司令部,假以汉奸罪名。“联庄会”当然不服,气势汹汹地轰闹起来。此事如不迅速合理解决,可能导致严重的不良后果。
乔家才奉命之后,派河南人杨庆明深入敌后,做公正而详实的调查,彻底地了解真相。
原来辉县县政府为了供应国民党军队的军粮,不得不利用“联庄会”的组织控制敌占区民众。“联庄会”既然居住在敌占区,又要向国民党军队供粮,就不能向敌伪应付;如果从某一种角度说他们是汉奸组织,那也不是过分,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怀疑。而且,游击队勒索骚扰,有人失踪也是事实。
但无论如何,把李会长的儿子捉上太行山,当作汉奸扣办,激起众怒,总不是办法,同时也解决不了问题。于是,他向范军长建议“不要为了游击队的问题,而损害到军民感情”,主张把李会长的儿子释放回去,双方和解。
可是军部既已经向长官部报告过“联庄会”是汉奸组织,现在又和解,多少有点出尔反尔的顾虑,加以游击纵队张司令的坚决反对,他的建议没有被接纳。
可是,他并不灰心,而再接再厉地的进行疏解劝说,尤其对张司令,除了阐述“抗战是离不开民众的;激起众怒,陷国民于不义,是最要不得的”道理以外,还把戴雨农勉励他:“一个人也需有天地之大无所不包的度量”的话头,复诵给张听,并且加以引申发挥。张司令感悟之下,欣然接受他的劝告,赞成和解。
于是,由廿七军下达命令,立刻释放“联庄会”李会长的儿子,送到军部;由乔家才派杨庆明护送到辉县县政府,并且责成戴县长,严戒“联庄会”不得再有危害游击队人员的情事。如果游击队人员确有不法行为,可以押送军部,一定秉公法办。一场风波,才告平息。
由于“联成会”和游击队冲突事件的和平解决,使太行山区的军民合作,无论是精神的启发灌注,以及业务的改善增强,都发生了很大的促进作用。而“联庄会”的民众,对于此后军统局的搜集情报和爆破行动工作,也充分予以掩护和支援。
从1941年2月起,日军连续进犯黄河北岸的三个山区。等到战事结束以后,虽然廿七军仍然返回以陵川为中心的防地,仍有足够力量保卫太行山。可是,乔家才却发现军政的配合不够,于是,他和范军长讨论此一问题。
本来,地方行政不仅是替军队征购粮食,还要联络敌占区民众,帮助军队,对付敌人,可是各县县长都是由驻防的各师所派;他们本来是军官,又不是当地人,所以军政的配合,平常就做得不够;再加上战事发生后,部队一撤退,县府也跟着走了,使地方上成为无政府状态。因此,乔家才向范军长建议改由当地的地方人士当县长。
范军长和所属的三个师长都很尊重乔的意见,于是,除了陵川不是敌占区,由军长委派杨玉钰担任县长以外,其余壶关的马子骏、长治的聂吉甫、高平的姬梅轩、晋城的张子仁,都是由乔推荐的。
各县的行政组织调整以后,首先乔和他们确定一个原则:县政可以以军队武力为后盾,但不完全依赖它生存,而必须设法以县的民众为基础,依赖民众以生存,所以决不应有随军队进退的打算。在此原则之下,他们都能把行政推行到军队的步哨之外好几十里,直接接近敌人的地区,成了军队的外围;每天过着战斗生活,随时警戒,随时行动。其中尤以长治、高平、晋城三县所发挥的作用最大。
敌占区的民众,往往自动越过敌人的封锁线,前来接洽送款,提供敌情动态。因此,不但太行山区的军政配合和群众运动工作向前迈进一大步,而且也可对军统局的打击敌军有很大的帮助。
戴雨农自从派乔家才赴太行山以后,为了加强敌后的组织发展,联系工作,即从各方面不断给予支援。除了把原来设在晋东南的若干直属组织配属给乔指挥,还陆续地从后方增派无线电台和新受训的青年,输运枪支弹药和爆破器材。乔有了充裕的人力物力,加上他在山区对军政配合和接近民众的努力,局面已经打开,因此,很快地在长治、高平、晋城、修武、辉县、新乡、春城、兰封等地,建立了性质不同的特种工作组织,除了经常搜集情报外,把工作的重点放在对敌军的行动破坏上,以配合军统局全国性的打击敌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