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三国殇蜀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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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邓艾和姜维各自返回本阵,顷刻之间,杀声骤起,震天动地。两万多魏军兵马像波涛汹涌的大海,掀起排排巨浪,从四面八方向蜀军冲击过去。近万名蜀军将士似大海中的孤岛,挺起坚硬的石崖,迎击着巨浪的拍打。一排巨浪猛烈地冲击过来,重重地撞在坚硬的石崖上,立即溅起无数朵鲜红的浪花,同时也将石崖撞去一层,跌落下许多殷红的石块。巨浪一排接一排地猛冲过来,石崖一层连一层地剥落下去,鲜红的浪花一阵接一阵地高高溅起,殷红的石块一片连一片地瓘积起来,尘埃中飘浮着血色的沙粒,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日头已经移到了西天,开始缓慢地向下沉落,就像一个将熟未熟的大柿子,黄中带红,红中有黄。橙色的光芒照射在这片血雨飘洒、腥风弥漫的战场上,将那浓雾般的烟尘染成了橘红色,给战场罩上了一圈神秘的光环。

经过近一个时辰的鏖战,魏蜀两军的兵马都已精疲力尽了。战场像是一个开始落潮的大海,卷起的浪头逐渐低落,冲击的力量慢慢减弱。而那座屹立在大海中的孤岛,经过排排巨浪的剧烈拍打冲刷,虽然已经缩小了许多,但仍不屈不挠地迎击着陆续冲过来的浪涛。

邓艾立马于一个高坡之上,透过那层橘红色的尘雾,认真地观察着战场上的细微变化。亲历过许多恶战的邓艾,目睹着这场惨烈的战斗,也不能不暗自吃惊:按照他的兵马攻击的猛烈程度,就是铜墙铁壁,也早该被击碎了。然而那座蜀军兵马用血肉之躯组成的孤岛,却仍然岿然不动地屹立在那里。尽管他也明白,自己兵马的体力也将消耗殆尽,很难再继续发起强大的攻势。可是,他更懂得,战斗的胜负,往往决定于最后的一击,谁能坚持住,胜利就属于谁。于是,他再次下令,轮番向蜀军发起攻击!

姜维立马于孤岛中的一块高地之上,一边环视着周围的一切,一边晃动着手中的那支长枪。枪头上缀着的那绺鲜亮的红缨,像是一只高悬着的灯笼,前后左右,上上下下,不停地摆动着,以此来调动指挥着他属下的千军万马,或进或退,或攻或守,击溃了魏军一次又一次的凶猛进攻。当他发现魏军的攻势已陷入低潮时,心中不由得暗自庆幸。数十年的作战经验告诉他:处于守势的一方,若能击退进攻一方前几轮的猛烈冲击,将士取胜的信心便会大大增强,以后的仗就好打多了;而处于攻势的一方,若前几轮的进攻难以奏效,将士的斗志便会大为降低,以后的进攻就会变得软弱无力……此刻,他只盼望着西山上空的太阳赶快沉落下去,他好借着夜色的掩护,率领着将士突出重围。然而,夕阳犹如一个爱看热闹的红脸汉子,好像非要等着看到这场激战的结果不可,迟迟不肯走开。

就在姜维趁着这战斗趋缓的间隙,思谋着天黑后如何突围之时,忽听得东边杀声大作。他赶紧扭头观看,只见从孔函谷方向冲过来一支骑军,在魏军的背后猛砍狠杀。已经战得人疲马倦的魏军,被这股好像是从天而降的骑军吓昏了头,惊慌失措之中已有数百人糊里糊涂地被砍杀而死。围在东边的魏军在惊呼惨叫中乱成了一锅粥,有的扔下兵器抱头鼠窜,有的手忙脚乱地仓促应战,有的还傻呆在那里发愣。而那支从后面冲杀过来的骑军,则仿佛一艘鼓满风帆的战船,劈波斩浪,冲破魏军数千兵马汇成的层层波涛,向着人海中的那个孤岛快速驶来。为首的一员战将,银盔银甲,胯下白龙驹,挥动着手中的长枪,像是一支明光闪闪的利剑,劈开那厚厚的人墙肉壁,冲入重围。

姜维正在纳闷:何处来的这支兵马?姜复汉和姜兴汉兄弟年轻眼明,已发现了来者为何人,异口同声地说:“赵将军!是赵广将军为我军解围来了!”

不错,这支从魏军背后冲杀过来的骑军,正是赵广率领的蜀军精骑。

赵广在昨晚将王颀杀了个落花流水之后,于四更多天弃寨而走,绕过牛头山,赶赴孔函谷。途中,他遇上了从孔函谷败退下来的牵弘,混战了好一阵子,把牵弘所率的两千名残兵败将斩杀大半。等他率军赶到孔函谷时,日已平西。但当他从守护孔函谷的将士那里得知姜维及其所率的断后兵马,已被魏军团团围住,便又马不停蹄地率军前来解围。

赵广身先士卒,率领骑军将魏军厚厚的包围圈撕开了一个大豁口,纵马来到孤岛跟前,大声喊道:“大将军,快随我突围而去!”说罢,又率领骑军返回身去,再次杀人魏军阵中。

姜维知机不可失,令兵马随着赵广向孔函谷方向突围,他与来忠率领数百精骑在后面掩护。

魏军包围圈上被赵广率军撕开的大豁口刚刚弥合,赵广又率军冲杀过来。他右手握枪,左手持青钮剑,一马当先冲入敌阵,远者用枪挑,近者使剑劈,枪尖指处便有魏兵应声倒地,剑光闪过就有人头滚下战马,恰似赵子龙大战长坂坡时的情景再现。那些魏兵刚才已经吃尽了赵广的苦头,不敢再与他交战,一见他的战马冲过来,便赶紧躲闪。魏军刚刚弥合的包围圈,又被单枪匹马的赵广划出一条裂缝。

跟随在赵广身后的那两千多精骑,也纷纷仿效赵广,各逞勇武,就像一把坚硬的铁楔子,将楔尖插入赵广划出的那条裂缝,强有力地钻入魏军的包围圈上,把那条细细的裂缝迅速地扩张为一条几十步宽的通道。

被魏军围困了一个多时辰的蜀军兵马,见包围圈已被冲破,立即来了精神,大声吼叫着,好似一股突发的山洪,顺着那条通道,滚滚不息地冲出包围圈,流向孔函谷。

当姜维和来忠率领着数百精骑最后冲出魏军的包围圈时,赵广正挺枪立马地等待在那里。他所率领的两千多精骑,雁阵似的排列在通往孔函谷的大道两旁,紧紧地护卫着这条大道。

此时的赵广,已经大大地改变了先前的模样:他的银盔银甲上沾满鲜血,白净的脸膛上溅满鲜血,长枪上往下滴着鲜血,白龙驹身上洒满鲜血,好像突然间赵子龙变成了关云长,白龙驹变成了赤兔马。

赵广见姜维已冲了出来,忙迎上前去,迫不及待地说:“大将军速速退往孔函谷,后面之追兵由我来率军阻挡!”

姜维也顾不上再说别的,急切地说:“如此一来,汝将被魏军包围。不如将这些兵马分成三股,我、汝与来参军各率一股,轮流在后掩护,轮流往孔函谷撤退。”

“此计甚妙!”赵广急匆匆地说,“大将军与来参军速速退后整顿兵马,我先在此抵挡一阵!”

“千万不可恋战。听到鼓响,立即领兵撤退!”姜维吩咐了赵广几句,和来忠一起催马向后退去。

“末将遵令!”赵广应了一声,一挥手中的长枪,将手下的骑军由纵队变成横队,把通往孔函谷的大道堵了个严严实实。然后,他依旧右手握枪,左手持剑,怒视着逐渐逼近的魏军……

赵广率领着两千多精骑突然出现在魏军的背后,不仅将魏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而且也打乱了邓艾的部署。当赵广冲入重围去解救姜维时,邓艾曾幻想把赵广也围在其中,一举歼灭。可是,还没容他将兵马部署停当,赵广又迅疾地杀出重围,并再次把包围圈打破,将被围困的数千蜀军兵马接应了出去。

邓艾见自己的计划又落空了,心中极为恼火,强令兵马紧追不舍,企图再次咬住蜀军的尾巴,并将其围歼。然而,由于蜀军改变了撤退的方式,赵广和姜维、来忠三人各率兵马,像驿站上传递东西似的,一站接一站,互相掩护,轮流后撤,使魏军再无法形成对他们的包围,而只能跟在蜀军的马队后面吃灰尘。邓艾眼睁睁地看着蜀军有秩序地退往孔函谷,于着急就是没有办法。

蜀军的精骑在姜维、赵广和来忠的率领下,打打退退,退退打打,一段接一段,跳跃着全部退人了孔函谷。

这时,太阳已经挨近了西山的峰巅,放射出柔和的光芒,将孔函谷染得红彤彤的,好似铺上了一条又长又宽的红地毯。

姜维、赵广和来忠并马立在孔函谷口,注视着西边拥上来的黑压压的魏兵。现在,他们左傍激浪翻滚的羌水,右靠连绵逶迤的高山,背后便是狭长的孔函谷,魏军已无法再对他们形成包围了,只能通过那条狭窄的通道向他们攻击。

赵广面对着夕阳,坚定地说:“大将军,谷道狭窄,兵马再多也无用武之地,我率领五百精骑在此阻击魏军,大将军率领其余兵马赶快东撤。天黑之后,我再设法脱身,前去追赶大队人马。”

从理智上说,姜维认为赵广的建议是惟一可行的好办法,只有如此,才能摆脱邓艾无休止的纠缠,使大军脱离危险;但从感情上讲,姜维实在舍不得把赵广留在这里孤军奋战,万一赵广有个三长两短,他不仅愧对赵云老将军的在天之灵,而且也使自己丧失了一条有力的臂膀。

就在姜维的理智和感情相互矛盾而犹豫难决之时,魏军已经逐渐逼近了谷口。赵广急切地说:“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大将军应当机立断,切莫因赵广之安危而贻误军机!”

“当今之计,也只好如此。望赵将军多多保重!”姜维终于痛下了决心。说着,他又心生一计,郑重地叮咛赵广:“我在汝身后二三里处,多瓘放些柴草。汝率军退到那里时,可把柴草点燃,以此来阻挡追兵。切记,切记!”

“末将谨遵大将军之命。请大将军速速离开此处!”赵广两眼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魏兵,头也不回地说。

姜维有些恋恋不舍地瞧了瞧赵广,然后一狠心,率领兵马向东撤去。

夕阳这个爱看热闹的红脸汉子似乎等得不耐烦了,竟然改变了初衷,未等看到战斗的结果,就沉下了西山,只留下了半天的晚霞。

赵广率领着五百精骑,像一堵巨大厚实的大坝,挡在孔函谷的西口,切断了魏军的去路。晚霞的光辉映在赵广和那五百精骑的盔甲上,使他们遍体好似放着金光,犹如庙堂里的五百金身罗汉,显得威严而又悲壮。

从西面拥来的魏兵,仿佛一股奔腾咆哮的洪水,顺着山涧倾泻过来,试图冲垮那堵挡在他们面前的大坝,夺路而出……洪水源源不断地冲击在大坝上,发出阵阵惊心动魄的轰鸣,留下一具具兵马的尸体……奔涌而来的洪水在孔函谷口越聚越多,冲击力也越来越强;横堵在谷口的大坝在洪水的猛烈冲击下,不断地塌陷,变得越来越薄;横躺竖卧的兵马尸体,像是淤积在大坝前的泥沙,在一层层地逐渐加厚……

此时的赵广好似刚刚从红色的染缸里跳了出来,浑身上下浸满鲜血。父亲赵云传给他的那杆长枪已经挑弯,被他丢弃在了一旁。他只是挥动着那把青钮剑,对冲上来的魏兵横扫竖劈,斜砍前刺,剑锋掠过之处,血如泉涌,身首分离。而他所率领的五百精骑也已死伤大半,只有百余骑还在拼死搏斗。那堵用人体马躯聚成的大坝,只剩下薄薄的一层了,在魏兵汇成的洪水的冲击下,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崩溃。

晚霞大概被孔函谷口的这场惨不忍睹的搏杀吓坏了,全都逃躲到西山的背后。月亮可能被孔函谷口撼天动地的杀声惊呆了,藏在东山背后不敢出来。只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黑夜,大摇大摆地来到孔函谷,将这个血肉横飞的战场拥进自己的怀抱。

赵广见天色已晚,正准备率领幸存下来的五六十骑兵马撤退之时,大坝终于崩溃了,幸存下来的几十骑蜀军兵马全被那汹涌的洪水吞没了!当赵广和他的亲兵从洪水中挣扎出来时,他和那匹白龙驹都已身负数十处伤,无法再行动了。他将手中的那把青钮剑交给亲兵,鼓起最后一点气力说:“把它交给大将军。快……快去点……点燃柴草……”说罢,气绝身亡,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名亲兵抹去脸上的泪水和血水,提着青钮剑,跳上战马,呜咽着打马而去……

一场惨烈的战斗结束了,孔函谷口瓘满了兵和马的尸体,汪着兵和马的热血,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邓艾带着邓忠、王颀、师纂、杨欣和田续,踏着兵马的尸体和热血,来到了赵广和他的那匹白龙驹的尸体前。他默默地凝视着倒在血泊中的赵广,好久才感慨地说:“真乃将门虎子、英烈之后!姜维失去了一条臂膀,蜀军抽去了一根栋梁!”说罢,他抬起头来,望了望满天的星斗,毅然决然地说:“命令全军,后退五里安营扎寨!”

邓艾的这一决定,使他身边的几员战将大为不解,疑惑地问:“为何不去追击姜维?”

邓艾若有所思地说:“天色已晚,谷道险峻,若再追赶,必中姜维之埋伏。”

邓艾的话音刚落,前方燃起了一片大火。熊熊的烈焰窜出好几丈高,像一堵高耸的火墙,把孔函谷封锁了起来。

邓艾望着那堵浓烟滚滚、烈焰腾腾的火墙,长长地重重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