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三国殇蜀殇
24271500000047

第47章

翌日中午,诸葛绪领兵率先来到了大剑山下。他命令兵士安营扎寨,埋锅造饭,自己带领着几员偏将来到大剑山下察看地形,为攻关做准备。只见大剑山崛地而起,突兀险峻,好似一座高大雄伟的城郭,横在他们的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仰望山巅,雄险的剑门关巍然屹立,犹如一把巨大的铁锁,锁住了通往巴蜀的大门;城头之上,旌旗猎猎,刀枪闪光,一股浓烈的杀气直冲云霄。从山脚下通往剑门关的那条陡路,有五六丈宽,一里多长,像是一个竖起来的长梯子,斜搭在大剑山上。道路两旁峭壁夹峙,悬崖相嵌,犹如两块夹板,把那长梯子紧紧地夹在了中间。

诸葛绪过去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只是从书上得知剑门关乃天险之处。但究竟险恶到何种程度,他心中也不甚清楚。如今他身临其境,不由得触目惊心,暗自吃惊,接连吸了几口凉气:似这等天下无双的雄关险隘,着实令人望而生畏,若要攻取它,又谈何容易!只怕是此关尚未攻下来,他属下的兵马就已伤亡殆尽。然而,事已至此,他也别无选择,只能用兵马的血肉之躯去填塞剑门关下的深沟巨壑,来铺平通向胜利之路!

诸葛绪率军来投钟会的目的,就是要立功赎罪。这其中的功也好,罪也罢,都与他的命运息息相关,而与那些兵士没有关系。误失了阴平桥,其罪在他,若司马昭怪罪下来,也只能由他来承担,与那些兵士无关;欲在攻打剑门关时建立战功,将功补过的是他,甚至因祸得福、升官晋爵的还是他,仍与那些兵士无关。所以,在他看来,那两万多兵士只不过是他立功的工具,是他赎罪的羔羊。他要把那些兵士的鲜血和肉体作为供品,献给司马昭和伐蜀之战,以讨取司马昭的欢心,赎回他的罪过,保住他的官职和地位。至于那些兵士的生命和他们父母妻儿的命运,是不在他的顾虑之列的,即使那些兵士全部丧身于剑门关下,只要能保住他雍州刺史的官位,他就仍然可以在一州之内为所欲为,作威作福。反过来,假如他为了保全那些兵士的生命而不去攻打剑门关,他就可能被削职为民,甚至身陷囹圄……鉴于这种考虑,即使剑门关是个刀山火海,是个无底深渊,他也要驱赶着那些兵士往上冲,往里跳。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立功赎罪,才有可能保住自己。

现在面对着这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剑门关,面对着即将展开的一场让人不寒而栗的激战,诸葛绪考虑的并不是那些兵士的生与死,而是如何用那些生命去换取更大的战功,使他的功劳在赎回他的罪过以后还有多余,还可以为他换来更大的官爵!

就在诸葛绪站在大剑山下,仰望着剑门关,思考着如何用兵士的生命去换取战功时。姜维和张翼、廖化正站在剑门关的城头之上,俯视着关下那些正在忙忙乱乱的魏军。尽管他们无法看清诸葛绪,但从那杆已经竖起的大纛上,认出了这支兵马是诸葛绪所率领的那批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对诸葛绪和这支兵马,姜维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他遥望着那些正在忙于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的魏兵,沉吟了片刻,轻蔑地一笑,不屑一顾地说:“钟会真是个诡计多端之徒,竟让诸葛绪和雍州之军先来充当替死鬼,借以保存他之实力。”

廖化也已与诸葛绪的兵马交过锋,知其底细,微笑着说:“既然钟会派遣诸葛绪前来送见面礼,我军如不笑纳,便显得有些不恭。依化之见,趁魏军立足未稳之际,我军可冲下山去,杀它个措手不及,以扬我军威,振我士气。”

“元俭兄言之有理。钟会既然如此大方,送来了这份厚礼,我军岂可不理不睬,拒之于门外,辜负了钟会一片盛情美意!”姜维赞同地说,随后又小声地问着低头沉思的张翼。“伯恭兄意下如何?”

张翼抬起头来,瞧了瞧姜维,又瞅了瞅廖化,不无顾虑地说:“钟会阴险狡猾,善用计谋,这会不会是他故意抛出之诱饵,意欲引诱我军出关?我军不可不防。请大将军三思!”

“伯恭兄所虑极是,但也不必担心。”姜维淡淡一笑,解释道,“维已于两日前派出多名探子,安插在大剑溪两岸之山顶上,只要钟会率领着大军一进人大剑溪峡谷,他们就会把消息迅速传递过来。如今尚未得到探子之报,表明钟会至今还没率领大军进入大剑溪峡谷。诸葛绪邀功心切,孤军深入,犯了兵家之大忌,理应受到惩罚。”

“既然如此,翼复有何忧!”张翼钦佩地看着姜维,感慨地说,“大将军思精虑细,翼甘拜下风!”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维立即率军出关,去收取钟会送来之厚礼。”姜维高声地吩咐着姜复汉,“去将那五千备作急用之兵马调至城下,随我出关杀敌。”

“大将军且慢。”廖化拦住往城下走去的姜维,劝阻说,“大将军乃三军之主,岂可轻易出关?请大将军在城头上观战,待化出关走一遭。”

张翼也站在廖化的身后说:“大将军肩负重任,不可冒险,还是让翼陪元俭兄出关杀敌。”

“二位兄长昼夜上城守关,多有辛苦。维这几日正闲得心烦手痒,欲借此机会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姜维朝张翼和廖化拱拱手,信心十足地说,“二位兄长在城头上稍候片刻,维出关收取了钟会送来之礼便回。”

张翼和廖化见姜维出关杀敌之意已决,不好多加阻拦,也朝姜维拱拱手,异口同声地说:“大将军速去速回,我等在此恭候佳音。”

姜维带着姜兴汉走下城头后,那五千以备急用的兵马也已随着姜复汉来到了城下。姜维下令打开城门,然后跃马挺枪,左有姜复汉,右有姜兴汉,带领着那五千养精蓄锐已久的兵马,顺着那条狭窄的陡路冲下大剑山。

诸葛绪正与几名偏将计议着攻打剑门关之事,忽听头顶上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他惊奇地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剑门关内冲出一支兵马,仿佛一股突发的泥石流,居高临下,翻滚而来。眨眼的工夫,那股“泥石流”就已经滚到了半山腰,并迅猛地冲将下来。

诸葛绪见此情形,大惊失色,惊叫了一声:“大事不好!”扔下他的几员偏将,独自拨马而走,逃入营寨。

而那几员偏将,反应灵敏的紧随着诸葛绪逃之夭夭。有三员反应迟钝的偏将,正在愣神之际,那股翻滚而来的“泥石流”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此时,他们才意识到已是大难临头,慌忙去摘取刀枪。可是,还没容他们把刀枪从马鞍鞒上取下来,随着姜维的一声怒吼,两杆寒光闪烁的银枪已迅速地刺了过来,一片呼呼生风的大刀已凌空劈了下来。三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随之而起,三股热血喷涌而出,三具尚未完全僵硬的尸体栽下了战马,紧接着又被急雨般的马蹄踏为肉泥。就连那三匹战马也没能幸免,立即被那股汹涌的“泥石流”所吞没……

姜维率军冲下大剑山,直扑魏军的营寨。如果说,蜀军的五千精骑在往山下冲时,由于道路狭窄,使他们汇成了一股“泥石流”。那么,待他们冲到了山下时,又变成了一块块从山上跌落下来的巨石,顺着山势,借着惯性,飞快地滚向魏军的营寨。

那些正忙于安营扎寨的魏兵,先是见主将诸葛绪和几员偏将狂奔而来,穿营而过,逃窜而去;后又发现大队的蜀军兵马犹如山崩一般,呼啸着冲杀过来,一下子慌了手脚。他们清晨从小剑山下出发,至今还粒米未进,腹中饥饿,身体疲倦;如今又见主将和偏将均已先行逃去,失去了主心骨,无心与蜀军交战,也无法与蜀军交战,只好丢弃了营寨,四处逃窜。然而,此处不是平川,两边皆是悬崖峭壁,无处可逃。于是,他们就只得跳进大剑溪,顺水而逃。

姜维率领着那五千精骑,从后面猛冲过来,像赶鸭子似的,追杀着涉水而逃的魏兵,枪挑刀劈,战马践踏。失去了指挥的魏兵,好似一群任人赶杀的笨鸭子,一批批、一片片地倒在大剑溪中。血水掺入溪水中,使原本清澈见底的大剑溪逐渐变红,几乎成了一条血河。本来就礁石遍布的大剑溪里,突然增加了许多魏兵的尸体,使溪水的水面为之变宽,水位为之升高……

蜀军顺着大剑溪,一气追杀了四五里路,斩首四五千级,姜维才下令收兵,凯旋而归。

魏军溃退了七八里,见姜维已经收兵回关,才慢慢地收拢起队伍。死里逃生的诸葛绪,惊魂未定,害怕再次遭到姜维的袭击,不敢再率军返回大剑山下,只好令兵马原地歇息,等候钟会率领着大军到来。

傍晚时分,诸葛绪伙同着钟会,再次率军来到了大剑山下,在大剑溪两岸安下了营寨。密密麻麻的军帐,一顶挨着一顶,塞满了峡谷;大大小小的营寨,一座接着一座,连绵十余里。十几万魏军兵马,把那条本不宽阔的峡谷堵了个严严实实;人喊马嘶之声在峡谷中回荡,淹没了大剑溪哗哗的流淌声;无数股炊烟从大剑溪两岸升起,在峡谷中飘荡……

安营扎寨已毕,钟会便带领着羊琇、胡烈和诸葛绪走出中军大寨,到大剑山下察看地形。

中午时被姜维杀了个落花流水的诸葛绪,至今仍心有余悸,担心重蹈覆辙,心神不安地劝阻着钟会:“姜维神出鬼没,勇不可当。镇西将军不可冒险轻出,以防不测。”

钟会轻蔑地瞟了诸葛绪一眼,先是放声大笑,后又冷嘲热讽地说:“诸葛刺史真是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一次被蛇咬,三年怕草绳!”

诸葛绪听出钟会的话中带刺,想起了中午的那场惨败,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欲说无语,欲辩无词,只好忍气吞声,羞怯地低下头。

钟会傲慢地瞅了一眼诸葛绪,像教训他的部下似的说:“此一时彼一时也。姜维乃军中之枭雄、将中之奇才,不是庸碌无能之辈。如今汝就是下帖去请,也休想让他离开剑门关半步!若他真敢率军下山,我正求之不得。为将者,不懂得审时度势,不善于随机应变,焉能不败!”

诸葛绪自与姜维交战以来,已经连输了两阵,损失了近万兵马,自然理屈词穷,无言以对,被钟会训斥得大气也不敢出,只好惭愧地跟在钟会的身后,来到了中午他曾经呆过的地方,耷拉着脑袋想心事。

钟会立马于大剑山下,先是把周围的地形仔细地察看了一遍,然后才把目光久久地注视着雄踞于山巅的剑门关。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叹息着说:“真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天险之处。”说罢,调转马头,心事重重地返回中军大寨。

胡烈和羊琇互相瞧了瞧,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追随在钟会的左右,与他并马而行。遭到了冷落的诸葛绪,不即不离地跟随在他们的身后,依旧低头想着心事。

钟会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才扭脸问着身边的胡烈:“胡将军有攻取阳安关之经历,以汝之见,我军如何方能将剑门关夺取过来?”

胡烈尴尬地一笑,无奈地说:“末将乃是一介武夫,智谋低浅。只会搏斗厮杀。我军攻取了阳安关,实属侥幸。至于如何夺取剑门关,末将如今实无办法,一切但凭镇西将军驱使,即使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钟会又把脸扭向了羊琇,满怀期望地问:“羊参军,汝熟读兵书,胸富韬略,上次所献之反问计,虽因蒋舒投降而未能用上,但实属妙计良策。此次攻夺剑门关,不知汝又思得何计,可减少我军之伤亡?”

羊琇苦笑了一下,有些难为情地说:“镇西将军过奖矣!末将虽也读过几卷兵书,但均是囫囵吞枣,一知半解,即使偶尔思得一计半策,也是粗疏不堪,怎比得上镇西将军思虑精细,算无遗策。此次如何攻打剑门关,末将至今还未思得可行之法,正欲向镇西将军讨教。”

钟会见胡烈和羊琇对险恶的剑门关都是束手无策,就轻轻地叹了口气,郁悒地说:“剑门关险峻无比,易守难攻;姜维智勇超群,难以对付。如何攻打此关,我胸中暂时也无可行之法。以我之见,不如先致书姜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其归降,观其反应,再作计议。二位以为如何?”

胡烈有些不解地说:“姜维深受诸葛亮知遇之恩,誓死报效蜀国,岂肯归降于我?镇西将军何必要空耗笔墨!”

“我不过欲投石问路而已。”钟会解释道,“姜维本是我军将领,被迫无奈才投靠了蜀军。他虽身受诸葛亮知遇之恩,但诸葛亮已经辞世近三十载,他还去向何人报恩?如今,他虽然贵为执掌一国兵马之大将军,但却要受制于宦官黄皓。不得不避祸沓中,不敢返回成都。我若在信中将这些暗示出来,能不引起他之深思乎?只要他心中有所动摇,我军便可派人往成都去施反间计,一步步地把他逼过来。即使他心如铁石,不为之所动,于我军也无所损失。”

“镇西将军投石问路之法,不妨一试。如不奏效,对我军丝毫无损;万一有效,岂不是福从天降!不过……”羊琇犹豫了一下,委婉地说,“末将以为,姜维动摇之可能微乎其微,镇西将军切莫对此寄予厚望,以免有碍攻关之部署。”

“稚舒之言正与我意相合。”钟会打量了一下羊琇,亲切地说,“稚舒才学出众,文采斐然,以汝之见,此信应如何措辞,方能动其情,感其心,摇其志,引其深思,诱其上钩。”

“镇西将军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满朝文武谁人不知?末将岂敢班门弄斧,自显其拙!”羊瑗款款一笑,谨慎地说,“据末将所知,姜维对故土十分怀恋,他屡次兴兵犯我陇右,意欲断而据之,其中也包含着他对故土眷恋之情。镇西将军何不在信中略加指点,以唤起他思乡之念、恋土之情。”

“稚舒之言甚为有理!”钟会再次打量着羊琇,热情地相邀,“请稚舒随我去中军大帐共拟此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