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心中嘿嘿一笑,说:“好说,好说。”忙又掏出两张五百贯面额的交子。麦子青看着这两份交子,不由得犹豫起来。王泽接着说:“麦先生,你也知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这苏通判任期不过三年,而我却是杭州的坐地户。是谁在这杭州地面上来日方长,你当明白。你好好想想吧,明夜此时,我在通判堂外等你,只要麦先生将案卷交给我就好。”
麦子青仍看着交子,若有所思,脸上犹疑不定,最终狠狠地点头,低声说:“好!”王泽大喜,与麦子青约定明夜寅时,在通判堂外交接。
王泽赶回王广廉府中,见王广廉正在院中焦急地踱步等待,上前小声禀报已与麦子青约好。王广廉满腹狐疑,认为麦子青答应得也太爽快了。王泽点头说:“开始我也有疑虑,但仔细想来,全在常理之中。麦子青是杭州人,他得罪不起咱们,他不能拿一家老少七口人开玩笑吧?再说了,他是聪明人。王大人你是这浙东路上的什么人物,他不是不知道。”
王广廉一皱眉,说:“你没有对他提及我吧?”王泽忙说只说是自己要办的,只字未提王广廉,请他放心。王广廉点点头,说:“还是小心为妙,不能在通判堂接头,要换个地方,临时再派人通知麦子青。”王泽点头称是。
第二天傍晚,王泽通知麦子青接头地点换到杭州监狱附近的一处房院中。夜幕降临,王泽带几个人弓着身子,偷偷地走进院子。见麦子青站在院中等待,王泽拱拱手,麦子青指了指墙角。王泽走过去,发现有一个麻袋,低声叫手下抬起,几人转身出门。
王泽等人刚一出门,眼前忽然出现若干火把,将四处照得通亮。王泽惊慌失措。巢谷和衙役们上前将王泽捆绑起来。苏轼从人群中信步走出,说:“王管家,你等以为苏某的能耐就是作文写诗吗?我已等你许久了!多亏麦先生深明大义,不为钱财所动,也不为你等淫威所屈。”麦子青拱手一笑,说:“大人过誉了。与高人相处,岂能做小人之事。”
王泽想挣脱,却被巢谷制服。苏轼对他说:“王管家,今夜你只好在监牢里度过了。”接着命令衙役将他关进监牢。
因为王泽犯的是重罪,衙役们将他押进牢舍后,又把他双手双脚都锁上镣铐。王泽静静坐在牢舍的一角,动也不动,面无表情,心中万念俱灰。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衙役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伸手递给王泽,低声说:“王管家,这是王大人送给你的酒。”王泽接过小酒瓶,恐惧地盯着它。衙役接着说:“王管家,王大人说喝了它,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王泽绝望地看着衙役,又看看酒瓶,一丝悲伤掠过嘴角,但很快消隐了。他拔掉酒瓶的塞子,张口喝了下去……
不久,沈立和苏轼接到王泽死亡的报告,疾步赶来。二人走到监牢前,看见了躺倒在地的王泽,嘴角流出一缕鲜血。苏轼捡起地上的小酒瓶,端详着说:“念他一片愚忠,葬了他吧。”沈立环视这个前些天还关押着许多无辜百姓的牢舍,又看看王泽的尸体,叹息一声,说:“你死了,你的王大人就跑得掉吗?”
王广廉的确要跑。此刻,他焦急地等在自己府外,终于两个家丁牵来马。王广廉狼狈地骑上马,浑身颤抖,手也不听使唤,着急地说:“我这就去京城,在我兄长家躲几日,你等好好看家。”两名家丁躬身领命。王广廉歪戴着帽子,纵马而去……
吕惠卿在杭州的眼线立刻修书报信。吕惠卿读完信,将信掷于地上,拍案大骂:“王广廉,不中用的败家子,坏了我的大计!休让我再看见你!”
吕惠卿却不知道让他更生气的事情还在后面呢。因为王珪也同时得到了关于此事的报告。王珪看完密报的信件,思忖片刻,“嘿嘿”一笑,穿上官服,进宫求见。
迩英殿内,神宗坐于案前。王珪禀告说:“陛下,微臣已获悉杭州通判苏轼私放囚犯一案之实情。”神宗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有些吃惊,点头命他快快奏来。王珪接着说:“据臣查实,苏轼并非私放囚犯,而是准许欠款农民牢外监行,以挣钱还款,且释放了一些与案无关的老人妇孺,实乃为陛下广施仁德。故苏轼并非抗法,苏轼无罪。”
神宗听到苏轼无罪,点头微笑,说:“如此甚好。”王珪接着禀告说:“陛下,另据臣所知,朝廷新政巡察大员王广廉明知《青苗法》不得强行摊派,却为请功邀赏,强制百姓贷款,致使大量公款不得及时收回。苏轼所释放的囚犯正是王广廉囚禁的人。”
神宗猛拍龙案,大声说:“大胆王广廉!朕三令五申不得强制贷款,他偏要顶风作案,罢他的官!”
王珪偷偷地看看神宗的脸色,低声说:“陛下,臣还获悉,吕惠卿大人竟是知道王广廉在杭州施行强制贷款的,却不知为何对他放任不管,也不上奏陛下。臣想,莫非吕大人身为《青苗法》的制定者,便生好大喜功、急于求成之念,有意纵容他吗?”神宗顿时大怒,迟疑片刻,看着王珪,低声问:“此话当真?”王珪抬头看看神宗,一脸笃定,说:“陛下,臣方才所讲,在杭州早已是街谈巷议之事。”
神宗勃然大怒,喝命站在一旁的张茂则说:“即刻宣吕惠卿上殿见朕!”接着换成一副和蔼的表情,对王珪说:“王卿家,朕记得王广廉还是你的外甥。你竟能秉公直言,大义灭亲,朕万分欣慰!王卿家的刚正与心胸,朕颇为欣赏。若百官皆像王卿家一般为朕爱民谋政,则我大宋中兴指日可待也!”
王珪心中欢喜,谦虚却又大义凛然地说:“陛下谬奖微臣也!臣为陛下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神宗感动地点头,高声说:“王卿家,朕意擢升你为参知政事,望卿不负朕恩,益加自励,尽瘁事国。”
王珪心中狂喜,脸上表情却仍像往常那样沉静,跪地谢恩后,退出迩英殿。王珪扬扬得意地走在殿外的台阶上,望着远处墙边一抹清新的柳色。春风轻轻拂过,他闭上眼睛,陶醉在这醉人的春风柳色中……
吕惠卿被神宗召到迩英殿狠狠地训斥了一番。他见搪塞不过,只好百般忏悔,又大倒苦水、大表忠心,好不容易得到神宗的原谅,气呼呼、灰溜溜地返回条例司。
刚进条例司大门,吕惠卿遇到邓绾,便向他咒骂王珪:“王珪,老匹夫!他在圣上那里参我一本,说我在杭州施行强制贷款,连他外甥王广廉也成了他的过河卒子。最后由他坐收渔翁之利,竟然官拜宰辅!其刁滑奸诈,真是当世所无!”
邓绾一听王珪当了参知政事,紧皱眉头,说:“吉甫,我早就与你说过,对王珪定要小心防备,如今他又得势,你却奈他何?”吕惠卿摇头叹息,感叹自己恰是螳螂捕蝉,岂知黄雀在后,又感叹王珪历经几朝,宦海沉浮,这种伎俩正是他安身立命之道。邓绾点点头,说:“事已至此,我看吉甫你还不能同他扯破脸皮、势同水火,他毕竟有用于我等。只是往后须对他小心,休再让他捡了这等便宜。”吕惠卿点头同意,说:“嗯。言之有理。”说着二人走进条例司议事堂坐下,与早已到来的张璪、李定等寒暄一番。
不久,王安石兴冲冲拿着《三经新义》走了进来,大声说:“诸位,我新注的《三经新义》成书面世了。”
吕惠卿起身上前,接过《三经新义》,手捧着书,大肆恭维说:“宰相这本《三经新义》一旦面世,则天下文坛一统,余书尽废。新政变法也终有托古改制的依据了。更重要的是,皇上看了此书,必将大增新政变法之决心,”接着有些沮丧地低声说,“也会改观对我的看法。”这最后一句大家都没有听到。
王安石听到吕惠卿的赞扬,心中大悦,频频点头。张璪忙恭维说:“《三经新义》是注重阐明义理、反对章句传注的新学,文坛从此气象一新。宰相功在千秋,真乃当世大家也。”曾布不甘落后,接口说:“此书还可为新法全面网罗人才,可为科举取士的新标准。”李定和邓绾也在一旁大声应和。
王安石手捻胡须,微笑着说:“诸公所言,甚合我意。此书将对变法有推波助澜之用,因此推广越快越好。《三经新义》须在一个月内颁赐给宗室、大学及诸州府学,作为全国学生必读之书和科举标准。”众人纷纷称是,大加赞扬。
杭州户曹一职空缺,新任参知政事王珪举荐了刘一得,得到了神宗的批准。这一天夜里,那新任杭州户曹刘一得到王珪府上拜见。刘户曹先是恭贺王大人官拜宰辅。王珪微笑着说:“有什么可恭贺的,你等只知恭贺老夫升官,却不知老夫身上托付之重。”刘户曹忙谄媚地笑着说:“王大人晋升宰辅是众望所归,岂有不贺之理?”
王珪止住笑容,说:“好了。老夫找你来,是有事相告。你此去杭州任职,须替老夫办一件事。”刘户曹忙表忠心,表示愿为大人驱驰,请王珪尽管吩咐。王珪接着低声说:“你只要在杭州替我每日盯住苏轼,记下他每日见过的人,每日讲过的话,每日所写的诗,发的牢骚,作的感叹,巨细无遗,一一记下。明白吗?”刘户曹躬身回答说:“下官明白,定当照办。”
王珪点点头,语重心长地叮嘱:“特别是苏轼针对新政变法的议论,你须一字不漏地记下,每月固定日期传书于我,不可间断。切记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一切做小伏低,让苏轼全无戒心。我不愿你成为第二个王广廉。”
刘户曹仍躬身回答说:“王大人所言,下官当铭记不忘。”王珪微微点头。
《三经新义》迅速地发往全国各地,刻版印售。杭州大街上的小贩也纷纷叫卖起来。小贩们吆喝着:“这是王安石相爷写的《三经新义》,科举取士的必读书!”路人纷纷解囊购买。
在家休息的苏轼听到街上的叫卖声,请采莲帮他买了一本回来。苏轼看到《三经新义》署名王安石、王雱,点点头,翻看起来。没一会儿,苏轼苦笑一下,将书扔在一边。
这时,抵杭上任不久的刘户曹求见,他请苏轼到通判衙门向乡试考官们训话。苏轼手指桌边的《三经新义》,对刘户曹说:“《三经新义》都已有了,诸位还费那么大功夫做什么?宰相说东别说西,叫你打狗别骂鸡。照本宣科有答案,谁也不会说无知。你且到街上,找那叫卖的书贩买他几十本,一一发给列位考官,上面怎么写就怎么考,去吧。”刘户曹点头领命,暗自记下苏轼言语,转身告辞而去。
苏轼笑着伸了一个轻松的懒腰,说:“唉,西湖有美景,我自睡高楼。介甫你忙杀,我自乐悠悠。”说完,便去寻即将离任的太守沈立,一同去游览西湖小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