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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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诗谳(1)

苏轼因诗获罪、被缚进京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中华大地。凤翔、杭州、密州、徐州等地的百姓悲痛不已,纷纷为苏轼烧香祈福;苏轼的师友为之愤怒、伤悲;范镇捶胸顿足悲愤难平;赵抃骑马向京师疾奔;王安石拍案而起,然后提笔书写奏劄;司马光听到报告后掷笔而立;秦少游伏案痛哭;佛印饮酒大怒,乱舞禅杖;参寥在佛前跪地祈祷……

三清山上,吴复古对巢谷说:“现在是你见子瞻的时候了。记住,不可伤人,否则,子瞻有口难辩!”巢谷点头答应,一身道袍的他飘然下山。

傍晚时分,押解船驶入太湖。苏轼被捆绑在一角,苏迈护在父亲身旁,抚摸着父亲身上紧捆的麻绳问疼不疼,苏轼苦笑一声说不疼。苏迈向皇甫遵恳求道:“官差大人,我父子关押在船上,飘荡在湖中,反正是跑不掉的,求官差大人给我父亲松绑,让他歇一会儿吧。”皇甫遵冷冷一笑:“无知小儿,懂不懂王法?我奉命缉拿苏轼回京问罪,要受的苦还多着呢。这算什么?想要松绑?门儿都没有。”苏迈生气地大声反驳:“你们才不懂王法呢!我父亲未被罢职,你们这是虐待朝廷命官。”

一个差人过来,扬手就打了苏迈一个耳光,呵斥说:“这儿岂有你说话的份儿!”苏迈捂着脸怒目而视,苏轼伤心地对苏迈说:“迈儿,不要理睬他们。为父对不起你,从小我舍不得戳你一指头,今日竟随我受此大辱。”苏迈回答道:“父亲,不必难过。我就不信没有王法天理。”皇甫遵哼哼冷笑:“天理王法?到了御史台跟御史们说去,慢慢享受吧你。”说着将一名差人叫到船头,对他耳语一番。那差人心领神会,连连点头。过了一会儿,差人把饭菜端进舱里,对苏轼父子说:“赶紧吃饭,饿死了我们没法交差。”苏轼父子不知情由,坦然吃了下去。

夜幕降临,苏轼与苏迈都吃了带有蒙汉药的菜饭,沉沉昏睡。差人道:“这药果然灵验,老爷可以办事了。”皇甫遵奸笑道:“王大人钧旨,要我乘便结果了苏轼,眼下太湖中正是办事的好地方。将他们父子二人一起给我扔进湖里喂鱼,到了御史台只推说苏轼自己畏罪寻了短见,跳水自杀,与我们也没什么干系了。哎呀,可惜了这年轻后生了,非要跟着来。也难怪,谁让他是苏轼的儿子!”

差人七手八脚地抬起苏轼到船头,看着黝黑的湖水,心里都发怵。正要抬起来往湖里扔的时候,忽然船头跳上一个黑衣人来,飞起一脚,便把官差踢倒在地。皇甫遵大惊,吓得直往舱里躲,那黑衣人赶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提,皇甫遵重重地摔在甲板上,嘴里疼得直喊:“你……你是何人?胆敢劫持朝廷罪犯。”

黑衣人呵斥说:“畜生!你的那些勾当,我看得一清二楚。我给你演示一下什么叫畏罪投湖。”说着一把抓起下蒙汗药的官差,一脚踢下水去。皇甫遵吓得直哆嗦,连喊好汉饶命。

黑衣人厉声喝道:“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日后去往京城的路上,给我好生招待苏轼父子,若是有半点差池,我也让你畏罪投湖去喂鱼!”皇甫遵连忙叩头听命。黑衣人看着昏睡的苏轼,说:“还不把苏轼父子抬回舱去!”皇甫遵啄米似的点头答应,忙叫人来抬。再看时,黑衣人已不见了踪影。浩瀚无际的湖面上,只有半轮残月忽然从云间露出来,发出清冷的光。皇甫遵惊魂甫定,直擦额头上的冷汗。

第二天,皇甫遵的态度出奇得好,不但给苏轼松绑,还好酒好菜地招呼他,差人也都点头哈腰,不敢有半点怠慢。苏轼觉得奇怪,却也不去细问,只管和苏迈在舱中闲话。皇甫遵长吁一口气,走到船头,看到不远处一艘小船缓缓跟随,心中害怕,更加谨细地护送苏轼,一路直到京城。

八月初,苏轼被押进京城,关入御史台监狱。汉代朱博当御史大夫时,因御史台柏树甚多,数以千计的乌鸦栖息其上,便称御史台为“乌台”。苏轼一案因诗而起,故谓之“乌台诗案”。

牢房内苏轼戴着镣铐倚在墙上,头发蓬乱,地上散乱着黄麦穰。苏轼入狱第二天一早,面目狰狞的狱曹何钦带两名狱卒前来。狱卒打开重重的门锁,何钦喊叫:“苏轼,出来!该受审了!”苏轼厌恶地瞪了他们一眼,起身提着镣铐走来,何钦连推带搡地说:“你快一点,慢慢腾腾的,太守的威风哪儿去了?”

苏轼怒不可遏:“小人得志!”何钦一愣,未料对方会有如此态度,捋着袖子道:“哟呵,不服是吧?来到这里的没好人!你给我听着,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来到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苏轼恼怒至极,大声说:“你要再敢动手动脚,侮辱本官,休怪我不客气!”何钦举鞭就打,狱卒梁成忙拦住劝说:“狱曹大人,使不得使不得,一旦捅到皇上那里,你就不好办了。因为他现在还是朝廷命官。”

何钦只好放下鞭子,“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能不能出去还不一定呢!走!”

苏轼被带到大堂,两旁站着衙役。李定、张璪、舒掸坐于大堂正中,旁有一小吏持笔记录。何钦手按苏轼后颈,脚踹苏轼膝腿,喝命:“跪下!”苏轼一下子被按倒在地。李定一拍惊堂木,煞有介事且扬扬得意地喝问:“下跪何人,报上姓名、年龄、祖籍。”

苏轼见堂上三人,心知他们都是有备而来,意欲整他,立即起身,怒斥道:“李定,我官职未削,凭什么给你下跪?苏轼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君王,不跪小人,更不跪不孝之人!”

李定暴怒而起,手指苏轼,喝命衙役:“给我打!”苏轼傲岸而立,衙役们欲上前动手,张璪立即制止说:“慢来慢来。”接着对苏轼说:“子瞻,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你我同年,当年你在凤翔任通判,张某在你手下任法曹,未料今天你我如此见面。”

苏轼冷冷一笑,说:“这不足为怪。”张璪为之一惊,看着苏轼说:“噢?愿闻其详。”苏轼叹一口气,神色萧然:“邃明啊邃明,二十年前,你我同在京城击登闻鼓,仿佛还在昨日。”他忽然怒容满面,目光如电,高声道,“可是此后,你张邃明巴结王安石而得小志,后背叛王安石投三旨宰相王珪,变节得志,有何道哉?安石变法,多次邀我,若如尔等,今日不过苏某手下一吏也。”

张璪气得面如土色,“哼”了一声,说:“忠君为节,岂能以忠一二臣为节?”苏轼立刻驳斥他说:“历来的奸佞之臣皆言忠君,其实多是背师卖友之徒。”

张璪气短,无话可说。李定说:“邃明兄,休和他斗嘴,不动重刑,他也不知王法的厉害!”苏轼立刻质问李定:“何为王法?李定,按大宋律,言者无罪。苏某写几首诗就问罪,大宋有此法乎?审问未削功名者,岂能像对囚犯一样?尔等目无王法,还扯谈律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李定登时被问得哑口无言,尴尬至极。

舒掸瞥了李定一眼,立刻接口呵斥苏轼:“大胆苏轼!还敢狡辩,你写诗讥讽良法美政,还敢说无罪?”苏轼立刻反驳道:“自《诗经》以来,兴、观、群、怨即成定制,以诗刺政,乃诗之美,何罪之有?你不懂诗,非我之过也。”舒掸瞪着眼睛,手指苏轼:“你,大胆……”却发现自己无语辩驳,僵在当场。

红日西沉,御史台监狱审判堂内渐渐昏暗,李定、张璪等人依然在审问苏轼。苏轼慷慨陈词:“……文若断章取义,则义无不有罪;诗若断章取理,则理无不有过。无中生有,罗织罪名,构筑诬词,乃尔等台谏之专长也。好了,要杀要剐,请随其便,若再审我,连坐位都没有,苏某概不伺候。”言毕,昂首走出厅堂。

李定等人面面相觑,他恍然说道:“嘿,是他审我等,还是我等审他?”张璪意欲给苏轼来个下马威,反倒被他在言辞上占了上风,于是贼眼一转,提议明日再审,必须换个审法。李定问他有何高见,张璪沉着脸,目视远方,低声说:“要使苏轼就范,我等须以逸待劳!”舒掸立刻附和说:“张大人言之有理,我等轮番审理,昼夜不停,不怕他不服!”李定点头,称赞此乃上策。

一轮明月升上夜空,皎洁的月光照进监狱,监狱内喧哗杂乱,哭喊哀号、鞭打咒骂之声此起彼伏。苏轼躺在牢房里,侧身向里,虽然身体疲惫,但心境澄明,不忧不惧。这时,梁成端着一铜盆温水进来请苏轼洗脚解乏。苏轼翻身坐起,疑惑不解地问梁成为何对他如此厚待。梁成笑着回答说:“因为大人是咱老百姓的好官。小人的外祖父是徐州人,他来京城告诉我和娘,是大人您救了徐州城二十万百姓的性命。小的救不了大人,但我可以伺候您,让大人少受点罪。”

苏轼不禁心头一热,颇为动情地说:“好兄弟,不要连累了你。”梁成慨然地说:“大人为天下百姓坐牢,我就不能为大人坐牢吗?”苏轼心中无比激动,抓着梁成的双臂大声说:“梁成,有你这句话,老夫坐牢何惧!”梁成让苏轼低声,低头给苏轼洗脚。苏轼看着梁成,两眼含泪。

洗完脚,梁成小声地说:“大人,今天你据理力争,李定他们恼羞成怒,一定不会放过你。”苏轼“哼”了一声,说:“他们有何本事就全使出来吧。”梁成接着低声嘱咐苏轼说:“今天晚上,他们一定会指使何钦等人连夜提审你。小的告诉你一个办法,不管他们如何折磨你,你一定要一言不发,一字不吐,他们就什么辙都没了。洗完脚后,好好睡一觉,晚上可好应付他们。”

苏轼点头笑着说:“嗯,好,我给他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梁成望望夜空,只见明月高悬,脸色凝重地说:“大人为民之心,苍天可鉴。上天一定会保佑大人平安无事的。”言毕,告辞而去。

苏轼被御史台监狱收押后,陪他进京的苏迈便到处拜访亲友,求人援救父亲。可那些人见苏轼得罪了王珪,不是托言外出闭门不见,就是躲瘟神似的把他拒之门外。二十岁的苏迈受尽了白眼,第一次见识到世态炎凉,情比纸薄。他沮丧万分,走在汴京的大街上,行人熙攘,商贩喧嚣,却令他信感孤单落寞,仰望苍天,泪水滚滚而落。

夜幕时分,失魂落魄的苏迈拖着沉重的步子下意识地来到御史台监狱,请求探望父亲,却被狱卒告知探视时间已过,不得入内。苏迈苦求,被狱卒恶狠狠地推坐在地上。他仰望夜空中的明月,再也控制不住,号啕大哭。

这时,听说苏轼已被押解进京的王巩骑马而来,见到苏迈后,赶忙下马跑过来,边跑边叫:“是迈儿吗?迈儿!”苏迈哭道:“王叔叔。”王巩爱怜地抱着苏迈,叹息道:“好孩子,不哭了。”又询问他来京的境况,苏迈满怀委屈地把情形一五一十地讲出来。王巩问道:“傻孩子,为何不来找我?”苏迈迟疑地说:“父亲交代过,担心连累叔叔,叫我不要麻烦叔叔了。”

王巩叹息一声,说:“这不是看扁我王巩了吗?迈儿,哪里也不要去了,就住在我家。所有用物,概由我负责。”说着便拉他回家。

到了王巩府上,王巩的三位夫人都过来,又是准备饭菜,又是浆洗衣物,询问苏轼的状况。苏迈泪如雨下,跪地哭道:“多谢叔叔临危相救。”王巩急忙扶他起来,两眼含泪道:“看你说的,咱们本是一家人。子瞻遭此大难,咱们一定要尽力营救。你就安心在此住下,往后的事,我来安排打理。过些日子到御史台去看你父亲。”苏迈含泪点点头,盼盼等也都垂泪不止。

深夜寂静,月色如水,御史台监狱松柏上的乌鸦忽然惊飞而起。何钦带着几个狱卒,突然闯进苏轼的牢房,把他连推带搡地带到一个封闭的小房间里。何钦满脸油光,在火把的映照下更显得面目狰狞。他邪笑着说:“老东西,你倒是说话呀!”他们不停地辱骂、推搡,把苏轼折磨得筋疲力尽,头发散乱。但苏轼想起梁成的话,任凭他们如何打骂都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何钦还能耍出什么花样。何钦气急败坏,狂怒地吼道:“老东西,不识好歹,给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