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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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秧马(1)

正是三四月间,黄州乡下农人都忙着插秧种稻。原来这黄州雨水充沛,处处都是水田,家家以种稻为食,只有山冈丘陵上才垦殖旱地种麦。春雨过后,一望田野,尽是白水青苗,农人都弯腰在泥水里劳作。种稻是十分精细的农活,先要辟出一块田来撒下稻种,集中培育秧苗,待秧苗萌发成长,再小心从泥中拔出,洗掉泥块,以干稻草捆之成束,再一担担地挑到其他水田里,分开一绺绺地插下。苏轼漫步在田塍上,见农民弯腰立在水田里,小心地拔秧洗秧,再一束束捆起,长时间弯腰,脚又陷在泥水里,行动十分不便,头顶烈日,十分辛苦。他便问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农人:“老人家,插秧之事如此辛苦,怎么不想想便利的办法啊?”那老农答道:“祖辈如此,能有什么好办法。小民就是出力的命啊!”苏轼说:“我这就回去给你想想办法。”

第二天,苏轼带着苏迈和几个匠人,抬着一件器物到田间,找到那位老农说:“老人家,我给您做了个物件,你坐在上面扯秧就省力气啦!”说着便让匠人把那器物抬到水田里。那器物形似小船,以枣木制成,轻便至极。底部磨平,正好可以浮在泥水上,两头翘起,腹内可置稻草捆缚秧苗。老农骑在上面,扯秧洗秧都可以不必弯腰了,双腿稍微用力,便可滑行泥水当中,实在是省力多了。众农人都凑过来看,连声叫好。

老农问:“苏大人,这个物件叫什么名字啊?”一个匠人说:“苏大人昨天叫我们几个按他的设计做成这个物件,还没有名字呢。就请苏大人给起个名字吧。”苏轼说:“农民扯秧插秧,坐在上面如同骑马,就叫秧马吧!”众人都欢呼雀跃。

苏轼又说:“眼下只做了这一只,回去再多做些,使黄州的百姓都能享此便利。”苏迈说:“可是,父亲,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呢?”那几个匠人说:“苏大人为民谋利,我们哪会要大人的工钱呢。”

苏轼又同众人回到定慧院,赶制秧马。所需木材人工,附近乡民都踊跃备办。隔了一两日,陈慥同柳氏忽然造访。柳氏大声喊道:“子瞻兄,你干的好事,也不通报我们一声。”苏轼怔了一下,问道:“我干什么了?”陈慥笑道:“整个黄州都说你发明了一种插稻秧的木马,人称‘苏公马’。”苏轼明白过来,指着匠人正忙活的东西说:“就是这种秧马。”陈慥说:“子瞻兄,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现在正是插秧季节,听说你发明了苏公马,乡亲们就托我们来求子瞻兄。”

柳氏将肩上的褡裢“哗”地摔在地上,倒出一堆铜钱:“看看,这些钱够不够买一百只秧马的木料?”苏轼忙说:“够了够了,就是做两百只也够了。只是让你们破费了。”柳氏皱眉佯怒道:“为民造福,子瞻兄做得,我们岂做不得?”苏轼赶紧调笑道:“哎呀,河东狮子吼啦!”众人都被逗得大笑起来。

不消几日,更多的秧马分发到了农民手中。苏轼父子与陈慥夫妇走在田塍上,见农民扯秧插秧比从前省力多了。农民受其恩惠,纷纷向苏轼施礼致谢。

这时衙役抬着一乘轿子过来。为首的一个上前施礼道:“大人,新任太守大人请您前去!”柳氏走上前来,虎虎生威地说:“干什么?你们还敢来找苏大人的麻烦?”衙役是早知柳大侠女的威名的,吓得慌忙解释:“夫人误会了,误会了,是新任太守请苏大人到府上一叙。”苏轼忙问:“新太守是谁?”衙役答道:“徐君猷徐大人。”苏轼思忖道:“噢,是了。是人称‘建安风流’的徐君猷徐太守吧?”衙役说:“小人不知。太守只是差小人来请大人去府上相见。请大人上轿。”苏轼料想是新太守上任要召见僚属,可是自己是戴罪安置,怎么能坐轿呢?便笑道:“新太守对我这罪官还颇有礼哪。那老夫就不客气了。”说罢告别诸位,上轿去了。

轿子在太守府第门口停下,徐君猷已在门口等候了。苏轼急忙上前施礼,徐君猷大笑迎接:“久闻苏子瞻大名,徐某能与先生同治黄州,是徐某之幸也!”苏轼答礼道:“太守过誉了。想苏某是朝廷罪臣,谪遣在此,太守如此以上宾待之,若朝廷知道,深究下来,太守如何担待呀!”徐君猷正色道:“罪与不罪,我心知之。凡有良知者,岂能与势利小人同伍?前任太守实在慢待子瞻啦。况且,与高人有幸相聚一处,失之交臂,终身有悔呀!”即延请至后花园,酒席已摆设好了。

那新任太守徐君猷年纪五十多,一贯崇儒重道,下士爱民,有‘建安风流’之誉。他拉着苏轼往后花园来,一面大声说:“胜之,看我把谁请来了!”回廊下走出一位妙龄女郎来,眼似横波,眉如翠黛,意态轻盈,含睇巧笑,向苏轼道个万福:“小女子见过苏大人。”苏轼忙还礼。徐君猷道:“这是我的红颜知己李胜之。”又对胜之说:“你今天要陪苏大人多喝几杯。若不能使他尽兴而饮,拿你是问。”李胜之笑道:“苏大人,你可要给我面子,多饮几杯。不然,我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苏轼忙说:“我当尽力而为,太守有建安风流,只怕我无魏晋风度了。”

徐君猷请苏轼入座,李胜之坐于苏轼旁边,为二人斟酒。徐君猷举杯先干为敬,接着说:“这黄州,猪肉、鹿肉价钱很贱。子瞻兄一家来此,生活不会有太大难处吧?如有所求,尽管道来。哎,你的宝眷何时来黄州呀?”苏轼举杯谢道:“尚需些时日,她们正在路上。子由来信,把家人先安置下,即可亲送闰之他们到黄州来。”

李胜之一边斟酒,一边说:“苏夫人想必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啊,到时定要拜会。”苏轼笑道:“糟糠之妻,怎敢相比。”徐君猷说:“子瞻兄过谦了,当年宁不要公主也要娶的夫人,如何说是糟糠啊?不过宝眷到来得找一所房子。子瞻兄放心,此事由我来办。”苏轼正为此事发愁,太守肯相助此事,实在感激,忙举杯敬谢。

徐君猷宽厚儒雅,苏轼与他甚为相契。席间李胜之清歌数曲,妙绝不可言,最后尽兴而返。

数日后,徐君猷使人送来帖子请苏轼到城南临皋亭一聚,苏轼即与苏迈一同前去。临皋亭原是朝廷三司的行衙,离江只有八十余步,原设有水驿。这亭便修筑在临江的高阜处,并由此得名。亭侧有一处大院落,原是驿站的旧址,倚山而建,重门洞开,但由于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了。苏轼见过徐君猷,便陪同他一起游览江边景致。到亭上四望,只见江水洄流,白云舒卷,渔人摇舟江上,帆影点点,对岸武昌诸山历历在目,晴烟明晦,美不胜收。

徐君猷回头指着那一处院落道:“我为子瞻选了一处居所,住在这里你看如何?”苏轼想起那日太守承诺的事,心下感激不已,施礼谢道:“多谢徐大人!若能住在这里,起观江色,卧枕波涛,昼夜听一江春水向东流,岂不快哉!”徐君猷大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只是年久失修,屋宇破败,回头我找人来修葺一番。”

苏轼忽然有所顾虑地说道:“可是徐公啊,这是三司的行衙,苏某乃一罪人,岂敢寄居于此呢?万一朝廷查验,岂不是要连累大人了!”徐君猷是至诚君子,哪里会忌惮这些,忙摆手说:“皇恩浩荡,长江水亦是浩浩荡荡,见长江则不忘君恩,你在此思过再合适不过。你家眷不日到来,人口众多,黄州偏远,没有大的院落,只怕这里委屈了你的宝眷。”苏轼拱手相谢。

这日潘丙的酒店中异常热闹,很多人顾不上吃酒就涌到店里来,围着墙上一幅画品头论足。店里的伙计忙着招呼进来喝酒的顾客,潘丙则在柜台上乐呵呵地算账。这时有客人过来问:“掌柜的,这画果真是苏学士的真迹?”潘丙有些得意地说:“那还有假?苏大人亲手送给我的。”众人也都围拢过来,啧啧称赞,羡慕不已。又有人问:“酒家,你知道苏轼的画有多大名气吗?”潘丙佯装不知,那人说:“在画画上,他与驸马爷王诜齐名,但价钱更高。”潘丙放下账目,不以为然地说:“苏大人的画高明在气势上,何论价钱!我曾亲眼见苏大人画这墨竹的。”

众人一听来劲了,纷纷涌过来,嚷着让他仔细说一说。潘丙慢悠悠地说:“前日我过江去拜望苏大人,见苏大人正在书案上聚精会神地作画。我悄悄侍立在旁边看,见他横笔往上直推,那竹子挺拔直冲云霄之势便成了。一般人画竹一节一节地勾描,却都是死竹。苏大人告诉我竹子生长时未必是一节一节长的,那样画就失去了竹子的神韵了。还有画笋,苏大人画的竹笋破土而出,正像是刚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简直都画活了。”众人都啧啧称奇。

潘丙接着说:“苏大人画竹的妙处,就是胸中有成竹。必定是仔细观察竹子的形态,亲身感受竹子的神韵,落笔才会有神。苏大人告诉我他就曾在竹林亲眼看到竹笋破土而出的情景,这就是画里的妙处了。”众人都听得呆了。

潘丙讲了一大段,又赶紧招呼众人去喝酒。众人满意地散开,三三两两地评论不已。

这时一个中年人走过来问:“酒家,我乃杭州的绸缎商,我用一百两银子买你这幅画,肯卖吗?”潘丙打量了这人说:“不卖。”那人说:“一百二十两?”潘丙摇头。“二百两?”潘丙还是摇头。众人又围拢来看热闹。那人最后伸出三个指头:“三百两!”众人都“嘘”地惊叫起来。

潘丙放下账目,盯着他问道:“先生执意要买这幅画?”那人点点头。潘丙说:“你且说个道理来。”那人拱手道:“鄙人姓王,字尚之。家父酷爱收藏书画,始终为没有得到苏大人的画而苦恼。本人若是能了却老人的一桩心愿,也算尽了我的一份孝心。”潘丙叹道:“没看出你还是个孝子,我最敬重的就是孝子,最恨的是不孝之人。”略一沉吟便说:“好吧,这幅画归你了。”说着便把画取下来卷好递给他。王尚之掏出三百两的交子给潘丙,即拿了画出门去了。

恰巧苏轼从店外走来,众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苏轼感到奇怪,笑说:“苏某又不是怪物,有何可看?”潘丙走出柜台说:“大人,你的那幅竹笋图被一个杭州的商人用三百两银子买走了。这是交子。”说着便把交子递给苏轼。

苏轼为之一惊:“潘兄,为何你要卖给他?”潘丙如实答道:“他说他父亲酷爱收藏,正因没有你的字画而苦恼不堪。加上,我看你正缺钱用,不久全家就搬来了。安家需要钱哪,于是我就答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