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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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救儿会(2)

苏轼担心乡民溺婴观念根深蒂固,一时难以说动,便和陈慥亲自到田间地头与村民攀谈。一位老农对苏轼说:“苏大人,您有菩萨心肠。可这是黄州多少年的风俗啊,怎能说改就改?”苏轼答道:“老人家,这风俗不好,就应该改。再说,溺死女婴于人伦不合啊。”

又有人说:“我家穷苦,养了闺女就养不了儿子,不溺死女孩,难道叫我断子绝孙不成!”苏轼耐心地说:“生男生女一样都是骨肉,又有什么区别呢?倘若溺死女婴这恶俗不改,几十年后黄州男多女少,大部分男丁连媳妇都娶不上,那时候还谈什么子孙!乡亲们,我也知道大伙儿的难处,成立救儿会即是为此。大伙儿若有养不起的女婴,可以送到救儿会,苏某不收一文一毫。若家境宽裕些了,也可随时来领孩子。”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陈慥对大伙儿说:“大家回去务必仔细想想,这可是积德造福的事啊。”

各村各镇村民都议论纷纷,数十年来祖辈延续的风俗,竟然要被破除,自然并非易事,但对人们心头的震动,却是巨大的。

渐渐有被说动的,抱着孩子舍不得溺死,便偷偷跑到雪堂篱笆外,把孩子放在地上,转头就跑。朝云和范英见有人送婴儿来,急忙抱进堂内,悉心照料。四处有听说的,慢慢大胆些,陆续有人抱着孩子哭哭啼啼地前来,交付救儿会照料。他们在认领探视的手续上画过押,才依依不舍地离去。不久,救儿会已经收留了数十个婴儿了。

苏东坡建立的救儿会恐怕是世界上最早的孤儿院。他的这一善举使黄州人深为感动,溺死女婴的恶俗从此得以改变。

苏轼见救儿会收留的婴儿越来越多,心中十分高兴。善济大师笑着说:“苏居士,老衲断定你前生就是个僧人,不,该是菩萨转世。”苏轼笑道:“大师莫要取笑我这俗人哪!”善济道:“不是菩萨,何能如此救苦救难?”

苏轼大笑:“世上哪有救苦救难的菩萨?”善济惊奇地问:“苏居士不信我佛?”苏轼说:“信,也不全信。儒、释、道三教,苏某皆信。”善济追问道:“老衲不懂,三教怎能合在一起?”

苏轼说:“我讲个故事吧。有一次啊,孔子、老子和释迦牟尼相遇。释迦牟尼说:‘二位何不往西天取经?’老子说:‘你的经都讲了些什么啊?’释迦牟尼说:‘四大皆空,超度众生。’老子说:‘既是如此,就不用取了。’释迦牟尼说:‘为何?’老子说:‘我的《道德经》讲有生于无,无即是空,方生方死,生死齐一,焉用超度?’释迦牟尼说:‘原来如此,怪不得道教在中土如此昌盛。孔圣人,不知你有何说?’孔子说:‘孔教讲仁,仁者爱人,如何爱人?就是要舍己为人;既要舍己为人,自己就是空,是无,既能舍己为人,就可自度度人了!’释迦牟尼听了,长吁了一口气,说:‘儒、释、道三教,原是同根所生啊,正可取长补短。’”

善济大为叹服,合十顶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好一个三教合一。不想今日这救儿会变作弘法的道场了,令老僧有醍醐灌顶之感。”

苏轼笑道:“募捐钱粮之事还得继续劳烦大师。”忽而又忧愁地说:“眼下婴儿越来越多,恐怕雇来的奶娘奶水不够了。目前之计,只能拿些钱粮去换些羊奶来支撑一下。”朝云笑道:“先生,您的心比女人还细呢!”苏轼说:“朝云这句话大有深意!”朝云说:“这些孩子可真命苦,这么小就被父母遗弃。不过有许多人有感于先生的慈悲义举,又回来把孩子领回家去呢。”苏轼点点头说:“如此一来,这扔孩子、送孩子的肯定越来越少!”

钱粮费用仍是大问题,奶水不济,只能拿些稀粥米汤来喂养婴儿了。救儿会里婴孩哭声不绝于耳,令苏轼心中十分着急。善济大师和各僧众筹措的钱款不几日便用尽,陈慥与潘丙所捐助的也所剩无几。苏轼只好叫王闰之拿出家中存粮,先煮些稀粥维持一下,他去找太守再想想办法。王闰之虽顾虑家中生计,但仍咬牙拿出本已不多的粮米。

吴通判得知救儿会婴儿众多,每日消耗巨大,就要支持不住了,大笑道:“我看苏轼如何养得起这么多婴儿。这个千斤重担,看来他是拿得起,放不下了。”赶忙上奏朝廷。

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事情忽然又有了转机。那一对冤家和尚佛印和参寥,又出现在黄州的郊外,各推着一个小车儿,匆匆赶路。期间自然也少不了相互拌嘴,沿路吵个不休。

佛印埋怨道:“要不是你脚力不济,就早一日见到子瞻了!”

参寥驳道:“我成年吃素,还要推着这一车粮食,脚力自然不如你!”

佛印:“你是说我吃荤不是?”

参寥:“我可没有那样说。”

佛印:“出家人有话直说,你怎么拐弯抹角?”

参寥:“你也算是出家人?”

佛印:“除了吃肉,我比你更像出家人。”

参寥一笑:“看看,你自己说吃肉了,我可没说。”

佛印:“好你个参寥,居然把我绕进来了。苏子瞻都不是我的对手,你敢和我斗嘴!”

参寥:“口说无凭,这回我要亲眼看看是子瞻的嘴硬,还是你佛印大和尚的嘴硬!”

佛印:“当然是我佛印的嘴硬。”

参寥:“何以见得?”

佛印将钱褡裢一晃:“你别忘了这个?”

参寥:“钱有何用?”

佛印:“除了这两车粮食,加上这送给子瞻的买粮钱。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子瞻吃了咱们的粮食,自然嘴软。”

参寥:“听说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未曾听说是‘软’。”

佛印:“你们北方人说‘短’,杭州说‘软’,不闻吴侬软语之说吗?”

参寥哈哈大笑:“牵强附会,牵强附会。若是当初李定、舒掸有你这辩才,子瞻怕是出不来了。”

佛印:“审李定、舒掸时,我一定去。快赶路吧。”

原来他们听说苏轼在黄州筹建救儿会,到处募捐钱粮解救女婴。这等行善积德之事,二人岂会不来相助?于是化缘积了点钱粮,一路送过来。

两人一胖一瘦的,正大汗淋漓地往东坡雪堂赶去,忽见前面几个民夫也推着小车,车上载着粮食,一个道人在一旁督促众人赶路。仔细一看,却是巢谷。三人相见,仰天大笑,佛印说:“我们佛道两家,果然是殊途同归,不谋而合啊!”巢谷也笑说:“二位大师,赤壁之会,如今又见面啦!”三人结伴同行,来到雪堂院门外。

佛印高声叫道:“东坡居士,和尚又来化缘了。”苏轼与王闰之慌忙迎出来,见参寥和巢谷都在,喜出望外:“各位老友,你们怎么来了啊?”巢谷说:“师傅听说子瞻办了一个救儿会,又说你月俸微薄,最近又被罚俸一年,只怕余粮不多,就叫我送来这些钱粮供救儿会之用。”苏轼惊喜之余,急忙施礼谢道:“诸位真是雪中送炭啊,不瞒大家,我们正为此事发愁呢。”参寥合十说:“阿弥陀佛。子瞻,你所做的是济世为民的大善事,贫僧只是效法而已。”巢谷即命众民夫把粮食卸下来,王闰之忙招呼众人歇脚喝茶。

苏轼拉着巢谷说:“巢谷,你能来就太好了。上次匆匆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面。这回一定要在我这里多住些日子。”巢谷笑道:“这回我不走了,子瞻可容得下小弟吗?”苏轼大喜过望:“真的吗?这太好了。可吴道长他老人家怎么办?”巢谷说:“是师傅叫我过来的。他老人家闲散惯了,喜欢自在。他吩咐我过来帮助子瞻兄,说救儿会的事情需要人手。而且,而且……”苏轼知道巢谷的心思,不无歉意地说:“小莲的事,为兄一直想跟你谈谈,为兄对不起你啊。”巢谷慌忙阻止道:“子瞻兄,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在师傅那里修行,就是为了解开这个心结。如今能坦然面对子瞻兄,就是没事了。”苏轼眼眶湿润,叹气说:“先不说这么多了,你旅途劳顿,先好好休息。来日方长,你我兄弟再把酒叙谈。”巢谷含泪点头。

得到巢谷等人的援助,救儿会的钱粮得以补充,足以应付接下来数月的消耗了。苏轼与王闰之商议,东坡贫瘠狭小,不如购置一些良田,以贴补救儿会之用,也解决了家中生计。陈慥得知,表示愿意贷钱给苏轼,以救急之用。潘丙说:“离黄州城东三十余里,有地名‘沙湖’。此地良田甚多,不如前去查勘之后,再买不迟。”苏轼听罢大为高兴:“眼下春光正浓,不如你我一同前往沙湖,聊作游春,不知意下如何?”众人欣然应允。

苏轼脚穿芒鞋,头戴斗笠,手持竹杖,与众人一同前往沙湖。一路春花烂漫,春鸟啼鸣,好不惬意。潘丙说:“沙湖良田肥美,种一斗,获十斗,合适的话就买几亩,多打些粮食,救儿会也无忧了。”陈慥看着苏轼一身打扮,打趣道:“只怕那里的农人看到子瞻兄这一身装扮,不以为是买田的,倒以为是种田的呢。”

苏轼笑说:“我苏东坡甘愿做一农夫,如今无人相识,正说明这农夫是做到家了啊。再说,农者,天下之大也,做农夫有何不可啊?”陈慥说:“不对吧,三教九流之中,上九流是帝王、圣贤、隐士、童仙、文人、武士、农、工、商,农者列老七。”

苏轼摆摆手说:“不对不对。帝王、圣贤无人不吃粮。民以食为天,实则人以食为天。帝王要管不好国家,天下挨饿,就会造反,历朝历代都是因为天下饥而亡的。归根到底,庄稼人才是天下的最大者。”

潘丙拍手说道:“先生这么说,真是令人佩服啊。”

正说着,天忽然下起雨来。江南的天气便是如此,云气凝结,飘荡山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落雨。

众人都没带雨具,只得四散奔逃,去寻找避雨的地方。只有苏轼悠然不惊,笑着说:“天降甘露,尔等不受,有负苍天之美意呀!”众人瞧着自己狼狈的样子,不禁莞尔。

少顷,雨就停了,夕阳从云间投射出明亮的光芒来。路两旁的翠竹被雨水洗濯,显得越发洁净和精神,空气也清爽了许多。苏轼笑着说:“刚才遇雨,成一小词。且吟给诸位听听。”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陈慥沉吟道:“‘也无风雨也无晴’,子瞻兄心神超迈,胸襟旷达,实是我辈所不能及啊!”苏轼朗声大笑,花白的胡须在风中微微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