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范思哲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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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赌徒生涯(2)

于是狗儿又坐下来,看杨树宝给大家发赌筹。屋里的人都抽烟,不一会就像澡堂子一样烟雾腾腾了。堂弟杨树春给他们泡茶,这屋里就有饮水器,卫生间也在屋子里,茶喝多了撒尿不用出房门。堂弟时不时揭一下窗帘一角,瞧瞧马路上有何动静。他不仅要保证狗儿他们不出事,也要保证堂哥杨树宝不伤毫发。他事先把自己的刀子磨得飞快,狗儿敢撒野的话,叫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不然今晚拿不到赢家给他的抽头。

哪行哪业都是年轻人胆子大。

这屋里堂弟年纪最小,也最容易翻脸不认人。

狗儿的麻将牌一摸就知道是做过花的。上赌场别指望人家的赌具不做手脚,这就像好色的别指望哪个阻街女没跟别的男人上过床。是见多识广的缘故,杨树宝很快就看出人家做花的规律来。前几圈总是输,待摸出规律了,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就能扳回来。所以不论赌注是大是小,杨树宝总是赢多输少。

刻得深的花道是万字牌,刻得浅的是条子牌。若拿给外行看一般看不出来,即使看出来了,也以为骨牌上的那些道道子是常年磕磕碰碰给划出来的,不当回事。

幸好狗儿还不懂拿遥控器定色子,不然今晚赢钱的难度会更大。

杨树宝自己的麻将牌不做花。人家以为他做了花,千方百计要看出规律来,结果往往白费心思,往往走神输钱。杨树宝也从来不用有花头的色子。那种色子可以拿遥控器定点数。要几点,来几点,按一下藏在裤兜里的遥控器就行;要起牌的从哪一摞开始起,就从哪一摞起,鬼得很也神得很。而杨树宝认为,玩牌的靠这种雕虫小技玩不大。

夜里十二点半的时候,已经输了三万多的杨树宝峰回路转,一圈比一圈赢得多。

又是一把自摸。三个人都给他扔筹码。狗儿仍谈笑自若,石头却沉着脸像家里死了人似的高兴不起来。人家的牌快理齐了,杨树宝还在顾自抽烟,白烟灰半寸长不掉下来,不碰自己跟前的牌。

“大哥想啥心事?”狗儿问他。

“咱们是不是应该下次再来?”杨树宝说。

那个绰号叫石头的仔细数了数杨树宝跟前的那堆赌筹,今晚他输得最多。

数过筹码后,那三个人才知道杨树宝已经赢了五万零五百,按规矩该散场了。

石头拿眼睛看着狗儿。

靠在窗子旁边的堂弟也盯着狗儿看。

现在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杨树宝点着另一根烟。

狗儿也输了,但输得不多。才一点半就结束,未免有些扫兴。于是他问杨树宝愿不愿意再赌一把。

“有个条件。”杨树宝说。

“大哥你讲。”

“底下我们每人出十五万块钱,我看你们都拿得出这个数来。我这儿只有十万,另五万会有人给我送过来。不过……”

“不过啥?”

“要是我输了,只有输到十五万才会叫人送钱来。”

“这没问题。”

狗儿又精神起来,一面给杨树宝扔烟。那个叫石头的也像云缝里看见了太阳,脸上绽起感激的笑容。跟杨树宝坐对门的那个人也赢了钱,但赢得不多。

又说好了,谁先赢到十五万或者谁先输到十五万就散场;天一亮也散。

杨树宝的堂弟给这伙人重新沏茶,一杯比一杯浓,他自己只抽烟不喝茶。

意外情况出现了。如今杨树宝知道自己越来越不能熬夜,不能跟这伙年轻人拼,所以后半夜总要打一会盹才行。一面出牌,一面眯眼睛歇一会,这时候总是输多赢少。而且总要过了半个多小时,才会眼目清亮,拿脑子出牌。

他打盹时下注下得小,可恍惚中觉得狗儿他们越下越大。而且隐约觉得,这三个人正暗中联手搞他,不像上半夜那样各打各的了。

赢来的五万块钱倏地没了。

自己带来的五万也倏地没了。

可今晚的这个瞌睡盹儿,比以前哪一个晚上的都时间长。

他忍住没叫堂弟给他再沏一杯浓茶,这时喝浓咖啡也不管用。

终于清醒过来了。

终于把失去的筹码收来一些了。

可赢了钱的狗儿像疯子一样来劲,赌注一局比一局下得大。通常杨树宝不跟这样的人坐同一张赌桌,可今晚欲罢不能。离天亮还有两个半小时。别说把刚才赢到手的钱再赢回来,就是借人家的那笔钱,也没把握失而复得。

接着输得更惨,也输得更快,不久跟前一个筹码都没了。

这时杨树宝拿手机打电话,不用狗儿提醒就打。

像侥幸赢得一场激烈战役的常败将军一样,狗儿有些后怕。他的钱也是借来的,若输光了还不了人家,人家跟他打官司,又得坐几年牢。狗儿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跟杨树宝赌牌了,打死也不跟他赌。

杨树宝在电话里要他的朋友把钱送过来,现在就送来,送到哪条街上的哪一家,门牌号说了一遍又一遍,狗儿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

杨树宝的堂弟看到杨树宝输了这么多钱仍镇定自如,心里暗暗服他。忽而又想,堂哥一定很有钱,不在乎这九牛一毛。

杨树宝给狗儿他们扔烟,一边问起老家戴家窑的事情来。

天快亮了,钱还没送来。

狗儿的脸又黑了下来。

堂弟杨树春不时揭开窗帘看看街上的动静。扫街的已经把垃圾车推过来了。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从街角拐过来,往苏州河方向拐。

狗儿快忍不住了。对他来说,赢到的钱拿不到手是莫大的耻辱。

正要发火的时候,街上传来怕人的警笛声音。一部警车从左街疾驶而来,停在这楼房跟前。另一部车子从右街呼啸而来。

“快跑!”狗儿道。

于是各拿各的钱,夺门而出,一起慌张往楼下溜。

这天晚上的晚报,登出两条突发消息叫上海人莫名其妙。

第一条消息是,泾阳路联防队于凌晨五时二十分左右,发现一名行迹可疑的人,将他带到派出所查问。这人无法说出他携带二十五万元现金走夜路的正当理由。凑巧的是,于此同时,渭阳路联防队也发现两名同样携带巨款走夜路的人。这三个人都拿蛇皮袋装钱,都说江北话口音相同,显然互相认识,其详情有待公安机关进一步查实。

第二条消息是,今日凌晨五时左右,有人将一部警车和一部私家车开到华山路一带,然后一同弃车逃跑。据当时扫街的环卫女工讲,那两个人一瘦一胖,瘦的穿黑茄克,胖的穿黑西服,几乎同时从车子里跳出来,一起往苏州河方向跑。本市公关机关吁请知情者与110报警台联系……

杨树宝是知情者之一。

现在他西装笔挺地坐在淮海路上的一家咖啡店里,一面看朋友递来的那张晚报。他的朋友一瘦一胖,跟他一起坐在矮桌旁。

“我比他先到半分钟。”瘦子跟杨树宝讲。

“我搞车难度比他大。”胖子讲。

昨天瘦子跟胖子打赌,看谁先弄到车子,把车子开到杨树宝指定的地方;而且又要拉警笛招摇一番,又不能叫警察逮住出事。

胖子搞的是警车,应该是胖子赢。反正输赢不大,闹着玩的,谁输了谁给中人杨树宝一千块钱;才一千块钱,毛毛雨,小意思。于是瘦子从钱包里抽出十张票子递给杨树宝。三人喝完咖啡,各奔东西。

晚上杨树宝拎着那只装钱的手提箱,去一个朋友家里。

朋友奇怪问他:“不是借一个月吗,怎么只借了一天一夜?”

“怕你自己要用钱。”

“我要用钱的时候,这点钱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朋友对他说。

杨树宝给朋友算利息算得很仔细。朋友不在乎他给不给这一天一夜的利息钱,但杨树宝非给他不可。刚走出朋友家,手机又响了。又是那个混帐房东问他讨房租。说好下周五给下周五肯定给,不相信人。

到下周五还有一周时间呢。

别急,今晚先去雅戈保龄球馆打两局保龄球再说,好久没去那儿了。

这时候,杨树宝的手机再次响起来。

哇,又一个陌生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