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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相逢在这样年纪(2)

程牧尧开着车载音响,频道播放着一个点歌栏目,一个小姑娘为她暗恋的男生点了首《千千阙歌》,歌声婉转,陈慧娴柔软的声线萦绕在越野车不小的空间里,程牧尧却不停地摇着头。

我问为什么。

他说:“《千千阙歌》的曲子美是美,不过唱的却是临别时凭歌寄意的事情,这哪里是表白啊,小姑娘选错歌了。”

真没看出来,程牧尧是个这么细致的人。

歌曲进到第二间奏,才行驶没多久的越野车又停了,一群人堵住了坑洼的道路,程牧尧焦躁地按着喇叭,他不想绕行,正催促着那群人让条足够宽的道出来。

大车灯开着,我认得那群人,他们就是刚刚从酒吧出来的那群,再然后,我听到有人“砰砰”敲着车窗。

我转头去看,外面站的是满头大汗的穆中华,她肩上扛着一个人,血正从那人身上“汩汩”冒着,血太多,看不到伤口在哪儿。

“开门!”我听到窗外的她这么说,像在求助,却丝毫没有求人时该有的态度。

鬼使神差的,我真的开了门。

“离这里最近的医院该是松平路的嵩山医院。”穆中华嘀咕这么一句,然后拍拍程牧尧的座椅背,“直走左转,嵩山医院。”

我已经看到程牧尧打结的眉毛了,他最讨厌别人对他用这种口气说话,趁他发火前,我拍拍他:“救人要紧。”

当时的地点离嵩山医院并不远,没几分钟车子就驶进了一扇还算气派的院落。程牧尧把车停在急诊室楼前,眼神颇为厌弃地看眼后排被血弄脏的车座。

“到了,下车。”他说。

我看眼坐在后面的穆中华,她手正按着她同伴头部的某个位置,没有下车的意思。

“能帮我把她弄下车吗?我没力气了。”她抬头,看着后视镜里的我。我说:“牧尧,帮个忙吧。”

“为什么是我?”

“你不是常说你在找什么地方强过我吗?你力气比我大。”

程牧尧:“……”

黑着脸的程牧尧背着那人进了急诊室,我也跟着穆中华进门,俗话说送佛送到西,何况程牧尧真被压死阵亡了,看在他爸妈的面上,我也是要为他收尸的。

急诊室有个值班大夫,进门时,他对着电脑玩扫雷,我瞥了一眼,屏幕插满小旗。

“外伤,包扎下就可以了。”扫了程牧尧背上的伤者一眼,他说。

穆中华却打断了医生,她指指脸已经惨白的胖女生:“她有凝血障碍,路上失血量大约800cc,不仅要止血,还要输血。”

小大夫露出个讶异的表情:“她什么血型?”

“A。”

小大夫拍下脑门:“坏了,白天送来几个车祸的伤员,A型血刚好没了!”

“你和伤者什么关系?”小大夫问她。

“我是她姐姐。”

“血型呢?”

“B。”

“糟糕!”

程牧尧插嘴:“姐俩血型咋还不一样?”

“一家人血型就要一样?”我为程牧尧的智商着急,同时我听穆中华说:“再说我说她是我妹,没说是亲妹。”

【穆中华】

穆子美是韩琤嫁给我爸那年带进门的拖油瓶,现在拖油瓶躺在床上,安静睡着,殷红的A型血缓缓输进她身体里。脸越发黑的男人正坐着,捂着胳膊上的棉签,斜眼看着我。

给穆死猪献血的是程牧尧,至于这个名字是叶之远告诉我的。

虽然献血时候的他不太甘愿,不过我向来是个分得清是非的人,我说了谢谢。

我和叶之远的电话同时响起,我的是韩琤打来的,我简单地和她描述了下穆死猪的现状,包括她越吹越大的鼻涕泡泡,末了,我对韩琤说:“韩琤,我觉得你该想想办法了,就冲穆子美对那男人的那份心,和她现在这个体重,我想我的剪刀手再过一阵就劈不晕她了。”

穆子美喜欢一个男的,为了那个男的,她做过数不清的傻事,而每次给她收拾残局的人十次有八次是我。

譬如今天,穆死猪的男神生日,她跑去给人家唱生日歌,可男神有女朋友,而且就在现场。

我还记得在那个混乱的现场,我朝穆死猪脖子上劈下那一手刀后的体会是:手可真疼……

【叶之远】

电话还是周培源打来的,他问我在哪儿,怎么还没到。

我看眼走廊另一角同样在打电话的穆中华,和电话那端的周培源实话实说:“在医院呢。”

“我去,哥哥,别不是你被人撞了吧,严不严重!”

周培源这人倒没别的毛病,就是这一惊一乍的说话风格总让人头疼,我揉了揉眉心。

急诊大楼门口种着几棵樱花树,不是花季,树上只有细嫩的绿色叶子,我站得离大门不远,抬起鼻子闻得到风捎进来的叶子清香,如果可以,我宁愿今晚站在这里和两个都称不上熟识的女生待着,也不愿去赴周培源的局了,因为周培源用很大的嗓门冲我说:“哥哥,见义勇为完了就赶紧来,有个人知道你要来,可都在这儿等半天了。”

我没问是谁,因为我马上就听到了那个轻轻柔柔的声音:“之远哥,你回来了?”

声音响起时,我想起三年前我家院子的那棵栀子树,树生了虫,枝子上叶子黄了一半,风一吹那些黄叶子就沙沙落了,那棵树下,矮我一头的女生仰着头和我说:“之远哥,我走了……”

是季海默。

每次遇见季海默我头都疼,很疼。

献血后的程牧尧甩了甩胳膊开车送我,临走前,我隔着他肌肉发达的胳膊看着穆中华和她妹妹在说话,她那个妹妹除了胖以外我没发现其他特点,但关于穆中华我倒是发现了点,她似乎并不如同表现的那样那么喜欢她的妹妹,她们说话时,我看到穆中华是皱着眉的,像是厌烦。

坐在车里,我脑子想着穆中华和她的妹妹,程牧尧和我聊起了季海默。

“算算时间,她这次该是毕业归国了。”

“大概吧,我记不起她出国留学是几年前的事了,只记得那是在我妈一次做寿不久后的事。”我感觉程牧尧正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我,我别过头,不去看他。

红灯。

十字路口旁,几个年轻人席地而坐,弹着曲子,我听过,是那首《同桌的你》。当初季海默也和我同桌过一阵,是我当时的班主任严老师安排的。有天季海默突然塞了个随身听耳塞在我耳朵里,里面播的就是这首歌。

“三爷爷,祖奶奶当初一心撮合你俩,要不是后来算命的说你俩命中犯克,也许我现在都有三奶奶了。”

程牧尧总喜欢提些我不喜欢的事。他继续说。

“按理说我也不迷信,不过你俩当初的事也真是怪了,季海默来参加你的生日会,送你的檀木雕刻立刻让你过敏进了医院,她约你游湖,最后你真就游到了湖里高烧三天得了急性肺炎。季海默也没比你好多少,祖奶奶让你帮她补数学,期末考直接补成了不及格,啧啧……”

“我教得很认真。”这是事实。

“是是是,如果不是我后来偷看了你的教学笔记,我还真不知道三爷爷脑力如此了得,想得出用高等函数法讲高一数学,就季海默哪个脑子,听得懂才怪,三爷爷,你挺行啊。”

我抿紧嘴巴,“好吧,我承认,其实我并不像同学家人想的那样只知道学习,不过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这点。”

“我会安排你和管小潮三次偶遇,管好你的嘴巴。”管小潮是我们院的一个小师妹,程牧尧对她一见钟情。

“五次!就算最优良的打火石打三次也未必出火花!”

“四次,出不了火花只能说你是块破石头。”我轻轻地说,然后听到不甘示弱的程牧尧咬牙切齿地说了句:“成交。”

程牧尧就是带着对管小潮的肖想跟着我进了金聚的666包房的。

包房应了金聚的这个“金”字,装饰的金碧辉煌,金色的墙纸,发着金黄色光线的顶灯,再有就是被人簇拥的如同金太阳的季海默。

“程牧尧,跟我去那边坐。”

“三爷爷,我头疼,先走了!”

看着程牧尧一耸一耸着肩膀开溜的背影,我来不及叫住他,就看到“施施”朝我走来的季海默喊我:“之远哥。”

我挠挠头:“回来啦。”

【穆中华】

电话里我和韩琤说了下穆子美的情况,她那边有些吵,隐约听得见男人们相互劝酒的声音,我皱了皱眉:“医生说观察一会儿没事就可以回家了,你如果忙就别来了,一会儿我打车带她回家。”

听得出韩琤也喝了酒,舌头有点大,她反复说了几次一会儿开车来接我们,我说:“你自己想酒驾,还想一拖二把我俩捎阎王爷那儿去,想得美。”

然后我听见韩琤“咯咯”的笑声,我爸说韩琤的笑声和她的身份总不相符,每次她笑,他就说,可韩琤一直怪我,一直到现在没人说她了。挂电话前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嘱咐她:“你打车回来,车停那儿,明天我去开。”

韩琤说我罗嗦。

挂了电话,那个叫叶之远的和他那个同伴向我道别,我张嘴想着该谢谢人家,不少血呢。可转眼一想,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儿没啥诚意,于是作罢,我倒是留了他们一个电话,是座机号,纸片上叶之远的字洋洋洒洒,一点没我想的那么小家子气,这手好字倒让我意外。

2903XXX,叶宅。

我念着字条上的号码,听到床上醒来的穆子美喊我:“姐,我饿了。”

死猪除了专情那个男人外,还对吃特专情。转过头,我皱着眉问她:“想吃啥?”

“皮蛋瘦肉粥多加葱花、炒河粉,再来五个烤羊肉串就更好了……”她朝着我嬉皮笑脸,死猪笑的时候眼睛就小的几乎没有了,我怀疑就是因为这她才看不到我厌恶的表情。

我出门,在医院门口一家还没关门的小饭店打包一份粥回来给穆死猪,连点咸菜都没有,死猪却大口大口地吃着,我看着眼泪顺着她眼角啪嗒啪嗒地掉。

“不就是个男人吗……“

“别哭了,眼泪都掉粥里了。”

“厨子忘加盐了,粥太淡。”

“眼睛肿了,我都看不见你黑眼仁了。”

死猪耸耸肩:“反正也不大。”

“穆死猪你知不知道我很烦你现在这样。”

“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你知道就好。”我坐在床边,费好大劲儿才揽到她那边的肩,我拍拍她:“聂境就是个混蛋,你别和他耗了,不值。”

“嗯,等将来我苗条了,找个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的混蛋,天天在他家门前经过,气死他!”穆子美一口气把粥喝得底朝天,意气风发地挥舞着拳头,可我怎么觉得那天离我这么远呢?

“万一找不到呢?”

“没事。”她挥挥手,“反正有你。”

我觉得穆子美是跟我学坏的,而我就像个愚笨的猎人一样,挖个坑自己跳了。

回到家是凌晨一点,屋子静悄悄的,韩琤的房间门开着,她衣服没脱趴在床上,嘴里发着呓语:“周老板,那批货你可一定要给我们啊……”

韩琤开家小型超市,整天为那屁大点的生意四处奔波。不过也是这屁大的生意,在穆远扬同志去世后成了供养着我们一家五口的经济来源,五口有我,死猪,穆子业,韩琤,还有现在拄着拐棍在我房间表演静坐的我外婆。

是我的,不是死猪的。

“外婆,给你三句话的时间,问完我好洗澡睡觉,每次回家都像打仗,累死了。”我学着韩琤的样子把自己丢在床上,早想好了外婆的三个问题:去哪儿了?穆子美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韩琤是不是又吩咐你做什么了?

原来的剧本不该是这样的吗?可当外婆随手甩给我一张纸条时,我知道这位老人家又不按套路出牌了。

“我一个朋友她小孙女想找个老师学外文,她找我帮忙,我想着你也学过外语,请老师还要钱,这事你就义务帮个忙吧。”

“外婆,我高考英语才拿61分!”我觉得外婆不是和对方有仇想让我去误人子弟,就是想让我丢人现眼的。可外婆却轻轻敲敲手里的拐棍,“高考考61,小学不是拿了几次100分吗?教小孩够用了。”

我觉得外婆大有让我把那棵祖国幼苗连根拔起的意思。

我看眼纸条上的字迹,东直三道街17号,顾宅。好看的字迹,让我想起晚上叶之远的那张。

外婆肯定和那家人有仇,下了这个结论后,我进浴室洗澡然后睡觉。穆子美的体重压得我筋疲力尽,我暂时没有闲置的脑细胞思考顾宅和报答叶家的事。

一夜无梦,第二天,天还没亮,南禕一通电话把我从被子里提溜了出来,我家的老电话扩音功能不大好,显得南禕声音相当刺耳,我听到她说:“出事了!”

“能出什么事啊……“我对着镜子,看着镜子里苍白着一张脸的我。

穆子业个子不高,坐在椅子上脚连地也碰不着。我喝着果汁,边听他对着我磨牙边等南禕。

“太阳系九大行星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和冥王星质量哪个最大,哪个最小?”他嘀嘀咕咕读着面前那本,我扫了一眼,是本《走进科学》。一个八岁的小屁孩儿看这种书,还不是低幼儿童试读版总让我觉得奇怪。

蓝莓的果肉顺着管子滑进口腔,酸超过甜,我皱着眉听见穆子业声音软软地喊我“姐”。

“姐……”他每次一这么一本正经地叫我,我就知道没好事,果然,这次他又是拿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来烦我。

“姐。”他眨眨眼,“九大行星里哪个质量最大,哪个质量最小?”

我愣了一下,沉思。余光里,穆子业等着看我出丑的小死样清晰地被我捕捉,咽了那块果肉,我支着下巴:“木星最大,冥王星最小。”

穆子业很惊讶。切,在他眼里,我这个姐姐就该是个毫无常识的笨蛋吗?他不知道,自从上次我把蝙蝠错误地归纳去了鸟类被他嘲笑了很久后,我就开始留意穆子业平时看了哪些节目。这个问题刚好中央一套才播过。

穆子业瘪瘪嘴:“我们在学校排队站,个子小的在前面,最高的在最后面,行星为什么不是这样把最重的排在最后,最轻的排在最前呢?”

“那是因为你们老师想照顾你的情绪,才把你排在最前面,她怕你自卑,而行星是没人照顾的,木星喜欢待在那个地方。”我知道我是在瞎白话,不过这样总比坦白自己也不知道因由而被穆子业笑来得好,做姐姐的要有姐姐的尊严,何况我知道,每当说到身高,穆子业就不会再深究了。个子矮是他的痛处,真不知道一个八岁大的小屁孩连尿尿都瞄不准坑,哪就来了个痛处的。

他瘪着嘴不高兴,我推他那杯果汁到他跟前:“快喝,喝完你小禕姐姐就差不多该到了。”

一提到小禕,穆子业脸一红,乖乖合起书低头喝果汁。

南禕说她的火车是下午两点到,冷饮吧对面的车站大钟指向两点三十五的时候,一件白T恤的南禕才风尘仆仆地提着行李出现在远处。

穆子业先看到的她,小孩子有点沉不住气,跳下凳子低头扯扯衣角,查看自己哪里还有不妥,我吓,屁孩穿得再立整,个儿还没到南禕腰呢。

南禕进门,穆子业腼腆地喊了声“小禕姐姐”,我则是屁股都没离开凳子,下巴扬了扬,看着南禕手旁的两箱行李:“你说的出事就是又离家出走了啊?”

“我和家里断绝关系了。”南禕摸摸穆子业的头,那小子笑得眼睛快没了。我哦了一声,这事还真不算小。

让南禕喝了杯饮料,歇息了会儿,我带着她和穆子业一大一小往家走,看着走在前面有说有笑的俩人,提着两个重量堪比死猪的箱子,我觉得他们才是一家子的亲姐弟。

爸,我是你路边垃圾桶捡的吧,对着天空,我为自己默哀。

南禕不是第一次来我家,所以无论是脸上铺着厚重海藻泥的穆子美还是外婆或者韩琤都没太多意外。晚上,把几次准备偷渡进我房间的穆子业丢出去,我打算和南禕谈谈,我知道她是因为她的男朋友才和家里闹翻的,这不是第一次了,可还没开口,外婆就“咚咚咚”敲门:“中华,别忘了明天去顾家,我和人家约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忘不了。”

我没说,我真想忘了。

直到第二天,站在顾家那栋和我家比起来简直如同皇宫的大房子里,我看着眼前这个高我一头,穿身休闲居家服的男人时,才知道自己真的被外婆给算计了。

“我外婆说有个小孩让我教英语。”我眨眨眼,对他说,他呵呵轻笑:“我妈说有个大学生四级考了六次都没过,让我帮忙指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