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做完了?”我瞥了眼穆子业桌子上堆得那摞本子,最上面那本封面写着暑期作业几个字,现在的小学教育比起我们那个时候真是重了不少,不过看到穆子业皱着小眉头回答不上我问题的样子,我被bbs堵了几天的心总算舒畅了些。
“没做完继续做。“我把目光从穆子业见长的圆屁股上收回来,又按了次F5键刷新bbs,和之前一样,才一会儿工夫,楼层数又高了不少。
我支着下巴,开始回忆这几天的过往,从“我亲过”第一次出现到现在,他就发言过三次,除去第一次,他还回复了另外两条骂我的。
其实那些话在我看来压根不叫骂,不过是一个叫“半斤八两”的说我说话毒舌,总让同学下不来台,再有一个署名123的公共马甲说我举止粗鲁,总寻衅打人。
这种话我早不知听多少次了,压根不痛不痒,倒是“我亲过”的回复让我浑身不自在。他是这样回复“半斤八两”的:“在我看来,这样的她很率真可爱。”而至于对123的回复直接让我不知该懊恼还是脸红了,“我亲过”说:“以后再不会了,出手的事儿有我。”
就算和我二大爷,我也没混这么熟吧!
对着电脑猛抓头发的我头脑混乱,因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帖子的走向已经从指责我的不是变成了挖出我男友的身份来,可悲的是,就连我自己都还没见过我的男朋友。
“姐。”穆子业又叫我,“我饿。”
“作业做完了吗?做完再吃!”我没有好气地说。
“有几道数学题不会。”
“笨!”我骂他,然后走过去拿起他的暑期作业看了几秒,我放下本子:“还是先吃饭吧,吃好饭才有力气做作业。”
穆子业乖乖地去换衣服,而我则又拿眼角瞥了他的暑期作业一眼:请找出“1、3、5、7、8;2、4、6;5、9”这三组数字的规律。我揉揉太阳穴,刚刚还是因为bbs的事情闹的头疼,现在看了这道题,头算彻底晕了。
穆子业想吃肯德基,我一向对这种垃圾食品不大感冒,但是为了让他暂时忘记那几道烦人的数学题,我勉为其难地带他去了离家最近的肯德基。
周末,肯德基里人多得吓人,还都是带着孩子来的,我盯着踮起脚才勉强够得着柜台的穆子业对着菜单喃喃自语,心想这辈子再不想带有选择困难症的人出来吃饭了。
“姐,我想吃炸鸡翅。”
“买。”
“可是奥尔良烤翅买一送一,很划算。”他眉毛淡淡的,从刚出生就如此,再怎么拧也成不了麻花,倒像两条毛毛虫。
我不耐烦地冲服务员摆手:“那就拿奥尔良。”
“可我喜欢吃炸鸡翅。”
“穆子业!”穆子业人不大,触我底线的能力却超级强,“三个数,二选一,三、二……”
我还没倒数完,有人从旁边递来张纸钞:“A和B之间不好选的时候可以选AB的。”
我抬起头,还真是见鬼了,这个暑假我已经是第三次见叶之远了吧。
【叶之远】
人一生会遇到约2920万人,两个人相遇的概率是0.000049,如果这两个人在同一座城市,那么这个概率会提高至0.0049左右。而当对方是厨艺不佳,不喜欢和小孩子独处又心情欠佳的穆中华时,那么扣除掉天气、突发事件等不定因素,在临近中午的时间,我在她家楼下等到和她偶遇机会的概率就会大大提升至0.99。
当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知道那剩下的0.01变数也没了。
我慢慢跟在他们身后,看他们进了最近一家肯德基。一道关于炸翅和奥尔良的选择题让我笑了半天,她还真像评论说的,“是个没耐性的人,对她弟弟也不例外。”
我走过去,递钱给服务生,那刻,余光里的穆中华看着我,眼珠几乎要瞪掉了,我转过头想对她说“眼睛不小嘛”!可脱口而出的话却是问穆中华那个小弟弟的:“要个全家桶,有炸翅有奥尔良,还有汉堡玉米棒,怎么样?”
不怎样。小孩子淡淡的眉毛扬了扬,回了我一句:“我不认识你。”
还真是个不一样的小孩,换成平萱或是乐乐,绝对是一根棒棒糖拐得跑的主儿了。我手放在柜台上,五指张开平放着:“可我认识你姐。”
“姐,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人的,我怎么不知道?”我看着小毛头拿一种抓奸在床的眼神看着穆中华,后者明摆着一副想先掐死对方再掐死我的表情。
“啪”一声,是她拍上了小毛头的后脑勺。
又是“啪”一声,她拿回了服务生手里的钱拍回在我手里:“他不爱吃全家桶。”
被打的小毛头嘟着嘴直接不理他姐,他问我:“你真认识我姐?我姐不和男生来往,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在一所大学,然后你姐拿砖头砸了我。”我耸耸肩,“大约就是这样。”
“真的吗,姐?”小毛头抬头问穆中华,我看着小毛头的姐姐皱着眉,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那姐姐,这个全家桶该你请哥哥吃的,你该和哥哥道歉的。”小毛头像自我肯定一样,重重点了两下头。
“我去医院看过他的,还买了东西。”穆中华明显不想和我扯上关系似的撇清,我想我有必要提醒她一下。
“那个,没记错,你似乎还欠我个人情,上次,医院,程牧尧和我……”我知道我这话说出来显得小家子气,甚至还有点烦人,不过看到穆中华有火发不出,瘪着嘴干生气的样子,我觉得那是个美好的日子。
男人和男人间的友谊总来得比较容易,当穆子业拿起第二根炸鸡翅膀往嘴里塞时,我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你是学数学的?那你知道1、3、5、7、8;2、4、6;5、9这三组数字的规律吗?”金黄色的炸面粉沾满穆子业的嘴巴,他嘟着嘴问我。从他眨个不停的眼睛里,我看出他还不大相信我的专业水平。也对,不是所有哲学院毕业的都做得了哲学家,也不是所有学数学的就解得了数学题的。
当然,我自认为我不算不学无术。
看了眼直朝我翻白眼的穆中华,我指头在肯德基米白色的桌面上比划:“8-{7-[5-(3-1)]}=4;6-(4-2)=4;9-5=4,把几组数字倒过来排列,再依次相减,结果都是4。”
“哇,哥哥,你好厉害,穆中华都不会!”我微笑着又递了根去给穆子业,然后事情就毫无预兆地异常顺利地发生了。
穆子业睁圆了眼睛对我说:“哥哥,你来我家教我做作业吧,我好多数学题都不会呢!”
在穆中华刀子般的眼光中,我略作犹豫后,说:“好啊。”
【穆中华】
穆子业不是我亲弟弟。
在他直呼我大名却叫叶之远那个书呆子哥哥的时候,他身体里那一半和我相同的DNA就被我瞬间清零了。
“叛徒。”拎着肯德基的打包袋,我掏钥匙开门时对跟在我身后的穆子业说。我竟不知道,这小屁孩儿有主意倒没经过我同意就和叶之远约定好了家教的时间,还是在我家。
“姐,现在有十个啤酒瓶,三个啤酒瓶能换一瓶啤酒,问最多能换多少瓶啤酒?请回答,3、2、1。答不出来吧?答不出来就不许叫我叛徒。”穆子业拿“谁让你教不了我了”的眼神瞟我一眼,然后脱了鞋“蹬蹬蹬”地进屋。这死小孩,学会鄙视他姐了!
我脱着鞋,寻思着怎么不让一个书呆子进我家门。等我脱鞋进了屋,发现家里早来了一个我更不想见的人。
“你怎么来了?”我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顾千山。我家那个有了年头的木头茶几前,韩琤在倒茶,而外婆坐在顾千山旁边,像看亲孙子似的看着那个男的:“千山说他有两张音乐会的票,想找你去听,我想着你是外地卡,打电话怪浪费钱的,就把千山带回家了,一来算认认门,二来你们也不用单独约了,一会儿直接去音乐厅就成。”
我心想,外婆你还真会算计,我就那么残次品,让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把我低价处理出去。外婆像看懂我的眼神,笑眯眯地朝我点点头。天,要我亲命了。
“我要给穆子业辅导功课。”我朝穆子业使了个眼色,他还算识相,认真点头:“是的,外婆,语文数学英语我有好多都不会。姐姐说了晚上要教我。”
后来我和穆子业一前一后进了房间,我躺在床上,冲穆子业说了一句:“还算识相。”
“可是,穆中华,我担心……”我斜了穆子业一眼,他坐在我的椅子上,腿依旧碰不到地,他两手张开,花瓣儿一样托着下巴,样子看上去竟然有些忧愁。我想不明白,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忧愁。
“担心什么?”闭上眼,我懒懒地问,一天之内前后应付两个男人,真是不轻松。
“我担心,你要是真嫁不出去了,岂不是要在家里继续折磨我好多年?”
我没说话,直接抓起床上的枕头丢向穆子业,可枕头被外婆抓在手里时,我想今天恐怕是躲不过了。
还真没躲过。
三个小时后,我和顾千山坐在临水市文化中心的五号大厅,耳朵里塞满了一个俄罗斯女人时高时低的饶舌发音。顾千山听得认真,我想着自己的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轻碰我的胳膊,我抬头看到顾千山微笑着对我说:“已经结束了。”
“哦。”我应声起身。
我们不是最磨蹭的,经过灯光曼妙的走廊时,有对情侣站在角落的阴影里正难舍难分,那个男的的背影有点眼熟,我想再看一眼,刚巧顾千山和我说话,没办法,我收回目光应付他:“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这是俄罗斯一出很有名的歌剧,主唱是一位法籍俄国人,可你好像不喜欢?”
“可以把那个‘好像’去掉。”我打个哈欠,每次有心事的时候,我就爱犯困,因为大脑疲劳,“比弹棉花差不了多少。”
我深吸口气,觉得还是早点摊牌比较好:“顾千山,说实话我对你没什么好感,见面纯粹因为我外婆……”
我话还没说完,他竟然就点头说:“我妈喜欢你,我也有喜欢的人,不是你。”
奶奶个熊的,我本来还想着要是能凑合,我先拿这男的凑合着使使,敢情不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是俩信号压根儿不在一频段,根本都在状况外嘛!
那天回到家,南禕站在窗边吹头发,我坐在白天穆子业坐过的地方继续他的动作——忧愁。
外婆长了一个瘤,走前她有个心愿,就算我不结婚,至少也要领个中意的男人回来给她瞧,俗话说,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只手的男人满大街都是。可是外婆啊,你还不如让我找个三条腿的蛤蟆回来给你呢!
南禕吹好头发,钻进被窝朝我招手:“哎,中华,和你说个事儿。”
【叶之远】
我平时不大吃肯德基这类的垃圾食品,可今天的这餐却意外地味道不错,特别是穆中华听到我答应她弟弟时,她脸上的那种表情让我觉得嘴里的油炸食品比起鱼翅来,也没差什么。
我吹着口哨,回家进门。客厅里,我妈拉着平萱一起看电视,我看看腕上的手表,这个时间该是在播动画片。
关于这点我不服不行,老太太这个岁数还保持着童心。可动画片不该有歇斯底里的哭声,我抬头朝电视方向看去,竟是台湾伦理剧,一个似乎是女主角的女人泪流满面正坐在地上挽留他的男人,按照我的预计,她该是先被这男人无情抛弃,再被另一个各方面都比这男人好很多的十佳男人拯救出地球。
不知什么时候起,这种看起来毫无新意的电视剧特别勾得起女人的眼泪,平萱正给她太奶奶递手绢擦眼泪,再看平萱她自己也不住地吸着鼻子。
叹口气,我发现不是我妈有童心,是平萱早熟了。
脱了外套,我准备上楼消化一下下午那段不错的记忆,脚没迈上楼梯,我就听到哭塞了鼻子的我妈叫我:“幺儿,来。”
“妈,我不爱看这些。”被老太太拉着看女主角哭足十分钟,我终于忍不住地和我妈开口。
“幺儿,你说还要演几集这男的会后悔?”老太太这个问题不难,但我不想答。
她连着问了我三次,我很无奈地开口:“如果编剧水平在正常范围的话,那么85%的可能在四集之内女主会遇到一个好男人,然后剧情会反转。”
老太太和平萱击掌庆祝,而我心里默默想着,如果聂教授知道我把概率论用在推理狗血剧剧情时,他会怎么吐血。
片尾曲响起,老太太总算说了她留下我的目的:“幺儿,海默她妈给我来了电话,季家的意思是,希望你原谅海默,俩人好好在一起。”
“妈,那你什么意思?”我看着我妈,眨眨眼。她目不转睛地看了我一会儿,甩手往楼上走,边走边骂我:“不愿意就不愿意,非要我替你说,死孩子……”
不过嘀咕完,她又补了一句:“海默那孩子,我也相不中。”
看吧。
晚饭过后,我打电话给顾千山,他那边不知道什么情况,电话通着,却没人接。我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想起了顾千山和穆中华的相亲关系,胃不舒服,酸酸的,反胃。
下楼倒杯水上来,我登陆了校园bbs。
大约半小时后,床上的手机响了,我看眼来电显示——顾千山。
“喂,刚刚怎么不接电话?”我问。
“在听音乐会,手机静音了。”他解释。
我扬扬眉毛:“好雅兴啊。”
“没什么,我妈为了撮合我和相亲对象多接触,让千晴那丫头托朋友弄的票。”
“哦?”我拉个长声,“穆中华?”
“是她,倒是个相当直接的姑娘。”
“是很直接,”我心里嘀咕。
“千山,出来喝一杯怎样?”我提议。
他略微思忖,然后说了句,“好。”
我们约在老地方见。
老地方是城市东南角的一家小酒馆,仿欧设计,里面的座位是木桶形状的,上面箍着铁圈,以前去的时候,总见得到外国人。我和顾千山从小一起长大,才拿到身份证那天起,我和顾千山就总去那里,我的口语拜那里的客人所赐,因为总有操口低沉英腔的英国客人向我问询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譬如临水最著名的那口钟是不是真住着幽灵,我同对方解释,在中国我们不叫它幽灵,是鬼。
可那是谣传,钟里没有鬼,我是无神论者。
比较而言,总冷着脸的顾千山就很少有人搭讪,他的英语也是糟糕透顶。
夜晚,酒馆里难得人不多,我和顾千山坐在长形的吧台旁,他敲着木质的吧台,意兴阑珊,我在旁边喝着一杯蓝莓果调的酒。
我还在想着怎么开始我们的对话,顾千山自己倒先起了头:“之远,记得我和你说过我以前谈过的那个女朋友吗?今天我见到她了,送穆中华回去的时候……”
“哦……”
这事我还真听过一点,顾千山大我几岁,他读大学那会儿,和一个高中女生谈恋爱,听说两人关系当时好得不得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分手了。
听他这意思,似乎余情未了啊……
我放下杯子,端正姿态做一个倾听者,我是不会告诉顾千山,这个倾听者此刻心情很好。
他对穆中华没兴趣。
我想哼支小调。
爱尔兰风情的。
我认识顾千山许多年了,是打小儿起的交情。印象里,他总是沉默内敛的,是个情绪轻易不外露的人,周培源和我俩一起长大,他总说:“叶之远,你和顾千山的脸是不是被推土机压过,怎么想要你们个表情那么难?”
我觉得周培源这话需要再精致些才对,我绝对是个有表情的人,只是开心时笑,不开心也笑罢了。至于千山,他也笑,只是和熟人待在一起时,就得了局部末梢神经坏死症,俗称面瘫。比起总像谁欠他钱似的顾千山,我在朋友圈里要受欢迎些。
面瘫今晚有点小情绪,酒一杯接一杯地喝,可直到邻座的俄罗斯美女换成了一个美国大汉,大汉后来离开,座位上再坐着现在这个头发束起紧紧发髻的白皮肤中年女人。
女人端着杯子,小口酌着,眼睛止不住朝顾千山看来。那眼神不时从我脸旁擦过,我转个角度坐着,依旧芒刺在背。趁着顾千山伸手去拿下一杯酒,我拦住他,朝身后使个眼色,做个招架不住的手势说:“千山你魅力太大,这光擦边球就快把我衣服磨破了。”
顾千山眼皮撩了撩,没说话,起身。
我看他走向那女人,很绅士地弯下腰,贴在女人耳际说了什么。那女人先诧异一下,然后就慌着神拿起杯子走到一张距离我们很远的桌子去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