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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只有教育才能拯救教育(3)

我今天讲一个故事,希望给负责教育行政或负责各学会大学研究部门的先生们一点意见。我讲的题是“大学教育与科学研究”,不用说,科学研究是以大学为中心。在古代却以个人为出发点,以个人好奇心理,来造些粗糙器皿。还有,为什么科学发达起于欧洲呢?这一点很值得注意。对这虽有不少解释,可是我认为种种原因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自中古以来留下好几十个大学。这些大学没有间断,如意大利伯罗尼亚大学,法国巴黎大学,英国牛津大学、剑桥大学等,这些都是远有一千年九百年或七八百年历史的,因此造成科学的革命。这些大学不断的继长增高,设备一天天增加,学风一天天养成,这样才有了科学研究。研究人员终身研究,可是研究人才是从大学出来的,他们所表现的精神是以真理求真理。这一个故事是讲美国在最近几十年当中造成了几个好大学。美国以前没有University只有College,美国有名符其实的大学是在南北美战争以后。为什么在七十年当中,美国一个人创立了一个大学,从这一个人创立了大学,提倡了新的大学的见解、观念、组织,把美国高等教育革命,因而才有今天使美国成为学术研究中心呢?美国去年出版了两个纪念专集,一个是威尔基专集,一个是吉尔曼专集。吉尔曼(D.C.Gilman)创立了约翰斯·霍普金斯(Jouns Hopkings University)大学,后来许多大学都跟着他走,结果造成了今日美国学术领导的地位。大家听了这个故事,也许会从中得到一个Stimulation。

话说九十四年前,有两个在耶尔学院的毕业生,一个是二十一岁的怀特,一个是二十五岁的吉尔曼,那时美国驻苏公使令此二人作随员,一个作了三年多,一个作了两年多。怀特于三十五岁时做了康奈尔大学校长,吉尔曼四十一岁作了加利佛尼亚大学校长,吉氏未作长久,两年后就辞职了。当时在美国东部鲍尔梯玛城有一大富翁即霍普金斯,他在幼小时家穷,随母读书后去城内作买卖,因赚钱而开一公司,未几十年就当了财主。他在七十岁时立一遗嘱,要将所有遗产三百五十万美金分给一医学院和一大学作基金。一八七三年,他七十九岁时逝世,他的遗嘱生了效。翌年,即开始创办大学,当时董事会请哈佛大学校长艾利阿特(C.W.Eliot)、康奈尔大学校长怀特和密士根大学校长安其尔来研究。那时以如此巨款办大学,真是空前的一件事,那时该校董事长的意思是要办一“大学”,可是请来的这三位校长却劝他们要顾及环境,说什么南方不如北方文化高啦,办大学不是从空气里能生长的等语。后来,董事会请他们三人推选校长,三人却不约而同的选出吉尔曼来当校长。吉尔曼做了校长,他发表了他的见解说,应全力提倡高等学术,致力于提倡研究考据,把本科四年功课让给别的学校教,我们来办研究院,我们要选科学界最高人才,给他们最高待遇,然后严格选取好学生,使他们发展到学术最高地步,每年并督促研究生报告研究成绩,并给予出版发表机会。因为那时的高才的教授们,都在教学院的学识浅近的学生,或受书店委托编浅近的教科书,如果给他们安定的生活,最高的待遇,便可以专心从事更高深的研究。这时吉尔曼四十四岁作该大学校长,并且,他决定了以下的政策:研究院外,办理附属本科。最初附属本科只二十三个学生,研究院五十多个,大约二与一之比:可是二十多年以后,研究院的学生到了四百多,附属本科仅一百多,却是四与一之比了。并且,第一步他聘请教授,第一位请的是希腊文教授费尔斯,四十五岁;第二位是物理学教授劳林,才二十八岁;第三位是数学教授塞尔威斯特,六十二岁;第四位是化学教授依洛宛斯;第五位是生物学教授纽尔马丁;第六位也是希腊文拉丁文教授查尔玛特斯。第二步他选了廿二个研究员,其中至少有十个以上成了大名。他的教授法,第一二年是背书,后二年讲演,自然科学也是讲演。第三步是创办科学刊物,这可算是美国发表科学刊物之创始。一八七六年,出版算学杂志,一八八○年创刊语言学杂志,以及历史政治学杂志、逻辑学杂志、医学杂志等八大杂志,而开始了研究风气。

以上这三件事使美国风云变色。在这里我再谈谈办医学研究的重要:这个大学开幕已十年,医学院尚未开办,但因投资铁路失败,鲍尔梯玛城之女人出来集款,愿担负五十万美金的开办费,但有一条件是医学院开放招收女生。

当这大学的方针发表后,全美青年震动,有一廿一岁之青年威尔其(Welch),刚毕业于纽约医科学校。那时无一校有实验室,他因欲入大学,一八七六年赴欧洲作三学期之研究,一八七八年回美国,可是找不到实验室。最后终找一小屋,这是第一个美国“病理学研究室”,以廿五元开办。他作了五六年研究后,有一老人来找他,请他作霍普金斯医学院病理学教授,后并升任院长,创专任基本医学教授之制,而成立了医学研究所。

最后,吉尔曼于一九○二年辞掉他已作了廿五年的校长,在那个典礼上,吉尔曼讲演,他说:约翰斯·霍普金斯给我们钱办大学,可是没有告诉我们大学的一个定义。我们要把创见的研究,作为大学的基础。这时,后来任美国总统,也是那个大学的第一班学生威尔逊站起来说:“你是美国第一个大学的创始者,你发现真理、提倡研究,不但是在我们学校有成绩,给世界大学也有影响。你创始了这师生合作的精神,你是伟大的。”同时,以前曾被邀请参加创办大学意见的哈佛大学校长艾利阿特发表谈话,他说:“你创立了研究院的大学,并且坚决的提高了全国各大学的学术研究,甚至连我们的哈佛研究院也受了你的影响,不得不用全体力量来发展研究。我要强调指出,大学在你领导之下是大成功,是提倡科学研究的创始,希望发现一点新知识,由此更引起新知识,这年轻的大学,有最多的成绩。我最后公开承认你的大学政策整个范围是对的。”

(1947年10月10日在天津六科学团体联合年会上的讲演。原载1947年10月11日《世界日报》,收入1992年人民教育出版社《胡适教育文选》(柳芳主编)等)

教育破产的救济方法还是教育

我们中国人有一种最普遍的死症,医书上还没有名字,我姑且叫他做“没有胃口”。无论什么好东西,到了我们嘴里,舌头一舔,刚觉有味,才吞下肚去,就要作呕了。胃口不好,什么美味都只能“浅尝而止”,终不能下咽,所以我们天天皱起眉头,做出苦样子来,说:没有好东西吃!这个病症,看上去很平常,其实是死症。

前些年,大家都承认中国需要科学;然而科学还没有进口,早就听见一班妄人高唱“科学破产”了;不久又听见一班妄人高唱“打倒科学”了。前些年,大家又都承认中国需要民主宪政;然而宪政还没有入门,国会只召集过一个,早就听见一班“学者”高唱“议会政治破产”、“民主宪政是资本主义的副产物”了。

更奇怪的是今日大家对于教育的不信任。我做小孩子的时候,常听见人说这类的话:“普鲁士战胜法兰西,不在战场上而在小学校里。”“英国的国旗从日出处飘到日入处,其原因要在英国学堂的足球场上去寻找。”那时的中国人真迷信教育的万能!山东有一个乞丐武训,他终身讨饭,积下钱来就去办小学堂;他开了好几个小学堂,当时全国人都知道“义丐武训”的大名。这件故事,最可以表示那个时代的人对于教育的狂热。民国初元,范源濂等人极力提倡师范教育,他们的见解虽然太偏重“普及”而忽略了“提高”的方面,然而他们还是向来迷信教育救国的一派的代表。民国六年以后,蔡元培等人注意大学教育,他们的弊病恰和前一派相反,他们用全力去做“提高”的事业,却又忽略了教育“普及”的方面。但无论如何,范、蔡诸人都还绝对信仰教育是救国的唯一路子。民八至民九,杜威博士在中国各地讲演新教育的原理与方法,也很引起了全国人的注意。那时阎锡山在娘子关内也正在计划山西的普及教育,太原的种种补充小学师资的速成训练班正在极热烈的猛进时期,当时到太原游览参观的人都不能不深刻的感觉山西的一班领袖对于普及教育的狂热。

曾几何时,全国人对于教育好像忽然都冷淡了!渐渐的有人厌恶教育了,渐渐的有人高喊“教育破产”了。

从狂热的迷信教育,变到冷淡的怀疑教育,这里面当然有许多复杂的原因。第一是教育界自己毁坏他们在国中的信用:自从民八双十节以后北京教育界抬出了“索薪”的大旗来替代了“造新文化”的运动,甚至于不恤教员罢课至一年以上以求达到索薪的目的,从此以后,我们真不能怪国人瞧不起教育界了。第二是这十年来教育的政治化,使教育变空虚了;往往学校所认为最不满意的人,可以不读书,不做学问,而仅仅靠着活动的能力取得禄位与权力;学校本身又因为政治的不安定,时时发生令人厌恶的风潮。第三,这十几年来(直到最近时期),教育行政的当局无力管理教育,就使私立中学与大学尽量的营业化;往往失业的大学生与留学生,不用什么图书仪器的设备,就可以挂起中学或大学的招牌来招收学生;野鸡学校越多,教育的信用当然越低落了。第四,这十几年来,所谓高等教育的机关,添设太快了,国内人才实在不够分配,所以大学地位与程度都降低了,这也是教育招人轻视的一个原因。第五,粗制滥造的毕业生骤然增多了,而社会上的事业不能有同样速度的发展,政府机关又不肯充分采用考试任官的方法,于是“粥少僧多”的现象就成为今日的严重问题,做父兄的,担负了十多年的教育费,眼见子弟拿着文凭寻不到饭碗,当然要埋怨教育本身的失败了。

这许多原因(当然不限于这些),我们都不否认。但我要指出,这种种原因都不够证成教育的破产。事实上,我们今日还只是刚开始试办教育,还只是刚起了一个头,离那现代国家应该有的教育真是去题万里!本来还没有“教育”可说,怎么谈得到“教育破产”?产还没有置,有什么可破?今日高唱“教育破产”的妄人,都只是害了我在上文说的“没有胃口”的病症。他们在一个时代也曾跟着别人喊着要教育,等到刚尝着教育的味儿,他们早就皱起眉头来说教育是吃不得的了!我们只能学耶稣的话来对这种人说:“啊!你们这班信心浅薄的人啊!”

我要很诚恳的对全国人诉说:今日中国教育的一切毛病,都由于我们对教育太没有信心,太不注意,太不肯花钱。教育所以“破产”,都因为教育太少了,太不够了。教育的失败,正因为我们今日还不曾真正有教育。

为什么一个小学毕业的孩子不肯回到田间去帮他父母做工呢?并不是小学教育毁了他。第一,是因为田间小孩子能读完小学的人数太少了,他觉得他进了一种特殊阶级,所以不屑种田学手艺了。第二,是因为那班种田做手艺的人也连小学都没有进过,本来也就不欢迎这个认得几担大字的小学生。第三,他的父兄花钱送他进学堂,心眼里本来也就指望他做一个特殊阶级,可以夸耀邻里,本来也就最不指望他做块“回乡豆腐干”重回到田间来。

对于这三个根本原因,一切所谓“生活教育”、“职业教育”,都不是有效的救济。根本的救济在于教育普及,使个个学龄儿童都得受义务的(不用父母花钱的)小学教育;使人人都感觉那一点点的小学教育并不是某种特殊阶级的表记,不过是个个“人”必需的东西,——和吃饭睡觉呼吸空气一样的必需的东西。人人都受了小学教育,小学毕业生自然不会做游民了。

中学教育和大学教育的许多怪现状,也不全是教育本身的毛病,也往往是这个过渡时期(从没有教育过渡到刚开始有教育的时期)不可避免的现状。因为教育太希有,太贵;因为小学教育太不普及,所以中等教育更成了极少数人家子弟的专有品,大学教育更不用说了。今日大多数升学的青年,不一定都是应该升学的,只因为他们的父兄有送子弟升学的财力,或者因为他们的父兄存了“将本求利”的心思勉力借贷供给他们升学的。中学毕业要贴报条向亲戚报喜.大学毕业要在祠堂前竖旗杆,这都不是今日已绝迹的事。这样希有的宝贝(今日在初中的人数约占全国人口一千分之一;在高中的人数约占全国人口四千分之一;在专科以上学校的人数约占全国人口一万分之一!)当然要高自位置,不屑回到内地去,宁作都市的失业者而不肯做农村的导师了。

今日中等教育与高等教育所以还办不好,基本的原因还在于学生的来源太狭,在于下层的教育基础太窄太小,(十九年度全国高中普通科毕业生数不满八千人,而二十年度专科以上学校一年级新生有一万五千多人!)来学的多数是为熬资格而来,不是为求学问而来。因为要的是资格,所以只要学校肯给文凭便有学生。因为要的是资格,所以教员越不负责任,越受欢迎,而严格负责的训练管理往往反可以引起风潮;学问是可以牺牲的,资格和文凭是不可以牺牲的。

欲要救济教育的失败,根本的方法只有用全力扩大那个下层的基础,就是要下决心在最短年限内做到初等义务教育的普及。国家与社会在今日必须拼命扩充初等义务教育,然后可以用助学金和免费的制度,从那绝大多数的青年学生里,选拔那些真有求高等知识的天才的人去升学。受教育的人多了,单有文凭上的资格就不够用了,多数人自然会要求真正的知识与技能了。

这当然是绝大的财政负担,其经费数目的伟大可以骇死今日中央和地方天天叫穷的财政家。但这不是绝不可能的事。在七八年前,谁敢相信中国政府每年能担负四万万元的军费?然而这个巨大的军费数目在今日久已是我们看惯毫不惊讶的事实了!

所以今日最可虑的还不是没有钱,只是我们全国人对于教育没有信心。我们今日必须坚决的信仰:五千万失学儿童的救济比五千架飞机的功效至少要大五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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