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家山回首三千里
云雨儿曾对雨嫣说自己不后悔,这是真话,可若是问她害不害怕那她就得硬着头皮说:“怕了也再回不去!”
纪红霞教训犹在,那样的苦听起来都足够毛骨悚然!她原来总不懂为何放着大好路子不走非要去为祸一方?直到一日看见一个拜佛的少年她才多少有些体悟。
那一日自己化作狐身想去皇宫里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奇珍异宝与珍馐美馔,可不想竟然被一个姓息的老东西发现险些取了自己性命,还好自己修炼有成才逃过一劫,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知到了哪里,抬头看去眼前竟然立有一尊佛像,金塑的泥胎闪闪发光。
“佛祖佛祖,请保佑我不要登基做皇帝!”这话说得奇怪,不知多少人都在焚香祷告能够荣登九五,享受大权在握的快活,怎么还有人这般祷告!她钻进佛堂正看见一个少年跪在佛前,闭目祷念。
“我所求不过平安一生,做个田间的农夫,劳有所获!”这话更奇怪,做农夫有什么好,睡不好,吃不好,还要风吹日晒的,一定是这娇惯的公子哥儿过腻了荣华富贵,看多了隐士的穷酸文章才有感而发吧!她只觉好笑,刚出声又牵动伤口嗷呜一声叫了出来,吓得少年坐倒在地,以为佛祖显灵,忙不叠磕头诵经!可磕了一阵才发现佛台下钻着一团白色事物,身上还有一道好长的口子,往外流血。少年心善将她温柔的抱了出来顺着如雪的皮毛,摸了又摸,回到寝宫找来上好的紫玉断续膏涂在伤口上,又悉心包扎,藏在房中上好生养着!
小狐狸贪图富贵乡,慵懒的趴在在少年的软榻上不肯动,歪着头看着眼前的少年,才觉得好像没有初见时那般蠢笨,反倒是人畜无害,温柔的甜到心里,尤其专心抄书的模样直让人想亲近。
“仁儿!”这声音宛若雷霆,吓得小狐狸赶忙钻到角落里,少年也惊得站起身,道了句:“父皇!”
来人一身黄袍,袍子上绣着九条金龙各个耀武扬威,衬着那器宇轩昂的面容,叫人油然生畏。“《定国策》背的如何了?昨日可有练习弓马?”说话的人脾气很急话里也几分焦躁。阔步走到桌前浓眉倒立,一拍桌子大怒道:“佛经?这些日子你就在抄佛经?”
少年低下头,声音微弱许多,“过几日便是母后的忌辰,儿臣想抄一篇《往生文》祭奠母后!”
“哼!你母后看见佛经只会怪我没有教好你,要是真有心便把《十国通鉴》《定国策》在你母亲牌位前好好背上一遍,也不枉一片孝心!成日里来就会干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让朕以后如何敢将帝位传给你?跪下,来人那管教来!”
狐狸不懂什么是“管教”好奇的探出头去,可刚看见又立马吓得缩了回去,那“管教”明明就是一根手腕粗壮的藤杖,若是落在人身上只怕会疼的筋骨欲裂。果然几声簌簌的响动,这少年应声惨叫,疼的钻心。听在的她瑟瑟发抖,好似落在自己身上一般,心中突然生出几分怜惜,在偷眼看去,眼前少年咬着牙,泪水不争气的落在地下,背后已经殷红一片,蓦然间明白他为何会在佛前祈愿不肯当皇帝了,是啊,若是生在百姓家,这般的孝顺温柔的孩子一定惹人疼爱。
看着眼前哭的不成样子的他,自己心里也隐隐作痛!这痛虽然来得不猛烈,却随着心跳闷胸中在久久不去。
“小狐狸啊小狐狸,你说世间的人怎么都这般羡慕皇帝,说可以享尽荣华富贵,我就觉得不对!你看我父皇,日夜操劳时常忙到半夜,母亲在世时连陪她的功夫都没有!这有什么好,一辈子都给了朝堂,到头来自己又留下什么?不过是空有的虚名!”半夜里少年捋着小狐狸的皮毛心里几分快慰,背上的疼痛也忘了大半。
“我就觉得在田间地头或是山野敝林中隐居起来最好,农时种田耕地,闲时读书练字,再娶上一房妻室生下三五个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不比帝王家差分毫!”
回忆如梦般散去,只留下一颗悸动的凡心。
云雨儿想起那时候靠在那个少年怀中,便觉得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暖意,许多年后她终于懂了纪红霞为何放着大好路子不走要去为祸一方!因为为祸的根本不是她,而是这该死的情、爱!
独孤大帅领兵攻城,帝城已经从人间天堂化作修罗业场!眼看熊熊的火势在宫里蔓延开来,她还是将天授帝扶了起来,道:“陛下,我们走吧!”
“去哪?”天授帝看着周围一片火海,哪里还有退路,“难不成是去黄泉吗?”
云雨儿莞尔一笑:“是去山林里隐居,我来纺布,你来耕田,好么?”天授帝怔怔凝望着眼前的女子,眼里好似藏着星辰,给迷途的路人指明方向。
可还没等他答应,一支飞羽便破空而来,只听一声惨叫,直直射,进伊人肩头!惊得天授帝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庞没了血色。看向门口,端立着的是一个身穿宝蓝锦衫的男子,手中握着一张一人多高的弓,青色逍遥巾随着火光飞舞,星眸里含尽杀气,冷声道:“大胆狐妖,还想逃到哪里去?”
云雨儿用尽力气也拔不出肩头那支箭,细细看去竟然画着咒纹!惨笑问:“你姓龙?”
这咒纹她再熟悉不过,当初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老头儿,手里的剑上就画着这样的咒文,而那老头儿有两个徒弟一个总是温情脉脉,一个却是冷若冰霜。
眼前的只怕就是息太昊的二徒弟龙玉门了,那寒彻心扉的眼神真是容不下一丝邪气。云雨儿看的奇怪,明明是人,为何不食人间烟火?这世道真是让她猜不透!
“你,你敢伤雨儿!你大胆!不要脑袋了吗?”老好人做惯了倒没有分毫帝王家的威仪。天授帝第一次发怒,却显得这般没底气。
“她身为妖孽不思修行,擅自沾染凡尘俗世,为害一方!其罪当诛!”龙玉门与他一比到更显气势,话语种的杀伐决断不容置疑。
“陛下,您快逃吧!这是我的报应!”纵然舍不得,她也还是用尽力气将天授帝推开,口里低声道:“找一处安逸地方,置几亩薄田,好生活着!”
龙玉门看不懂这狐妖死到临头还能笑的这般悠然,声音凛冽似冷冬里的寒风刺骨冻人:“别在装模做样,我可不吃这一套!”
“你当然不吃!”云雨儿看着他,脸上几分傲然:“你无情的都快将自己冻住,又能懂什么叫做有情?”
龙玉门反倒是一怔,这样的话也有一个人说过,说的那般决然。忽然眼前闪过一个黑影,自己的双眼像似被一层乌黑的纱布遮住,朦朦胧胧什么也看不清,他暗叫不好,这一恍神给别人可趁之机!忙默念真诀,可连试几番也不见效果。
等到能看清事物时,自己已经躺在皇城焦土中。龙玉门捏紧拳头,不过转念一想,那只狐狸也是凶多吉少,没有自己师传的绝学谁也拔出那支破魔箭!
天授二十二年帝城被攻陷,攻陷帝城的不是独孤问愁而是流落在外的安王!亦或是说是为安王献策的一个女子,只是安王未能全部按计行事才使得妖妃挟持天授帝从一处废弃许久的暗道逃离。不久有人说找到了天授帝的遗体,安王悲伤不已将他葬入帝陵,谥号为景,意为德行可仰,明照旁周。
“这么说赢到最后的是安王?”仙临城中,狐狸饶有兴致的坐在软榻上,捏着秘色青瓷杯,品着雨嫣从北国带回来的“小团龙”,茶汤入喉只觉口齿留香。
雨嫣想着深深吸口玉琢的烟嘴,吐出一道如雾般的朦胧道:“这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早早安排右丞相去宋州布置,自己则留在帝城借左丞相之手将独孤问愁贬黜边关。等到独孤问愁到了边关,再看准时机溜出帝城伺机拉拢。独孤问愁本不愿意,还对魏王存着一丝希望,后来听闻了皇后妖变的消息就决心倒戈,打着诛杀妖妃,清除奸佞的旗号围攻帝城。唉,论城府谁能比的过安王,为了帝位一切都在算计中。母狐狸、景帝、左丞相、独孤大帅、宋王玧、你、我甚至孤岚百姓都不过是他赢得帝位的棋子罢了!不过也还算有人性,到底还是放了自己亲爹一条活路,比他爷爷好的多了!”
“公子有客人来了!”听见绯云声音,狐狸隐隐闻见一股味道,只觉太过熟悉,抬眸看去,果然又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蜷缩在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怀里。那人看起来慈眉善目,笑的温和,只是嘴角藏着几分苦涩,想必经历过一些事情,见到云锦天恭敬道:“云老板,寒玉扳指我已拿来,剩下几样事物不日我们东家就会差人送到府上。”男人说着又看了眼雨嫣,向她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用绢布包好的事物,递上前去,道:“请收好,区区先行告辞!”临走时还道:“不日我们东家便会在对面开店,届时还望云老板,煌夫人赏脸光顾!”说着抱着怀中的狐狸退出房门!
雨嫣摩挲着手中的事物喃喃道:“柳金城也算本事,请了孤岚的皇帝做账房,只是可怜了小狐狸,被打回原形废了百年的修为!不过也是,毕竟害了一个无辜女人,能活命已经算不错了。”
云锦天脑子却半天转不过弯,口里只愣愣道:“对面?开店?柳金城要到对面开店!?”
狐狸气的炸开了锅,“我要去找城主,我要去和他拼命,本公子帮了他一双儿女他就这么对我!天下间没有这个道理!”
雨嫣嘴角多了丝笑意:“谁让你敲诈了人家的至宝,人家能让你好过吗?”
男人走出烟笼巷,摸着怀中的狐狸,望着湛蓝的苍穹与街头巷尾的粉嫩相间,心里宛若一池清泓别样的安宁。
“雨儿,外面的景色真是比宫里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