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永乐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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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宫斗出了一身汗,累了,让方行子陪他去钓鱼,他说早晨鱼儿爱咬钩。她只得答应,早有小太监们拿来了鱼竿、鱼篓、鱼饵、小杌子。

朱允炆早早起来了,召来方孝儒,他有早起议政的习惯。他二人边走边说,见有人在钓鱼台上垂钓,就信步过来,观看他们钓鱼。

钓鱼人正是穿男装的方行子和小皇子宫斗,还有几个宫女。有几个太监负责上鱼饵和摘钩,把钓上来的鱼送入水中的鱼篓。

风很轻,吹皱一片湖水。大片的莲蓬互相碰撞,飒飒作响。一池荷花开得正艳,红绿相间,煞是好看。

朱允炆说:“你看荷花开得真好。”他记得去年太祖皇帝驾崩那几天,满湖的荷花无缘无故地都枯萎了,连这花草树木也有灵性。

方孝儒顺着皇上说,是呀,今年荷塘生机盎然,这是江山兴旺的好征兆。

皇子宫斗忽然喊:“鱼漂动了!快提竿!”

方行子就势一提,钓上一条半尺长的金鲤鱼来。她摘下钩,把鱼托在手上,走近朱允炆说:“请皇上把这条鱼放生吧。”

宫斗不肯,那不是白钓了吗?

方行子的举动令皇上欣慰,符合他的仁慈之心。方行子说她昨天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一条龙落到了洗靣盆里,他想这条鱼该是有点来历的。

朱允炆很高兴,他从方行子手上接过金鲤鱼,走近水边一松手,鱼跳入湖中,打了个水花,欢快地游走了。方行子递了湿巾给皇上擦了手。

朱允炆说起还是七岁生日那天,也像宫斗这么大,太祖领他到钓鱼台放过一次生。他记得祖父一口气放掉了一篓鱼,有几百条。

放生,不过是象征而已,方行子不明白,为什么要放那么多呢?

宫斗问:“是放着玩的吗?”

朱允炆说:“朕当时问了,太祖高皇帝说,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杀的人都是太多了。”

方行子明白了,原来他是想求得解脱呀。她又斗胆问朱允炇一句,陛下杀过人吗?

迄今为止,朱允炆还真没杀过人,不管亲手杀还是假别人之手杀。在他看来,这也是施仁政,这总是好事吧?

方孝儒说:“当然是好事。周公治国就没杀过人。”其实他也无法考证古时候的真伪。

女儿嘲笑父亲说:“又是你的周公,言必称周公。”

方孝儒说:“那才是盛世楷模呀。”他一直想用周公和文王、武王来影响建文皇帝。

朱允炆想当一个在位之年,不杀一人的君王,他问方孝儒,能否办到。

方行子抢着说:“这怎么可能!”那些谋反叛逆者、害人的匪类、江洋大盗,也都不杀吗?不杀坏人,那只有看着好人被杀,对坏人的仁慈就是对好人的残忍。

朱允炆说:“也说得是。”

方孝儒说,天下只有大治,才有真正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时就真的可以不用刑法、不用杀人了。我朝照现在这个样子治理下去,总会实现的。

方行子却认为看那只是梦想。有贫富就有不公,有不公就有不平,有不平就有铤而走险者,真正的天下太平是没有的,人的本性是贪欲、贪得无厌。

朱允炆很吃惊,想不到小小年纪,却把世事看得这么透彻。他沉思着,觉得她说的也很有理。

宫斗拿起剑催促着方行子说:“师傅,不钓鱼了,咱们还去练剑吧。”

方行子让宫斗先给父皇练一趟降魔剑,父皇若夸他了,才能再教他新招法。

宫斗便在钓鱼台上拉开架势,走了一趟剑,舞到兴致上来,剑光闪闪,把小皇子包裹得风雨不透。方行子从湖里舀了一瓢水,向宫斗泼去,立刻反弹出无数水珠。等宫斗停剑立定时,他身上一点都没湿。

方行子说,功夫到了,舞起剑来,水泼不进,还可以吧?

朱允炆称奇道:“怪不得宫斗不爱读书只想练武呢,果然有长进。看来,皇子里有一个武将也很好啊。”他欣赏地打量着方行子说:“你果然很有神通,你进宫来吧,给朕当大内待卫。”

方行子不敢应,看着父亲。

宫斗可高兴了,他极力怂恿说:“就让我师傅到宫里来当侍卫吧。”这样,他就可以朝夕求教了。

方孝儒试图拦阻:“这怕不方便吧?”

朱允炆看着方孝儒说:“这倒没什么不方便的,方先生是觉得当宫中侍卫辱沒了令郎吧?”

方孝儒哭笑不得,瞪了女儿一眼,怪她多事。事已至此,只好将错就错了,就说:“皇上能看中她,到大内来当御前侍卫,那真是家门有幸啊。她从小对练武着迷。他受了点高手真传,如果皇上不嫌,倒不妨来护卫皇上。”

朱允炆问方行子:“你可乐意?”

方行子巴不得的,连忙说:“愿为皇上尽力。”他从小恨自己是个女子,抱负和才干无法施展,没想到天赐良机。

宫斗欢呼雀跃赵来,他竟然说,他跟师傅学好了武艺,长大了也给父皇当御前侍卫。

朱允炆和方孝儒都笑了。方行子又带宫斗去垂钓,朱允炆和方孝儒沿着湖畔向前走去。

囬家路上,方孝儒不断地埋怨女儿,非要女扮男装,这囬好,看你什么时侯再囬復女儿装?弄不好,这是欺君之罪呀。方行子却不当囬事,说她一辈子当男子正合她意。当女儿有什么好?她只能终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有当宫中侍卫的机会。

方孝儒说不服她,只好听之任之,却多少有隐忧,一旦漏了馅,这叫什么事,他怎么面对皇上啊!

晚饭还没做好,方行子换上女儿装,在她的房子里弹着琵琶,好久不弹,她觉得手都生疏了。

方孝儒在书房案前伏案批改文章,听着琵琶声在院子里回荡。

管家方仁进来禀报说:“老爷,燕王来了。”并随手递上洒金粉的大红拜帖。

方孝儒接过拜帖一愣,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禁“唉呀“了一声,他怎么来造访?万万想不到啊,突如其来,迎接也不是,拒之门外也不是,叫他无所措手足。他最怕的是皇上和同僚们知道,他可是跳黄河洗不清啊,岂不有一只脚踏两只船之嫌。

在方孝儒拿不定主意时,方行子进来了,她说:“父亲早该想到的。朱棣向有礼贤下士美名,他的三个儿子又都是你的门生,于理于情,他都不该过门而不入啊。”

方孝儒与女儿探讨,燕王此来何意,应如何接待?

方行子笑道:“得了吧,我的夫子爹,你再把燕王上门的意图和你的对策探讨明白,人家早进来了,快换衣服吧。”

方仁早捧出了官服靴帽,女儿帮他穿戴,方仁说:“我先请燕王殿下到前靣客厅里等吧。”

方孝儒说:“岂有此理!他是王爷,我得到大门外去跪接。”

方府大门、二门早已洞开,家仆分左右两列站班。方孝儒急步趋出,见朱棣带着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三个儿子早己下了轿,正在阶下等着呢。

方孝儒口里说:“燕王驾临寒舍,该先下个安民告示才是,免得我失礼。”同时跪下去要磕头。

朱棣马上双手扶起他来说:“这可使不得,先生是我三个儿子的业师,我来看望老师,我只是家长而已,岂敢受先生大礼?倒是先生该受我一拜才是。”他只是象征性地做行礼状,方孝儒马上拖住了他。

朱棣便折中地对三个儿子说:“你们快来给老师磕头,也萛代表本藩了。”

不管方孝儒怎样拦挡,朱高炽还是带两个弟弟给方孝儒行了大礼。

方孝儒伸手礼让:“殿下快请。”并让朱棣在甬道上居中先行。

朱棣却与方孝儒手拉手地进了院子。

方孝儒本来要把朱棣延入客厅的,朱棣却执意去书房,他早听人说了,方孝儒的私人藏书,江南独一无二,他很想见识见识。

方孝儒无奈,只得把他让进书房。

一进入方家书房,一股陈年纸张和油墨气息扑面而来。朱棣望着张挂四壁的字画和琳琅满目的图书,他说:“一进先生的房子,便闻到了书墨香气,不像我们家,一股世俗之气。”

方孝儒说了一句“殿下太客气了,你说是书香之气,更多的人说是酸腐之气呢。”他笑着与朱棣分宾主坐定,朱高炽三兄弟打横分坐两侧。丫环穿梭般过来上手巾把、上茶和干鲜果品和水果。

朱棣早就听蜀王说过方先生学富五车,只是无缘结识,去年在临淮关陌路相逢,又是个不愉快的见靣,朱棣说过后想来,很抱愧。

方孝儒说,殿下奔丧,归心似箭,这也是人之常情,在下奉旨劝阻,也是基于太祖遗诏,这并不伤彼此感情。

朱棣道:“说得好。没想到,我的儿子们有幸受方夫子熏陶。”

方孝儒称赞世子和两位公子都是极其聪颖的,他方才还在批改他们的文章,方孝儒说,文如其人,个个都有不凡气质。

朱棣说:“过奖。”他转对朱高炽说:“高炽,把我送给方先生的礼物拿来。”

方孝儒一听就不高兴了,也有几分惶惑,他说:“我知道殿下富有,可我不希望坏了我的规矩,我从不收学生任何礼物。不信,可问问世子和二位公子。”

朱棣早知道。但他一本正经地说:“本藩岂敢坏先生清规?我按孔圣人礼数,先生该不会拒绝吧?”

方孝儒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朱高炽已经呈上一束肉干,一共十条,干干巴巴的,很不像样子。方孝儒先时一愣,随即开怀大笑,说:“好,好,我收下这束修,孔夫子收十条肉干,我收了也不为过。”

朱棣也说,孔圣人收学生的束修,不就是十条肉干吗?这礼物没使先生为难吧?

显然,朱棣这举动博得了方孝儒的好感。他说:“如不嫌弃,殿下父子留下便饭,正好我也没吃呢,不知可赏脸否?”

朱棣很痛快地应承下来:“太好了,我非常想与先生多交谈几句,长长见识,只是不好意思叨扰。”

方孝儒说:“我也拿不出山珍海味来招待王爷,诚如殿下所言,一起说说话吧。”他吩咐守候在门口的方仁说:“你去告诉厨师,买点新鲜菜蔬,收拾一桌清淡好菜,还有,就用自家酿的米酒。”

方仁答应一声离去。

朱棣突然问:“记得在临淮关相见时,方先生是带了公子同行的,公子不在吗?”

因方行子今天是女儿装,不敢让她露脸,方孝儒就笑着说:“不巧,犬子不在,倒是女儿在家。”他想,朱棣总不好意思见人家女儿吧?

却不料朱棣说:“何不请出一见?”

无奈,方孝儒便命门口的仆妇:“去把小姐叫来。”

仆妇去后,方行子很快来了,风摆杨栁地进来,美丽而又带着大家风范,她先向朱棣道了个万福,说:“见过殿下,恭请大安。”又转过去说:“世子、公子好。”

朱棣和三个儿子都目不转晴地看着这个美丽少女。朱棣说:“上次临淮关见到的是她弟弟,还是哥哥呀?”

方行子说:“是我弟弟。”

朱棣说:“长的太像了,太像了。”

朱高燧也说:“像一个人一样。”

朱高煦问:“在宫里教皇子武艺的,就是你弟弟吗?”他听说过,却没见过。

方行子看了父亲一眼说:“正是。”

朱棣夸奖说:“方先生课子有方啊。”

方孝儒说:“不行不行,自己的刀总是削不了自己的把呀。”他对方行子说:“给殿下添一杯茶,下去吧。”

方行子给朱棣倒了茶,犹豫了一下,也给朱高炽三兄弟添了茶,她发现,朱高煦一双眼睛一直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她装看不见,走了出去。

宴席上,果然没有鱼翅、燕窝、熊掌之类的山珍海味,多是菜蔬瓜豆,朱棣父子却觉得新鲜,吃得很尽兴,都说好吃,比皇宫的好吃,方孝儒忍不住乐。

觥筹交错,早已酒过三巡。朱棣说:“既然先生说他们三个大有长进,我很欣慰,我这次北归,想把他们带回去,你看如何?”他知道方孝儒是天子近臣,所以这话也带有试探性质。

方孝儒警惕起来,他才不表这个态呢。他说:“这是殿下自己的事呀。更何况,殿下需奏明皇上才是。”

“那自然。”朱棣说,“如果方便的话,先生可否在皇上面前进一言?就说高炽他们兄弟学业有成,可以回去了。”

方孝儒在大事上可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说,这怕不方便。一来他只管教书,管不着他们的去留。二来,他读了大半生书,也不敢说学业有成,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朱棣很尴尬。朱高炽打圆场说:“父亲是想儿子想得太切了,这事怎么好求先生?父亲直接去问皇上,也许会放我们回去的。按我的本心,真想多留几年,以期跟着方先生有更大进益。”

朱棣借坡下驴地说:“高炽说得是,我是思子心切,烧香没找对门。”

方孝儒是深知皇上是不会放他们走的,这是唯一可以牵制朱棣的,他挽留朱高炽他们的理由冠冕堂皇,他说,让他们多在太学读几年书,有益无害,江南大儒云集金陵,这里有钟灵毓秀之气,讲做学问,总比北平强啊。况且,即便是要走,也要过了年根。

朱棣问他这是为什么?

方孝儒说,朝廷在张罗兰亭诗会,文人骚客谁不想躬逢其盛、一展才华?世子三兄弟实在不该错过这个机会。”兰亭诗会是有这么回事,但是否一定要朱高炽他们参加,完全是方孝儒随口说的。

朱棣只得说:“方先生此言有理。我是想,让他们回去,过些时候,我把先生接过去,专门为我课子几年,岂不更好。”

方孝儒推托说:“好是好,我也愿意。只是皇上晨昏召问,我实在离不开呀。”

朱棣碰了个软钉子,无言可对。

朱允炆的嗅角和触觉都是很灵敏的,朱棣造访方府的第二天,他就知道了。散朝时,他把方孝儒留下,约他到御花园湖心亭坐坐。方孝儒立刻猜到,有耳报神把消息传过去了,幸好他心里没鬼,可以坦然面对。其实皇上不问,他也会奏报的。

皇上和方孝儒坐在湖心亭石桌旁,太监上了茶,皇上由天气说到唐诗宋词,又说到咸水鸭,漫无边际地东拉西扯。

方孝儒忍不住了,他说:“皇上把臣留下,是有话说吧?”

朱允炆笑道,没事时请教学问的次数也不少啊。

方孝儒说:“这次不同,皇上是听到什么风了吧?”

朱允炆笑了,不再拐弯:“是呀,听说燕王礼贤下士,带着三个儿子到府上去谢师了?”

方孝儒说,谢师也谢得很别致,不落俗套,送了十条肉干,真正的束修。

朱允炆说:“这不是本来用意吧?”

方孝儒只能实话实说:“他想求我在圣上面前说句话,说他三个儿子都己学业有成,可以回北平了。”

朱允炆没想到会有这事,这可不像朱棣了,这不是太露骨了吗?他太急于让儿子离开南京,他不怕露了马脚吗?

方孝儒说,这是当局者迷吧。他没答应朱棣,他还会来求皇上的。

朱允炆说:“不放人,总得找点理由吧?”

“理由是现成的,陛下也不妨这么说。”方孝儒说,他告诉燕王,说年尾朝廷要在浙江兰亭办兰亭诗会,他说让燕王的几个儿子与会后再走。这样不是可以拖延时间吗?

朱允炆并不认为这是上策,这只能搪塞一时,兰亭诗会后又怎么办?

皇上还想把他们三人一生一世扣在南京啊?方孝儒说,半年后,我看鹿死谁手,也该见分晓了。

这话也是,朱允炆点了点头。

方孝儒说,这几天,他一直忐忑不安,心里不能不为燕王的不宣而到担忧。

朱允炆认为方孝儒说的很对。朱棣回京,在朝野上下刮了一场大风。朱允炆问他有何说法?

方孝儒说:“臣说了也没用。”

朱允炆说:“这叫什么话?有别人这么说的,没先生这么说的。朝臣中有人很嫉妒你,认为朕对你的话言听计从,连恢复西周井田制都听,说朕是复古皇帝呢。”

方孝儒说,齐泰的话是对的。燕王回京,可没闲着,这几天,忙着拜访在京各亲王、公主、郡主,他想扮成哀兵,搏得同情。他敢回来,他是想让人们明白,他光明正大,心里没鬼,绝无反意。

朱允炆很犯愁,朱棣这一招出其不意,很高明。朱允炆还真不好下手,齐泰他们主张趁这机会削他藩,这恰恰不是时机,朱允炆怕天下人指斥他。

那是皇上太仁慈为怀了。方孝儒趁机再次建议,即使不削他封号,不治他罪,也该趁此机会调虎离山,把他改封到长沙,或南方随便什么地方,那他就是虎落平阳了。

听了方孝儒的话,朱允炆很奇怪,方孝儒是最宽容的老夫子了,他也会有此奏议?

方孝儒说,连他这老夫子都被逼出了这样的想法,可见当机立断处置燕王是多么急迫。倘这次坐失良机,再放虎归山,那朝廷就只好等着自食恶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