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永乐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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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铁凤这才明白,原来他胳膊上的伤是去对仇人行刺时落下的,她追问师傅,他的仇人是谁呀?她说,告诉我,徒弟替你去报仇雪恨。

方行子说:“说出来吓你一跳,这仇人就是燕王。你还敢誇海口吗?”

铁凤说,那要看是非曲直,看理在谁手了。

孟泉林和方行子都笑了。

孟泉林问方行子,她怎么知道师傅在这?还是来看她表妹,偶然碰上他的?

方行子说,昨天就从燕王营寨里传出消息,说有刺客潜入,企图谋刺燕王未成,她一猜就是师傅孟泉林。

孟泉林惋惜懊恼地说,朱棣命不该绝呀,他并不灰心,他说总有一天,朱棣会死在他手里,孟泉林所以苟活下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了朱棣,为蓝玉,为冤死的两万多人、为自己的亲人复仇。

铁凤不明白,朱棣这么可恨吗?在官场和民间,燕王口碑很好啊,他几次带兵出大漠扫北,都是高奏凯歌,她还听说,朱棣把北平封国也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都拥戴他。

孟泉林说,他的政声好与坏,这与他没关系。如果你铁凤一家七口都被他所害,你要不要报仇?

铁凤立即表白了自己的态度,既然朱棣是师傅的仇人,也就是徒弟的仇人。将来再去行刺时,带上她做帮手,她说二话没有。

说得孟泉林和方行子都笑了,孟泉林喜欢她这痛快的巾帼男儿的性格。

天已经很晚了,淮河岸上湿地和草丛里蛙声成阵。徐妙锦的帐篷里灯烛辉煌,徐妙锦正在弹奏古筝,那是一支温婉而稍带凄楚的古曲,琴声融入蛙鸣,别有一番韵味。

几个侍女里里外外地在忙着打洗靣水,准备她卸妆时的用物。

朱棣的大帐就在徐妙锦的斜对面,中间隔着一片红栁树林,红栁生在一片水洼地里。古筝的琴音飞越红栁林,深深地吸引着他、缠绕着他。

朱棣站在门前来回走动着。古筝的优美琴韵不时飘来,拨动他的心弦,他的心就像有无数的小蚂蚁在爬,痒痒的,一种无法言传又无法抑制的欲望在他心底涌动着。

其实他的内心世界,就连近侍太监郑和都意会了,郑和与一个小太监在朱棣身后咬了一阵耳朵,郑和上前说:“殿下,小的去告诉徐妙锦接驾呀?”在郑和看来,这是一柱有眼力见的讨好建议。

朱棣倒是没有想到郑和居然窥视到了他内心的隐秘,他有一种突兀感,也多少有些被冒犯、被轻侮的羞愤感,但近侍的举动毕竟是讨好的表示,绝无敌意。他愣了一下,故作发怒状:“胡说,我什么对候说要去徐妙锦那里了?”

郑和知道这次拍马拍到蹄子上去了,是他侍奉亲王殿下的一次小小失误,至少是火候没看准。他轻轻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说:“我多嘴,舌头上若不长疔才怪呢。”

朱棣被他逗乐了。他让郑和告诉他,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有这么个念头冒出来?

郑和那张娃娃脸和一对小圆眼睛里充滿了机智和小狡猾,他说,别说殿下呀,就是他这样的‘刑余小人’,听见这美妙的琴声也动心啊,更何况徐妙锦长得那么好看……

这话说得朱棣眉开眼笑,他用手指头点着郑和的脑门说:“你这个小猴崽子!连你都不安份啊!”

停了一下,他又皱起了眉毛:“你方才说什么?说你自已是‘刑余小人’?”

郑和眨着眼,惶惑地问:“殿下,小的错了吗?”

“错倒没错。”朱棣说,“这话是骂你们太监的,你明白呜?”

郑和沉默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朱棣很奇怪,这叫法,是文人在书卷中挖苦太监的称谓,阉割生殖器,不管是否自愿,与古时候的宫刑是一样的割法,说是“刑”也并不过份。只是,他虽粗识几个字,即使不萛胸无点墨,也不会懂什么“刑余小人”,小太监怎么会知道这个词?

郑和低下头说:“回殿下,郑和不敢说。”

朱棣说:“有什么不敢说的!”

郑和说:“我该死,不该偷看殿下书案上的信札。是在殿下书房里看见陈瑛在信里这么写的。”

朱棣斜了他一眼,一般说来,太监对亲王书案上的东西,有意看一个字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但十个太监九个目不识丁,郑和是个例外,他认那几个字还是朱棣恩赐他,让他学的。

郑和忙给朱棣跪下了,他说自己可不是故意看的。那天他给殿下拾掇书房,一阵大风从殿外吹来,把书信吹了一地,郑和往起收拣时无意中看见的。

朱棣并不怪他,要怪,该怪朱棣自己。太祖高皇帝不准太监们认半个字。朱棣宽厚,让他们识几个眼前的字,郑和这才看得懂啊。叫他们‘刑余小人’,这太阴损了,太监们小小年纪就净了身,够不幸的了,有几个人是心甘情愿当太监的呢?朱棣不忍心为这事责难郑和。

郑和感动得热泪盈眶。郑和表示,有殿下这句话,跟着王爷,吃再大的苦,受人再多的白眼,他也心甘情愿了。

朱棣在他的肩上拍了几下。

朱棣向隔壁一个帐篷望望,小声问郑和,徐王妃卸了妆了没有?

郑和会意,说徐王妃早就睡下了。她说头有点痛,睡前刚拔了一个火罐。

朱棣点点头,拔腿向发出琴声的徐妙锦住处走去,郑和心头一喜,方才的内疚和自责立刻跑得无影无踪了,他知道燕王是去寻欢作乐了,他急忙紧紧跟随在后面。

当朱棣绕过那片红栁树林接近徐妙锦帐幕时,突然不由自主地站住,原来他发现朱高煦正抱着个大西瓜走进徐妙锦的营帐里去了。

郑和十分扫兴地说:“怎么二王子也去?”声音里透着不平和恨怨。

朱棣就不是扫兴而是懊恼了。但他不能在小太监面前露出不满或是哪怕少许的妒意,那都会给人留下笑柄,与儿子争风吃醋,传出去毕竟是更为难堪的羞辱。因此他反倒笑了,完全用毫不介意的语气说:“这话说的。他去看自己的亲姨娘,还不应该吗?”

郑和猜到朱棣内心并不会这么平和,便看了朱棣一眼说:“不过,二王子往他姨那跑的也够勤的了。”这是一种暗示。

朱棣听了,沉吟着,什么也没说,倒背着手往回走。

徐妙锦一抬头,见朱高煦抱着西瓜进来,便停止弹筝,并不热情地说:“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朱高煦笑嘻嘻地说:“天热,我给姨娘孝敬个西瓜解解暑啊。”说着向几个侍女摆手,侍女找来水果刀切瓜。

“我说要吃瓜了吗?”徐妙锦对侍女瞪起了眼睛,这显然是说给朱高煦听的。

朱高煦当然听得出来,他说:“姨娘也太过份了吧?官还不打送礼的呢。好了,姨娘看不起我,我把西瓜扔出去喂狗。”说着真的抱起西瓜就走。

“你给我站住。”徐妙锦说,“你真是个泼皮无赖,拿你没办法。好了,切西瓜吧。”她怕闹出事来反倒让人家笑话。

朱高煦看着侍女切好了瓜,挑了一块亲自送过去:“姨娘,这块最甜,是西瓜的阳面。”

“你嘴可怪甜的,”徐妙锦说,“我可不吃,你方才都说了,要扔出去喂狗,我吃了不是找骂吗?”

朱高煦说:“我拍马又拍到马蹄子上去了。好,你不吃,我吃,只要西瓜甜,管它当狗不当狗。”

侍女们都在一边窃笑。

朱高煦把西瓜皮一扔,挥手驱赶侍女们,让她们都先出去,说他跟姨娘有重要事说。

侍女们只得往外走。徐妙锦说他马上要睡觉了,她们得服侍她卸妆呢。干嘛都支走了呀。嘴上这么说,但她也没加阻止。

见侍女们出去,朱高煦涎着脸说:“我服侍姨娘卸妆不是一样吗?”

“扯臊!”徐妙锦说,“你又胡闹,你才比世子小两岁,你哥哥又仁义又懂事,哪像你,永远也长不大。”

朱高煦坐到徐妙锦跟前,说:“论辈儿,我不得不管你叫姨娘,你其实比我还小一岁呢,你也学着我娘的样子,总想训人。”一边说一边往她跟前凑。

徐妙锦笑着往外推他:“快离我远点,滿嘴酒气。”

朱高煦说:“又不亲嘴,怕什么!”

徐妙锦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立刻哭了,她说:“你又来放刁欺侮人,看我不去告你一状!”

朱高煦连忙笑嘻嘻地跪下求饶:“姨娘千万可怜外甥,别去告状,上次你告了我一状,害得我挨了二十军棍,棒疮到如今还没好利索呢。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是酒喝多了,请姨娘原谅。”

“你就会来这套。下次再不放尊重,我定不饶你。就你这样的癞皮样,你爹还说子肖其父,可见你父亲年轻时也不是好东西。”

朱高煦站起来说:“你别连燕王也捎带上一起骂呀!咱们说正经的,我今个真是有事来求姨娘的。”

徐妙锦嗤之以鼻,就抱一个破西瓜来求人呀?

朱高煦说着说着又走板了,他说时来运转,说不定送姨娘一顶皇后的凤冠让你戴呢。

徐妙锦板起面孔说:“又来了。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呀!三句话不来准下道。说,求我什么事?”

朱高煦诉苦说,本来说好的,他们哥三个一道回南京去代父吊唁,顺便视贺建文皇帝登极。可不知为什么,成行在即,父王又忽然变卦,不准他去了,单单把他留下了。

徐妙锦说:“我听明白了,你想与他们一起去,对吧?想让我在你母亲跟前说情,对吧?”

“对,”朱高煦说,“又不全对。跟我娘说,不能说没用,但最管用的是直接往父王耳朵里吹风。”

徐妙锦故意推托,跟自己的姐姐说,还行,燕王怎肯听她的?

朱高煦说:“别推托了,依我看,你在父亲面前说句话,远比我娘更有份量呢。”

“又胡说。”她话说得并不严厉,不过,徐妙锦提醒他,进京的差使可是有风险的呀。又何必争呢?再说了,三个儿子同去,万一有个闪失,就不后悔吗?她真不知朱高煦图希个啥!

朱高煦当然有他的小萛盘。囬到京师,天地骤宽,可以广交朋友,结交朝廷重臣,对未来的仕途无疑是铺路搭桥,他不去,朱高炽、朱高燧岂不是占了便宜!

但朱高煦却没说这个理由,而是涎着脸引到徐妙锦身上,他说,小姨若不回南京,他也不会心动了。

徐妙锦脸红了:“少胡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朱高煦说:“我愿和姨娘亲近,有什么过错?姨娘,答应替我去说吗?”

徐妙锦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叹口气说,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今世碰上他这么个混世魔王。

朱高煦得意地笑了。

徐妙锦说替他说情可以,不过得答应她一个条件。

朱高煦说,别说一条,只要能陪姨娘一起回南京去,就是十条百条也行。

徐妙锦说,就一条,朱高煦得听她的,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朱高煦说,这容易,他满口答应。皇上的话可以不听,姨娘一定听,言听计从就是了。

口说无凭,徐妙锦让他立字据,画上押。

这有何难?朱高煦马上答应立字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