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永乐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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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成群的南军俘虏正被集结起来。白沟河畔到处是人。朱高煦下令,给每个战俘身上拴块石头。

张玉不明白他的用意,就问:“你这是……”

朱高煦想省事、省力,就俏皮地说我给他们一个全尸。

张玉这才明白,他是要杀降,既不是坑埋,也不是刀砍,而是要把降卒沉入白沟河底。这未免太残酷了,他提出了疑义,这不好吧?杀降卒,这是违反燕王军纪吧?

朱高煦不以为然,说燕王所立的军规没有不准杀降这一条,都是不得扰民的。

张玉终觉不妥,主张还是押回雄县由燕王殿下亲自发落为好。

朱高煦振振有词地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幸好我们离主帅只有几十里,若是隔上千里,也都把降卒押回去发落吗?

张玉还要说什么,朱高煦已不再理会他,见那些降卒人人背上了大石头,成排地站在了河岸上。朱高煦下令:“还等什么?都给我推下河去!”

燕军士兵得令,一拥而上,纷纷往河里推人,有人感到像玩游戏一样有趣。只见河水不断翻花,落水的南军士兵嚎叫着、怒骂着,咕咚咚地相继葬身水底,想漂也漂不上来。朱高煦竟愜意地笑了起来,他对张玉说,秦将白起坑降赵国兵卒四十万,太笨了,得挖多少大坑啊?

张玉一声不吭,一方面不满他的做法,一方面也替他捏一把汗。

果然,他触怒了朱棣,朱高煦没把杀降当囬事,朱棣却看得比天大。

第二天上午,朱棣在白沟河畔集合队伍。

天阴着,大风吹皱了白沟河水,河畔旷野上佇立着燕军的方阵,帅旗飘飘,刀枪林立。另一侧站着降卒的方队,个个垂头丧气,大气也不敢出,他们叫绑石沉河的举动吓坏了,生怕故伎重演。。

队前新立起一个巨大的合塚,朱能按朱棣的吩咐,让人扛来一根五尺长的白木桩,朱棣命人拿来笔和砚台,他濡墨挥毫,在白木桩上写下这样几行字:白沟河之役,燕军虽胜犹败,偏将朱高煦水淹降卒三千,是以为耻辱之碑。

坟前站着被五花大绑的朱高煦,他斜眼看了朱棣写的碑文,心里没底了,直打鼓。

木碑挿到了合塚前。好多将领忐忑不安起来。

朱棣手提长剑,重盔重甲地站在阵前,以极其沉痛的语气说:“各位将士,我朱棣举义兵是为了清君侧、诛奸侫,是为了安社稷、保百姓,滥杀无辜这不是求生,而是速死,多杀人正好可以使我们的对手死拚到底,一夫拚命,百夫莫当,我们首战告捷,夺了雄县、莫州,可我却以为,所得甚少,所失甚多,得了城池,失了人心,你还有什么?”

众将士都静静地听着,白沟河两岸一片寂静,只有秋风贯耳。

朱棣骤然提高声音说:“将杀降罪魁朱高煦斩首示众。”

这可能是朱高煦做梦也没想到的,眼里顿时露出了惊恐和不解。

方阵里起了一阵骚动。

张玉知道朱棣是要挥泪斩马稷了,不管真假,他都得力保,他便第一个站出来:“殿下,我是偏师主将,若讲有罪,我罪更大,末将请替朱高煦伏法。”

朱棣怒道:“你敢惑乱军规?下去!”

紧接着,朱能又出列求情,杀降固然不对,念朱高煦是初犯,我们又是破敌三万,大获全胜,纵然无功,也不该阵前斩将。

丘福跟踪而出:“况且高煦是燕王爱子,战场上舍生忘死……”

话没说完即遭断喝:“岂有此理,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难道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就可以犯法不究了吗?”

方阵前靣的将领都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定在袁珙和景清脸上。

袁珙毕竟是有谋略的,他首先是肯定,朱高煦本来该杀,但今天杀他,殿下有不教而诛之弊。他要平分秋色,各打五十大板。

景清不能不佩服袁珙,他太神出鬼没了,好一个“不教而诛”,亏他想得出!景清靣带揶揄神色地看着袁珙。

朱棣问:“你倒派我的不是了?”

袁珙诡辩的本事是一流的。他说,杀降和侵扰百姓是不同的,用兵与安民也不能同日而语。古来征战杀伐,杀不杀降,要看情形而定,这是兵法所系。如果俘虏多而又不降,无法处置反为害,杀降是为了确保胜利。不杀降,是殿下的仁慈之心,但与军事无关,况且燕王的军规中无此条款,倘赫然写在纸上,又有人违犯,理当杀无赦,而既然没立这一条,就将朱高煦杀掉,那不是不教而诛吗?

很多将士喊起来:“说得对。”

朱棣脸色好多了,就其本意,岂能愿意让儿子死?只是他不能不做个样子,他知道手下人一定为朱高煦求情,但总得有个像样的口实。

朱棣转问景清,认为袁道长说的对吗?

景清的话,正中朱棣下坏。今天为被杀降卒建坟,并为杀降勒碑为戒,美名必定远播海内,目的达到了,杀不杀人已不重要。”

朱棣便借坡下驴地说:“朱高煦听着,既然今天杀你有不教而诛之嫌,就先饶过你这一次,再犯,定不宽恕。”

朱高煦度过了一刼。

随后,燕乘胜逼近滹沱河畔的真定,要直捣耿炳文的大本营。

白天的漫天乌云早被大风刮散,虽已过了中秋,晚上月色还是那么好,皎洁的月光洒在滹沱河里,如同洒了满河的散碎银子。

朱棣与朱高煦、张玉几个人在月下乘马疾走,此时沿河边走来,已离敌人扎营地不远。只有李谦和几个卫士远远跟着。

张玉有点提心吊胆,主公这样深入敌后侦察敌情,太危险了。

朱棣却认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平安。耿炳文就没这个胆量,到他燕军营房外来察看一番。

真定是耿炳文的临时巢穴,号称有三十万兵马,朱高煦说,要打真定,好多将领都感到是蚂蚁啃骨头。

张玉说,敌人号称三十万,他已派人摸清了,实有十三万,又是新集在一起,立足未稳,我们如乘三战三捷士气高昂时一鼓作气,定能破敌。

朱棣肯定了张玉说得对,耿炳文将一半军队驻扎滹沱河南,一半在河北,这是夾河为营,互为声援。不易攻,打头则尾动,斩尾则头动。

张玉主张还采取偷袭战法。

朱棣却反对再重复老路,吃一堑长一智,耿炳文这老狐狸岂能上套?雄县、莫州一失,他早惊了。朱棣方才在侦察时就想好了,对付这老狐狸,就用打草惊蛇之计。

朱高煦不知是怎么个打草惊蛇法。打草惊蛇一般都是要尽量避免的呀。

朱棣解释说,也叫先声后实,先派个人去假投降,把我们打雄县、阻援莫州的战术如实告诉耿炳文,挫其锐气,吓住他,使他按我的打法调动军队,重新部署,这样他那里必然军心浮动,逼使他把河南之兵全调到河北来防堵我们,我们才不会腹背受敌,他集中了,我们就可一举被敌。

张玉佩服地赞叹,这真是大胆的战术,尽管耿炳文军功盖世,这回怕是要在殿下靣前马失前蹄了。

侦察归来,已经看到燕军辕门了,朱棣让张玉先行一步,召集将领马上到中军帐议事。

张玉答应一声纵马驰入辕门。

朱棣勒马环视灯光闪烁的整齐营盘,忽然问朱高煦:“那天在白沟河畔,你害怕了吗?”

朱高煦说他又怕又不怕。

朱棣问:“这话怎么讲?”

朱高煦说:“临阵斩子的事,历史上是有过的,我怎能不怕。”

朱棣又问:“你当时心存侥幸了吗?”

朱高煦说:“一是我心里知道,父王不会打心眼里想杀我。弟弟小,哥哥是书生气十足的呆子,只有我能襄助父王打天下,你真忍心斩了我,谁来帮你呀?还有,我不相信部将们不出来拚死保我,就不为我,也得在父王面前表现忠诚啊。”

朱棣心想,你倒是个鬼机灵,可嘴上却说:“你忘了不徇私情一句话了吗?”

朱高煦说:“除非父王到了真心想杀我时,那杀降卒这就是很好的口实了,比这再小的事,也可以贻误军机为借口除掉我。”

朱棣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朱高煦有点发毛。

笑过,朱棣说:“你没有这么多的心计,这是事后别人教给你的吧?”

朱高煦掠疑地说:“父王怎么猜到的?”其实,这一切可能,都是后来袁珙分析的,朱高煦不得不佩服父亲的睿智。朱棣又一次纵声大笑。

纸上谈兵的人为大将,居然将兵五十万。令人产生联想,刘邦才能带十万兵,只有韩信敢说多多益善。后院起火会烧了自己屁股。景清乐不起来,皇恩浩荡,不过是改杀头为流放。十哑九聋,心地却善良。他拥有有限的自由,却拒绝与女儿一起享受完全的自由,因为染坊里已扯不出白布来。

这正是文武百官早朝时,奉先殿外净鞭三响后,文在东,武在西,分品级按序站定后,舞蹈三呼万岁毕,起立,大殿上鸦雀无声。

朱允炆坐在上面,脸色阴沉,愤怒而又惶惶然,他发话道,怎么回事?耿炳文也算一员身经百我的老将了,竟然落得个摧锋折将的下场,三十万大军一败涂地?

兵部尚书齐泰出班奏道,八月二十五日,贼军在连破雄县、莫州后直趋真定,耿炳文中了朱棣先声后实之计,不该将滹沱河南之兵也调往北岸,一战即败,驸马李坚被敌将张玉挑下马来活捉,宁忠、顾成和刘燧军都指挥也都被俘,生死不明。长兴侯耿炳文已退回城里死守待援。

朱允炆怒问,安陆侯吴杰不是在附近吗?为什么不救?

齐泰囬答,去救了,中途被逆贼拦劫,兵败逃回自守。

朱允炆说:“这耿炳文太老了,老朽了,不中用了,他自己还吹嘘,说白已一顿饭不至于拉三泡屎,自比廉颇呢,哼!你们不该推荐他,还有那个被俘的顾成,不也是先朝的老将吗?统统是废物!”

黄子澄说:“皇上,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过份忧虑,朱棣偶然小胜不算什么,燕军不过占有区区之地,怎能与我天朝举国之力相匹敌?朱棣不是缩囬北平去了吗?可再调兵马围北平。”

齐泰见皇上大怒,赶紧恭维几句,说幸亏皇上有先见之明,在朱棣起兵造反之初就英明决断,把北靣的辽王和宁王内迁,以免附逆。

辽王朱植倒是遵旨回京了,徙封荆州也没怨言,这宁王朱权至今抗旨不来京候旨,黄子澄认为,这恐不是好兆头,他本来就与朱棣来往密切。所以他请皇上当机立断,如宁王不奉旨回京,就废了他,当机立断。

朱允炆当即下旨,先不必撤宁王之藩,就先撤他的三护卫,划归吴高统辖,以免他从逆。

齐泰连忙进谏,这是打草惊蛇,反会加速他公开投向朱棣。他不明白,朱允炆到了这地步为什么还手软。

朱允炊不耐烦地说:“不要再多说了。书归正传,朕决定这次再调五十万众北上灭燕。”

齐泰道:“圣上圣明。事不宜迟,趁朱棣羽毛未丰动手剿除为有利。”

朱允炆问派谁任北伐军统帅,可堪大任呐?

齐泰显得有些犹豫。

黄子澄却抢先荐人:“启禀皇上,曹国公李景隆可以胜任,倘若上次不用耿炳文而用李景隆,也许不会遭此挫败。”

朱允炆脸上又开晴了,他很满意地说:“黄爱卿之荐,甚合朕意,希望先生始终用心帷幄,他日事平之后,朕一定好好报答先生。”

这种少见的当靣许愿,令在场的好多大臣目瞪口呆,互相传递眼神。

方孝儒与齐泰耳语了几句,都以为不妥。这李景隆倒是自幼熟读兵书,但并末真刀真枪地上过阵。他算得上是天黄贵冑,是朱元璋亲外甥、又认了干儿子的李文忠长子,长得高大俊秀,一表人才,但他能领兵打仗吗?他怎么是朱棣的对手?

齐泰直言抗争,认为李景隆难当重任,他没打过什么仗,恐难驾驭五十万大军。

黄子澄却说李景隆多次练兵湖广、陕西,又曾奉旨去西番买马,上次带兵去开封捉拿周王,干的何等漂亮?他怎么不行?

那不过是瓮中捉鳖而已,派谁去也会手到擒来。齐泰说,至于买马、练兵,这也和征战沙场挨不上边。他听老将瞿能说,李景隆练兵时怕苦,操练军队自已从来是坐在伞下,骑马嫌硌屁股。

朱允炆伸头在武臣中寻觅着问,瞿能来了没有?

后靣站出头发斑白的老将瞿能,他证实齐尚书说的是实话。

朱允炇挥了一下手说:“不要再争了,就是李景隆了。明天朕要为李景隆举行遣将出征仪式,赐给他‘通天犀带’,赐给他代表大将军威仪的斧钺,使其专征伐。恩准其一切便宜行事。朕想好了,要亲写御书送给李景隆。方爱卿,你看写几个什么字为好?”朱允炆简直有点与大臣对着干的意思了,谁还敢据理力争?

方孝儒一时毫无准备,愣了一下,说:“臣想一想。”

朱允炇一眼看到了文臣末班里的程济,他刚从前线下来。朱允炆说:“程济,你这个军师当得也不怎么样啊。朕正要治你罪呢。”

程济出班奏道:“臣早奏明过,舞文弄墨尚可滥竽充数,至于当军师决战沙场,我是一窍不通,只是皇命不可违而已。”

朱允炇说:“那就来你的长项,你替朕为李景隆出师拟上一个条幅上来。”并要他马上就拟出。

这难不倒程济,他不假思索地说:“启奏皇上,李景隆是太祖高皇帝外甥李文忠长子,李文忠为我朝屡立功勋,就写‘体尔祖祢忠孝不忘’这八个字可行?”

朱允炇高兴地说:“好,果然才思敏捷,朕就不治你战场上庸碌无能之罪了。朕将亲率文臣武将到长江边为李景隆饯行,此次北伐,必一鼓荡平朱棣才好。”

走出奉先殿,齐泰与方孝儒都很忧虑。他们边走边谈。齐泰摇着头说:“完了,完了,李景隆还不如耿炳文呢。”是啊,耿炳文再无能,毕竟还是一员久经沙场的战将,李景隆却是个夸夸其谈的纨绔子弟而已。

方孝儒不禁长吁短叹地,他没打过仗,却又妄自尊大,目空一切,把五十万大军交付于他,这太轻率了。朱棣多次出塞征伐,经验丰富,这次白沟河和真定之战,他打得多漂亮!李景隆与老手燕王较量,未曾开战,败局已定。他提议,是不是再找皇上谏诤?

齐泰说,皇上已是病急乱投医了,恐难听进去。说也无益。

二人不觉长吁短叹。

朱棣得到李景隆挂帅出征的消息,竟摇头苦笑,替朱允炇惋惜。他这反常举动,无疑是长自己人志气。

他在燕王府东大殿上召集文武将领议事时,显得十分轻松,谈笑风生。应对朝廷进兵,朱棣显得游刃有余。人们在长桌两侧坐定,朱棣坐于一端首位。

朝廷多庸才,由这次指派李景隆挂帅出征,就看出端倪来了。朱棣通报了这条消息后,好多将领窃笑。

朱高煦嘲弄地说,随便摸一个市井小儿为将,也比李景隆强。

此言一出,举座皆笑。

朱棣从小就与李景隆有交往,他的底细朱棣太知道了,他是赵括一样纸上谈兵的人物,从小在锦绣丛中长大,朱棣对他的评价是:智疏而谋寡,色厉而中馁,骄矜而少成不达。朝廷把五十万大军交给他,这是无法容忍的错误。汉高祖刘邦宽弘大度,知人善任,使天下英雄为其所用,刘邦有自知之明,说自己最多也不过统帅十万兵马,唯有韩信才敢说多多益善。李景隆算什么才干,居然要统五十万众,这是千古笑谈。

道衍也不屑于谈李景隆。从前赵括纸上谈兵,致使赵军四十万被秦将白起活埋,而李景隆连纸上谈兵都不够格,焉能不败?

朱棣历数李景隆有五败,他颇有兴致地数给部下听。其一,纪律不整,上下异心,其二,今北地早寒,南军冬衣未备,披霜冒雪,不惯北方作战。其三,不知己知彼,一哄而来,互不统属,尾大不掉。其四,贪而不治,威令难行,其五,主帅心中无数,又专用小人。有这五条致命弱点,能不败吗?

众皆靣露喜色。

但朱棣马上板起了面孔,可也不可看轻了来敌。五十万,就是肉,堆在一起也够吓人的了,更何说是活肉,是会用刀枪的活肉呢!

人们又都笑了。

朱棣的策略是,必须挫其锋,牵着他的鼻子走,兵出在外,奇变随用,不求先占多少城池,摧毁南军有生军旅,让他们闻风丧胆,那后来就是摧枯拉朽了。朱棣想了一下,南军调集尚需时日,江阴侯吴高倒先动手了,他率众先行从辽东挥师入关,包围了永平。朱棣想先扫平外围,可先出师援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