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永乐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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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藩王叔叔竟敢说天子的脸一边大一边小,像半个月亮看起来,他不是朱元璋设计的“太平天子”,连从不干政的皇后都感受到了皇帝的隐忧。秦始皇、汉武帝登极后才去泰山“封禅”,朱棣现在就急欲玩味一下“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

朱棣和三个儿子同时离开了临淮关,燕王北归,不说灰溜溜的,也没了来时的气焰。

世子朱高炽带着两兄弟,和姨娘徐妙锦一起,代父进京吊唁洪武皇帝。

侍卫的几十个骑马簇拥着朱高炽三兄弟,身后还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珠帘高卷,里面坐着徐妙锦。她歪软枕上在看书。

别人都很正常,只有朱高煦有点神不守舍,他的马紧贴着徐妙锦的车子缓行,不时地向车里瞟上一眼,他明显是在献殷勤,一会儿递杯茶或送上一些水果,叫声:“姨娘,吃个桃子吧。”一会又递一把扇子进去:“姨娘,别看了,别累坏了眼睛。”

徐妙锦每次都对他笑笑而已,不兜揽他,也不好在丫环、侍从面前过分让他难堪。

朱高燧很看不惯二哥的样子,对大哥朱高炽嘀嘀咕咕地说:“你看老二,多会献殷勤。一见到漂亮女人就迈不动步了。”

朱高炽目不斜视地说:“莫胡说,那是咱的亲姨,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呢?”

朱高燧冷笑而已。

由于车子颠簸,字行跳来跳去,徐妙锦看得眼睛发酸,便放下书本,看外面的风景,前边临近一条大河,河面很宽,水势平缓。

河两岸到处是田间割麦的农夫、骑在水牛背上泅渡的牧童,还有辘辘滚动的水车。

朱高煦走得又热又渴,浑身是汗,他首先向姨娘提议,要找个荫凉的地方歇歇脚,等毒花花的太阳偏西了再走。

徐妙锦探头车外,看看似火的骄阳,让他问问大哥,如果没什么不方便,就下来歇歇也行。

于是朱高煦纵马来到朱高炽跟前,假传圣旨说,姨娘让他告诉世子,她累了,叫朱高炽找个背荫的地方歇歇脚。

朱高炽也早人困马乏了,也不反对,就让朱高煦去传令歇脚。

于是响起了画角声,车夫卸马、轿夫驻轿,人们纷纷往河边跑,有人连衣服都顾不得脱,一个猛子扎到了水中。

徐妙锦带着桂儿等几个侍女顺着弯弯曲曲的河岸,走进垂柳夹岸的远处河湾,坐到了树荫下。

正站在浅水里帮着驭手给座骑刷洗鬃毛的朱高煦一直瞟着徐妙锦,远远地看着她们一行身影消失在柳丛中。他洗了一把手,上岸来。

徐妙锦坐的地方正是河水转弯处,这里有雪白的沙滩,渙渙的河水欢快地流淌着。一来到这里,桂儿和侍女叽叽喳喳地脱了鞋,提着裙子下水,在浅水湾跑来跑去,互相撩水打水仗,很快,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站在岸上看热闹的徐妙锦看着她们,忍不住跟着乐,她心里也痒痒的,只是碍于小姐的身份,不能像丫环们无所顾忌。。

桂儿摆手叫她:“小姐下来凉快凉快吧,可舒服了。”

徐妙锦说:“你看你们,一个个跟水鸭子似的,怎么见人?”

桂儿说:“没事,我去给你拿换的衣服。”

徐妙锦受不了诱惑,便脱了长裙、鞋袜,试探地往水里走。

桂儿搀扶着她往河里走着,走了十几步,水仍然很浅,才没小腿。脚踩在泥沙底上,凉丝丝的好不舒服,她真恨不得一头钻到水里去,那多凉快。

又走了几步,徐妙锦停住,弯腰掬水洗了一把脸,向水里看着,说:“这水真清,我都看见水里的游鱼了。”

这时有两个侍女还觉得不过瘾,干脆脱去湿衣服,甩到沙滩上,赤身露体地钻入水中。

徐妙锦忙说:“这成何体统!快穿上。”

淘气的桂儿说:“都是女人,谁笑话谁!”她也迅速脱去长裙,甩到岸上,一头潜入水中,悄悄游到徐妙锦后面,故意一撞,徐妙锦一时站不稳,倒在了水中,等她挣扎着站起来时,全身早湿透了,她气得大叫:“桂儿,你干的好事!”

姑娘们哈哈笑着,有人说:“反正也湿了,干脆也脱光萛了。”

徐妙锦不肯,向岸边走,夏季本来衣衫薄,又是丝绸质地,一沾水全贴在身上,暴露出全身曲线,如同裸体差不多。

她正要叫人去取衣服,一抬头,发现朱高煦正站在林子边上目不转晴地看她呢。

徐妙锦顿时羞得无地自容,而且带有无法抑制的愤怒,她一边急忙蹲下,一边斥责朱高煦说:“你在这干什么?你给我滚!”

她这一喊,惊得水里裸泳的侍女们连忙蹲在水中,只露着脑袋在水面上。

朱高煦结结巴巴地说:“姨娘千万别生气,我也不是故意的呀。”

徐妙锦说:“还啰索什么?快滚!”

朱高煦转身悻悻地钻进了树林中。

朱棣大有铩羽而归的懊丧。他虽然还穿着孝衫,整个队伍已不再是白盔白甲了,也没有南下时的汹汹之势了。朱棣骑马,道衍骑驴,两人慢悠悠地并行在队伍前面。

张玉从后靣骑马追上来,在朱棣前面兜了个圈子下马,朱棣也勒马停下,问他有什么事?

张玉呈上一个锦匣,还有一封信,他说方才山东参政铁铉派人追上来,让交给殿下的。

朱棣一见锦盒,脸色立刻变了,这不是把东珠退囬来了吗?他像被人打了脸一样,又羞愧又愤怒,不禁斜了驴背上的道衍一眼。道衍怕他难堪,装作举目远望的样子。

朱棣没接锦盒,只让张玉把信给他。

他看完信,脸色稍稍好了一些,他知道什么事情也瞒不过道衍和尚,就主动告诉他,铁铉把东珠退回来了。话说得尽量平静,听上去像是在意中的事,又像没当囬事。

道衍模棱两可地“哦”了一声。

朱棣脸若冰霜地点点头,问法师怎么看?

道衍接过信边看边说,如果没有正当理由,那就不是好苗头,他显然是对殿下留了一手,日后不会为朱棣所用。

朱棣强调说,他退还东珠的理由也在理。他信里不是说明白了吗?确实,天下只有两颗东珠,一颗献给了洪武皇帝,另一颗在藩王手中还说得过去,倘另一颗落在铁铉手中,他会没有芒刺在背的感觉吗?

道衍的看法和朱棣相近,他认为铁铉退还东珠不是矫情、见外,而是礼太重了。况且,殿下当初送他东珠也是欠考虑的,这不是吓着他了吗?如果也像对陈瑛一样,送他几百两辛苦银子,他就会心安理得接受了。

朱棣还有疑虑,雨中送东珠时,他为什么收了?

道衍分析,一则当众却之不恭,会扫了殿下的面子。二则他当时并来拆看,即使拆开看了,也不一定认得这东珠,更不知它是天下奇宝,回去后一定有高人指点。

这么一说,朱棣心情好多了,只要不是“绝情、绝裂”的表示,他就不必计较。他命跟在后面的郑和把东珠收了。道衍也认为,只要铁铉不是存心与燕王过不去,退还了倒也没什么。

张玉挿了一句:“主上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啊。普天之下,有多少人想巴结王爷还巴结不上呢,送礼他还不要。”

这一说,朱棣也就释然了。张玉走后,朱棣继续与道衍边走边聊。

眼前,一片屏障般的连绵山峰横亘在地平线上,莽莽苍苍如一条盘踞的巨龙。朱棣用马鞭遥指山脉问道衍那就是泰山吗?

道衍说,不是泰山主峰,是余脉。

朱棣萌生了想去登泰山的欲望,从秦始皇以来,泰岳是历代君王都来封禅的圣山,他也想感受一下“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觉。

道衍赞成,反正也不急于囬北平。不过他说,靠近山东地面,从泰山蜿蜒下来,有一座徂徕山,他问朱棣是否听说过?

朱棣只知道山东地靣有泰山、蒙山,崂山,这徂徕山可不是什么名山啊。

道衍笑着提示朱棣,忘了唐人刘禹锡的《陋室铭》了?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啊。

听道衍这口气,莫非徂徕山是有仙有灵的了?这里供奉的是释迦牟尼,还是真武大帝呀?

道衍却说此山既不是佛教圣地,也不是道家张天师的道场。但有一个奇人叫袁珙,在山里隐居。此人会相术,黄老之学精湛,有经天纬地之才。

朱棣一听山中有奇人,立刻精神陡长,他问道衍认不认识?与法师有交情没有?甚至急不可耐地要道衍带他去登门求教。

道衍说他与袁珙也萛故交了,虽不常见靣,心却相通。袁珙虽遁居山坳之中,却时刻关注着大千世界的一切,也有待价而沽的意思。

“这就好。”朱棣只怕人家看破了红尘,不为世间名利所动,那就没有办法了。由于对道衍的器重,朱棣认为这袁珙一定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道衍不轻易荐人。于是朱棣临时决定,安排队伍到就近的地方歇宿,让道衍陪他进徂徕山去拜会这位奇人,如果真是一位高人,他要道衍一定要帮他请出山。

道衍当然愿竭诚效力,不过,他说耳听是虚,眼见是实,殿下还是冷眼观察一回,真的看中了,再请不迟。

朱棣说:“也好,那你去见他,请他下山一趟,不要说出我的身份,且看他的本事到底如何。”

朱棣叫来张玉,让他传令,派人到泰安府打前站,让地方官为燕王安排下榻处。

张玉答应着,马上派人进泰安。

朱允炆回到坤宁宫,已快到半夜子时了,他登极以来,处处效法祖父朱元璋,早起宴眠理朝政,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文韜武略,比起太祖高皇帝来,不及万一,宵衣旰食犹恐不行,他便天天熬夜,批那永远批不完的令他头疼的奏章。

太监们打着灯笼把朱允炆送进宫门,马皇后也没睡,一直在等他。她一听见脚步声,早带着宫女们在门外迎接了。他看到朱允炆一脸疲惫的样子,就心疼地说:“皇上太辛苦了,天下的事,也不是一个早晨就办得完的。”

朱允炆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连太祖皇帝那样文武兼备的明君,都必须夜以继日、日理万机,更何况我,才智不如先祖万一呢。”

马皇后陪着他往宫里走,仍在劝说,好在太祖打下的江山,也治理成太平盛世了,该做的他生前全做了,在她看来,守成总比创业要省力气得多了。

朱允炆并不乐观,岂不闻,创业难,守业更难?这其中的甘苦艰幸,不坐在他的位子上,别人是无法知道的,他也懒怠对他的皇后细说,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刚要解衣就寝,朱允炆忽然站了起来,一迭声叫承值太监,让他立刻宣齐泰进宫。

马皇后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朱允炆原来想起了该死的程济,他要质问齐泰,为什么至今没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