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黑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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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当志司将收兵回撤的电令发往各部之际,巨大的阴影已然降临(1)

五月十六日黄昏,五次战役第二阶段的攻势在震天动地的炮火声中开始了。当晚,东线我三兵团和九兵团突破敌阵,插入敌人纵深。与此同时,西线十九兵团和人民军一军团在汉城方向和汉江下游实施攻击,钳制美军主力。至十七日上午,我二十七军会同六十师在上南里地区将伪第五、七师击溃,歼其五个营。我二十军和人民军五军团将伪三、九师包围在县里地区,至二十日将被围之敌大部歼灭,缴获了敌两个师的全部重装备。我第十二军在自隐里以三十四师两个团向美二师二十三团和法国营发起进攻,激战六小时,歼敌千余人。我第十五军四十四师直捣美三十八团,歼敌一千八百余人。

然而,东线正面之伪军对我军的攻击实施了有准备的撤退,而我军动用兵力过多,兵力密集,穿插中,部队拥挤,互相交叉,向纵深发展非常困难。加之朝鲜东部山脉全为南北纵向,因而只有几条纵向公路,而缺少横向道路,致使我军极难横向迂回包围敌人。我第二十七军和十二军主力只好顺纵向公路向南直插,无法兜住敌人予以围歼。

战至二十日,西线敌军为减轻我对美第九、第十军的压力,开始以美一军三个师又三个旅的重兵向我发起进攻。我十九兵团转入防御。而东线之敌已逐步撤至九城浦里、仁邱里一线布防,美十军两个师又东调驰援。我军连续激战数日,部队疲劳,且伤亡很大,仅十五军即伤亡三千余人。在此情况下,九兵团宋时轮和三兵团王近山等兵团领导联名给志司发电,声称:“据当面情况美军已东调,伪军溃散后缩,特别是我们部队粮食将尽,个别单位已开始饿饭,因此我们认为,如整个战线不继续发动大攻势,而只东边一隅作战,再歼敌一部有生力量,我们也必须付相当代价,如不能搅出一个大结局,则不如就此收兵调整部署,进行准备,以后再斗。如全线继续大搅,则我们仍可继续作战。如何速示。”

部队已经饿饭,兵团首长也无心恋战,恐怕只得鸣金收兵了。

五月二十一日夜,彭德怀给毛泽东主席发出电报:

以前各役携带五天粮,可打七天。因就地方筹部分补充之。现在携带七天粮,只能打五天至六天仗。因战斗中耗损,就地不能筹补。洪川敌顽抗不退,使我东线部队无法运输补给。美三师东调,堵塞洪川、江陵间缺口。五次战役西线出击(四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八日)伤亡三万。东线出击(五月十六日至二十一日)伤亡一万出头。为时一月,进行东西两线作战,部队有些疲劳,需恢复和总结战斗经验。战斗发起后,第一线运输极端困难。待人力运输团到后,可能得到若干改善。且雨季已接近开始,江河湖沼尽在我军之后,一旦山洪暴发,交通全断,顾虑甚大。此役未消灭美师团建制,敌夸大我之伤亡,还有北犯可能。根据上述,我军继续前进,不易消灭敌人,徒增困难。不如后撤,使主力休整,以免徒劳……

五月二十一日,在彭德怀给毛泽东发出上述电报的同时,也下令部队停止进攻,命各部抽出部分兵力阻敌,掩护各兵团主力后撤休整。却不料,正在这项命令由报务员按动电键,从空寺洞志愿军总部嘀嘀答答地拍发到各部队的时候,巨大的阴影已然降临……

傍晚时分,夕阳在隆隆的爆炸声中缓缓下落。华川以南几十里的一座山坡上,树林茂密,光线暗淡。三兵团指挥部设在山坡上。在一片林间空地挖些坑,埋些树栅,搭起棚子。指挥部里,人们心情显得急躁,空气愈发沉闷。参谋长王蕴瑞凝神望着小桌上的地图,不断地摇头,而副司令员王近山则不停地走来走去。指挥部的几位兵团领导神情压抑,似乎预感到将有什么不测发生,但又理不出头绪。

志司的撤退命令已下达,让六十军于加平、春川地区阻击敌人,掩护九兵团和三兵团主力后撤。然而困难的是,配属九兵团的十二军插入敌后太远,已进到三十七度线以南,而且联系不上。敌人却已按预先的计划,在我主力尚未转移之际,便集中了四个军十三个师的兵力,向我大规模猛力反扑。敌人利用我军行动缓慢补给困难的弱点,改变战法,各师均以摩托化步兵、炮兵、坦克组成“特遣队”,在航空兵和远程炮火的支援下,沿着公路向我纵深猛插,割裂我军各部的联系。主力则从正面推进,使得我大兵团后撤非常困难。

“十二军插得太远了,到了三巨里以南。”王蕴瑞望着地图,忧虑异常。

“妈的,十二军要是被阻在敌后回不来,我找宋时轮算账!”王近山气哼哼地说,“为什么让十二军插那么远?”

若干天以来,军事进展不顺利,使王近山本来焦躁的脾气更变得火爆异常,甚至抓起电话讲不了几句就要骂娘:“奶奶的,你怕死!想当人精!”

“给老子冲,突不过去有你好看的!”

“老子撤了你!”

现在,参谋长王蕴瑞望着骂骂咧咧的王近山,虽然觉得发火于事无补,但也能理解王近山的心情。

王蕴瑞当然了解,王近山是二野一员猛将。在担任二野六纵司令时,东征西伐,战功赫赫。他与陈锡联同被称为四方面军的两朵花。此人打起仗来勇敢不怕死,有一股发疯的劲头,因而有个绰号:王疯子。这次陈赓受命组建志愿军三兵团时,点了他王近山的将也是很自然的事。奉命入朝之际,陈赓腿伤发作,不能率部入朝,三兵团的指挥之责就落到了副司令员王近山的肩上。

然而,王近山以副司令员之名行司令员之职,入朝之初,却并未感到即将面临的战争的艰险与残酷。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上有志司和彭德怀司令员的指挥,下有英勇善战的部队。尤其是,志愿军入朝后一连打了几个大仗,不是已将美国人从鸭绿江边赶到了三八线以南吗?因此,在兵团指挥部乘坐着从沈阳开往安东的列车上,王近山就显得踌躇满志,一副将要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的样子。王蕴瑞记得,一路上,王近山十分健谈,不断地向别人发挥他的见解:“美国兵怕死,武器好也没什么了不起!咱们人多呀,集中优势兵力,三个打一个总可以吧?”

“美国在朝鲜才有多少兵?加上李承晚的,凑起来也抵不上咱一个军区,还不够咱一个淮海战役打的呢!”

“现在朝鲜已经有十三兵团先期入朝的六个军,九兵团三个军,十九兵团三个军,咱们三兵团再上去三个军,后边还有杨成武的二十兵团……哼,够美国人喝一壶的……过去常讲:杀鸡不用牛刀。咱刘伯承老总打仗有发明:杀鸡就用牛刀。牛刀杀鸡,你们想想……”

当时,持有王近山这种心态的人相当普遍。志愿军几个战役的伟大胜利,恐美、崇美病的扫除,国内报刊对志愿军胜利的一再渲染,使得相当多的人产生了轻敌速胜的思想--

“美国兵怕死,不敢拼刺刀,怕近战夜战……”

“只要一抄美军的后路,喊一声‘缴枪不杀’--美国兵吓得乖乖举手……”

“三个战役一打,就打过了三七线,咱上去再打两仗,还不釜山见了?”

“咱们第二番参战部队春天开上去,打完仗正好赶上回来吃西瓜……”

正如对敌人的重视与畏敌如虎不同,必胜的信念与轻敌速胜的思想也是两回事。但事实经常是二者相互联系。正所谓:真理再过一点儿就是谬误。讲美帝国主义是纸老虎是真理,但是,一味讲美帝是纸老虎的一面,而看不到或是对美帝是真老虎、铁老虎的一面强调不够,那么就会从真理滑向谬误。

现在,五次战役两个阶段的攻势宣告结束,王蕴瑞意识到,入朝之初兵团从上到下过于乐观的情绪实在缺乏根据。新入朝的部队本来就没有与美军作战的经验,对这个新对手缺乏更直接的了解,却一味只讲美军的弱点,看不到或是没有认真去分析敌人的长处,诸如敌军的空中优势、猛烈的炮火、先进的通信手段、部队机动性强……没有针对敌人的长处和我军的短处来设想战争中可能会出现的种种不测。现在的战场形势,危机四伏--恐怕要为战前那种过于乐观的估计付出血的代价了……

第一阶段的攻势,三兵团担任中路突击,满以为兵力优势,三个打一个,可以歼灭敌人成师成团的建制部队,却不料一打起来很难接近敌人。在敌人猛烈密集的炮火下进展缓慢,只是随着敌人的后撤而前推……一阶段打得不理想,本想再好好打一仗。整顿了部队,撤换或是处分了一些团以下指挥员,补充了粮弹。然而,二阶段的作战指挥却以九兵团为主,三兵团为辅。而且,将三兵团主力部队十二军配属九兵团,担任了最远的穿插任务;而十二军正面却是美二师,火力密集,部队攻不动,招来宋时轮电报的催促与责难,结果,二阶段又是个击溃战。

王蕴瑞担心的是,眼前面临的危机态势如何化解。显而易见的是:由于已令十二军提前后撤,美二师会很快推近到富坪里,控制道路,这样,就势必会阻挡十二军回撤……必要的话,只有让十二军绕道东路……而六十军则奉志司命令将于加平、春川一线阻敌,如达此目的,六十军势必南渡北汉江。但危险的是,十二军撤走,敌人将进到六十军左翼,而六十军右翼的十九兵团六十三军也将奉令后撤,六十军以北的兵团预备队三十九军且已接志司命令,为避免部队后撤时过于拥挤,提前撤走……这样,六十军再南渡北汉江,很可能三面受敌,而后路是北汉江。背水而战,兵家之大忌呀……王蕴瑞踌躇再三,觉得还是应向王近山提出建议:在目前形势下,将六十军再投入北汉江以南恐怕将遇不测。想到此,他对王近山说:“十二军的回撤我看够呛,可给曾绍山发电,一旦被阻,可绕道东路,从杨口折回……问题是六十军再进北汉江以南,恐怕危险……”

王蕴瑞将自己的分析判断和盘托出。

王近山走来走去,双眉紧蹙,为难地说:“不行呵,志司有令,不能不执行。唉,北汉江六十军那里尚有兵团八千多伤员,可让部队加紧抢运伤员,令一个师再南渡北汉江……”

“六十军的部队如仍留江南,势必三面受敌,而且背水屯兵,兵家大忌呀……”王蕴瑞仍在尽力履行自己的参谋长之责。

“有什么办法?伤员不运不行,阻敌任务不执行不行。就这么办吧,给六十军发电!”

王近山话一出口,王蕴瑞就知道,事情只能这么定了,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参谋长有的只是建议权,采纳与否决定于主要指挥员。他向一旁的副参谋长李懋芝和政治部主任刘有光看了看,几个人都没再说什么。只听见远处传来敌机投弹的爆炸声……

“首长,开饭啦!”炊事员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稀面糊走进指挥部。

夕阳已跌入西边山谷,树林里一片灰暗,成群的乌鸦被不时响起的爆炸声惊得飞来飞去,呱呱聒噪,不肯栖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