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乃耳大学)
一、养家
(三月十二日)
余前为《大共和日报》作文,以为养家之计,今久不作矣。此亦有二故:一则太忙,二则吾与《大共和日报》宗旨大相背驰,不乐为作文也。惟吾久不得钱寄家,每得家书,未尝不焦灼万状,然实无可为计。今图二策,一面借一款寄家而按月分还此款,一面向大学请一毕业生助学金(Scholarship)。二者皆非所乐为也,而以吾家之故不能不为之。
二、母之爱
(三月十二日)
得家书,叙贫状,老母至以首饰抵借过年。不独此也,守焕兄家有《图书集成》一部,今以家贫,愿减价出售,至减至八十元;吾母知余欲得此书,遂借贷为儿子购之。吾母遭此窘状,犹处处为儿子设想如此。
三、言字
(三月十三日)
言字,从二。二者,上也。舌上之谓言(西方Language〔英〕,Langue〔法〕,舌也,又言也。源出拉丁Lingua,舌也),不当从(“辠”即“罪”字也),初民不能作道学先生语,以言为口孽也。
四、FredRobinson君之慷慨
(三月十四日)
此间商人FredRobinson君慷慨以二百金相借,今日急入市以百金寄家,以九十金还债。
五、雪消记所见并杨任二君和诗
(三月廿五日)
雪消记所见(久不作近体诗矣)
春暖雪消水作渠,万山积素一时无。
欲檄东风讨春罪,夺我寒林粉本图。
杨杏佛见此诗而和之曰:
潺潺流水满沟渠,漠漠林烟淡欲无。
归思欲随芳草发,江南三月断魂图。
任叔永亦和二首,兼简曾槭子:
料峭冬寒一日除,毡裘新卸觉轻舒。
惠连死去情怀减,春草池塘梦更无。
故人书共东风至,驱寒添暖未嫌迟。
斜日小窗摊卷坐,最忆泉声作雨诗。
六、学生会之哲学教育群学委员会
(四月一日)
学生会会长郑莱君委余为哲学教育群学部委员长,本部委员六人,今日作书予之,尚未知能尽得此诸人否?
哲学吴康(K.Wu)(允)
唐悦良(Y.L.Tong)(否)
教育倪兆春(Z.T.Nyi)(允)
黄启明(K.M.Wong)(否)
钱槲亭(H.T.Chien)
群学朱进(C.Chu)(否)
七、西人研究中国学问之心得
(四月十日)
《哲学杂志》“TheMonist”(“一元论者”)Jan.1914有论《王阳明中国之唯心学者》一篇,着者FrederickG.Henke(WillametteUniversity,Salem,Oregon)(法来德利克·G·汉克〔威来特大学,山姆,奥良根〕)殊有心得,志之于此,他日当与通问讯也。
八、入春又雪因和前诗
(四月十一日)
入春忽又大寒,亦雪,遥林粉本,复珊珊如故,因和前诗:
无复污流涨小渠,但看飞雪压新芜。
东风不负诗人约,还我遥林粉本图。
诗成,一日而雪消图散,不可复睹。春雪之易销如此,其积不厚也。
九、请得毕业助学金
所请毕业助学金(GraduateScholarship)已得之。
一○、美国禁酒
美国禁酒政策,主张者甚众,现有人在议会提议,立法由中央政府禁止酒业。盖今日之禁律由各省或各市政府自定之,故不能划一也。
全省禁绝者九省
大半禁绝者十七省
有禁酒之城市者十三省
一一、得卜朗吟征文奖金
(五月九日)
余前作一文,《论英诗人卜朗吟之乐观主义》(ADefenseofBrowning’sOptimism),前月偶以此文为大学中“卜朗吟奖赏征文”,(此赏为此校已故教师HiramCorson所捐设,故名“CorsonBrowningPrize”。)前日揭晓,余竟得此赏,值美金五十元。余久处贫乡,得此五十金,诚不无小补。惟余以异国人得此,校中人诧为创见,报章至着为评论,报馆访事至电传各大城报章,吾于“NewYorkHerald”见之。昨日至Syracuse,则其地报纸亦载此事。其知我者,争来申贺,此则非吾意料所及矣。(去年余与胡达、赵元任三人同被举为PhiBetaKappa会员时,此邦报章亦传载之,以为异举。)此区区五十金,固不足齿数,然此等荣誉,果足为吾国学生界争一毫面子,则亦“执笔报国”之一端也。
一二、初次作临时演说
(五月十日)
七日,余往Syracuse,赴其地CosmopolitianClub(世界学生会)年筵。余去年曾赴此筵,演说ThePhilosophyofCosmopolitanism(大同主义哲学)。(大同主义。此稿后经余删改为TheDevelopmentoftheConceptofCosmopolitanism〔《大同主义之沿革》〕,曾演说一次,本校校长PresidentJ.G.Schurman〔校长休曼〕亦在座,颇得其嘉许。)此次赴筵,乃未知又须余演说,故毫未预备。及至,会长deBarros〔巴罗斯〕以所延演说者二人都以病不能来,故坚令演说,不得已诺之,即于电车中略思片刻,以铅笔书一题与之。题为WhatCosmopolitanismMeanstoMe(《大同主义之我见》)。席终,余演说廿五分钟,颇受欢迎。主席为SyracuseUniversity史学总教Flick(弗利克)君,许为彼生平所闻最佳演说之一。此为余生平作临时演说之第一次,故记之。
一三、赵元任、胡达同时得两种学会荣誉
(五月十二日)
SigmaXi名誉学会,乃大学中之科学荣誉学会。此次选举六十七人,吾国学生四人得与焉。此四人者:
黄伯芹(地学)、赵元(物理)、胡达(数学)、金邦正(农科)。
此四人中之胡赵二君,均曾得PhiBetaKappa会之荣誉。此二种荣誉,虽在美国学生亦不易同时得之,二君成绩之优,诚足为吾国学生界光宠也。
一四、欧美有一种“剪报”营业
(五月十二日)
欧美有一种营业,名曰“剪报”,专为人撷择各国报上有关系之消息,汇送其人。如吾欲得各报所记关于中国之新闻或评论,则彼等可将国内外各大报之消息汇送余处。又如我欲知各报对于巴拿马运河免税一事之意见,则彼等亦可将各报之社论汇送余所。其为用至大至便,各杂志及外交人员都利用之。余之得BrowningPrize,曾记各报;前日纽约Herald再载其事,附以影片,今日即有二大剪报公司剪送此条寄与余,以为招徕之计也。记之以示西人营业手段之一端。
一五、“但论国界,不论是非”
(五月十五日)
自美墨交衅以来,本城之“IthacaJournal”揭一名言:“吾国乎,吾愿其永永正直而是也,然曲耶,直耶,是耶,非耶,终为吾国耳。”(Mycountry-mayiteverberight,butrightorwrong,mycountry)意言但论国界,不论是非也。此言揭诸报端已逾旬日,亦无人置辩。一日,同居世界学生会之各国学生谈论偶及之,有表同情者,亦有反对者,莫衷一是。余适过之,聆其言论,有所感触,故以所见作一书寄此报主笔。其人不敢登载,社中访事某女士坚请登之,乃载入新闻栏(其书见下)。昨日余往见前校长白博士之夫人,夫人盛称余书,以为正彼所欲言而未能言者。白博士(AndrewDicksonWhite)曾两任使德大使,戊戌年海牙平和会,博士为美国代表团长,其功最多。夫妇都主张和平,故深恶此等极端之国家主义也。
MYCOUNTRY--RIGHTORWRONG,-MYCOUNTRY
StudentsRepresentingManyNationalitiesDebateastothe
AbsurdityorSenseoftheSlogan-SuhHu’sImpression.
AninterestingdebatetookplaceattheCosmopolitanClubhouseontheHill.ThesubjectwasthemottowhichhasbeenprintedatthetopoftheeditorialpageofTheIthacaJournalsincetheMexicanquestionbegantobecomecritical-“Mycountry,mayiteverberight,butrightorwrong,mycountry.”Thelastphrase,“rightorwrong,mycountry”startedthediscussion.
AnAmericanstudentaverredthatitwasanabsoluteabsurdity,tostandbyone’scountrywhetheritwasrightorwrong.Alltheotherstudentspresent-includingtherepresentativesofallthedifferentcountriesintheClubdefendedthesayingvigorously.ThisnumberincludedstudentsfromallthedifferentcountriesrepresentedintheCosmopolitanClub.“Somecalleditanabsoluteabsurdity,whileothersdefendeditvigorously.”Noconclusionwasreached.
SuhHu’sidea
SuhHu,thepresidentoftheClub,wasstruckbyonethoughtthatseemedtohimtocomenearesttotheheartoftheproblemandpresentsitasfollows:
“Itappearstomethatthefallacyofthesaying‘Rightorwrong,mycountry’liesinthefactthatthereisadoublestandardofmorality.Noonewilldenythatthereisastandardofjusticeandrighteousness-amongthecivilizedpeopleatleast.Suppose‘mycountry’shouldtaxmeunconstitutionally,confiscatemypropertyunjustly,orhavemeimprisonedwithoutatrial,Iwouldundoubtedlyprotest,evenifitweredoneinthenameofthelawof‘mycountry’.
“Butwhenwecometointernationalaffairsweimmediatelydiscardthatstandardofjusticeandrighteousness,andwedeclarewithnolittlepride,‘Rightorwrong,mycountry.’AmInotrightinsayingthatweareapplyingadoublestandardofmorality-onetoourfellowcountrymenandanothertoforeignor‘outlandish’people?Itseemstomethatunlessweadoptonestandardofright-eousnessbothwithinandwithoutourcountry,wehavenocommongroundonwhichwecanargue.”
“吾国乎,是耶,非耶,终为吾国耳”
--胡适对各国学生代表辩论的印象
〔中译〕世界学生会最近就此事争论甚为有趣,题目即为上引之格言。此格言自墨西哥问题激化以来一直印在《绮色佳杂志》社论篇之首,即:“吾国乎,吾愿其永永正直而是也,然曲耶,直耶,是耶,非耶,终为吾国耳。”其末一句引出了一场争论。
一美国学生认为不问该国行为之是非,总以其国利益为立场,此实大为荒谬。其余在场学生,包括世界学生会各国的代表,却为此言辩护,争论非常激烈。“有反对的,也有赞成的”,意见无法一致。
胡适之见
学生会会长胡适深以为此事之关键在于:
“我以为此谬见‘是耶,非耶,终为吾国耳’之所以为然,是因为有两个道德标准。人人都不反对万事皆有一个对错及正义与否的标准,至少文明国应如此。假如吾国违宪向吾征税,或非法将吾之产业充公,或未经审判即将吾入狱,吾誓必力争,不管其是否以‘吾国’法律之名义行此事。
“然而涉及国际间事,吾即放弃那个对错和正义与否之标准,且颇自得地宣称‘是耶,非耶,终吾国耳’。以此观之,余以为吾人奉行道德的双重标准,其一用之于国人,另一用之于他国,或‘化外之民’,余此说不亦对乎?余以为吾人不管国内国外只应奉行一个是非标准,否则无法争论此事。”
一六、赴白博士夫妇家宴
(五月十五日)
十四日,白博士夫妇延校中得奖之学生九人赴宴其家,英文科及演说科诸教师皆在座。此九人者:一为中国人,三为犹太人,一女子,其余为美国男学生。席终,博士演说致贺意,中言六十余年前,博士初入耶尔,与容纯甫同学,容异服异俗,颇受人笑。其年容两得班中英文第一奖品,其后无敢揶揄之者矣。博士又言在第一次平和会时,有中国少年为中国代表,致辞以法文演说,精辟警切,为全会第一演说,惜不记其名矣。此少年何人耶?博士着作等身,名及海外,前年八十寿辰,德皇威廉,美总统塔夫脱皆飞电致贺,今精神犹健,望之令人兴起也。
〔附记〕白博士自传中记此中国少年,姓陆,疑是陆征祥。
一七、卸去世界学生会会长职务
(五月廿日)
余自去年五月举为世界学生会长,至今年五月卸职,方自庆幸。不图此间新立国际政治学会(InternationalPolityClub),今夜开成立会,举余为会长。余适有事不及莅会,及余至始知之,急辞之再四,始得辞却;否则复为冯妇矣。
一八、在世界会演说《世界和平与种族界限》
(五月廿日)
余于昨夜世界会年终别宴作卸职之演说,题为《世界和平及种族界限》二大问题,听者颇为动容。有人谓此为余演说之最动人者。有本城晚报主笔Funnell者亦在座,今日此报记余演说甚详。
一九、赵元任作曲
(五月廿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