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南派三叔推荐:天行健(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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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折冲尊俎(2)

这几句唱得低徊婉转,让人回味不已。女子以色事人,想必也如春花灿烂,却无几多时。她唱得优雅,我听得却觉心如刀绞。在不知不觉间,我又想起了她。被锁在深宫中的她,现在还好吗?现在太子爱她如珍宝,她的日子也许还好过一点。可是假如日后年长色衰,不为太子所喜,她的命运又将如何?也许,正如歌中唱的那样,“明朝风雨后,总凋残”了。

我听得痴了,眼里似乎有泪水要落下。不论是她的命运,还是我的命运,都一样脆弱而不可靠的吧?即使是武侯,曾经权倾一时,手握重兵,身死之后一样水流花谢,尽付阙如。如果我们的命运都注定是那么微不足道,那我们还要坚持什么?

这时乐声又变得复杂起来,那些女乐又和道:“劝君且放两眉宽。杯中酒,以尽一宵欢。”

唱完最后一句,乐声戛然而止,余声袅袅不绝,那些女乐围成一圈,便如组成了一朵大花的样子,当中那女子便如一朵花蕊,双手高举,袖子落下来露出双臂,皎然如玉。

厅中静了静,方才发出一片叫好之声。我算是见过点世面的,前锋营和水军团的士兵们却想必从来不曾见过这等歌舞,不住声地叫好。我被这阵叫声惊醒了,只觉眼眶有点湿漉漉的,只听得何从景对丁西铭道:“丁大人,这点粗俗歌舞让大人见笑了。”

丁西铭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道:“哪里,她们好得很,好得很。”他似乎也看得有点呆,先前的滔滔舌辩一时也没了,只是没口子地说“好得很”。何从景微微一笑,道:“来,再来一个,以尽一宵之欢,哈哈。”

这一次她们跳得要活泼许多,几乎所有人,连那六司主簿都看得有点呆了,想必就算是他们也不是经常可以看到何从景私人乐班的歌舞。但在那些看得双眼发直的人中,我看见那金发碧眼的丁亨利却沉静至极,脸上带着点微笑,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看着。

这丁亨利确非常人!

我正打量着丁亨利,何从景忽道:“楚将军不喜观看歌舞吗?”

我没想到何从景会这么问我,忙道:“哪里。小将行伍出身,是个粗人,却也知道这歌舞不同寻常。”

何从景笑道:“这一班女乐是自幼练习而成,她们日日习歌练舞,只是颜色粗陋,舞姿寻常,见笑了。”

我也淡淡一笑,道:“岂敢,小将生性疏懒,未能领会妙处而已。”

何从景笑道:“无妨无妨,楚将军若要领会她们的妙处,我会安排的。”

我没想到他会会错了意,不由有点哭笑不得,道:“不敢,小将就不必了……”

“楚将军不用客气,远来辛苦,这是应该的。”

何从景似乎认定了我是言不由衷,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道:“英雄美人,相得宜彰,妙哉妙哉。”

我正要力辞,丁西铭忽道:“既然如此,我们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何大人美意了,哈哈。”

他一直看歌舞看得入神,突然插了这么一句话,我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他耳朵倒是很灵。只是丁御史虽然比不上卫宗政有“铁面”之名,却也素来道貌岸然,说出这等话来,实在让我意想不到。只是他这般一说,若我坚辞,倒显得与他不齐心了。

我闭上了嘴,丁西铭却又道:“何大人,那位领舞的小姐叫什么?”

何从景道:“她是我爱妾,叫剪梅。丁大人欲亲香泽,下臣安排便是。”

丁西铭怔了怔,道:“哎呀,西铭冒昧了,不知那位剪梅姑娘是何大人小星,下官不敢唐突。”

何从景微笑道:“不妨,丁大人,自古有云,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一介小妾,何足挂齿,哈哈。”

我听着他的话,心头猛地有怒火升起。何从景相貌清雅高贵,本来我对他很有好感,但他说出这等话来,分明是不把女子当人看,我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人,对他的观感登时一落千丈。丁西铭却是大为感激,道:“何大人真是当世英雄,西铭敬佩不已。”

英雄!英雄就是把女子当成玩物和食物,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以玩弄,饥饿时可以吃掉的吧?我心头怒意更甚,杯中的酒也像突然间失去了滋味,仿佛一瞬间成了殷红的鲜血,那股血腥气让我恶心欲吐。

这些达官贵人不把人当人看。共和军虽然在走上绝路时也会把女子当食物吃掉,但他们总还宣称“以人为尚,以民为本”,也号称男女贵贱一律平等。现在的何从景,虽然名义上是共和军领袖了,他的所作所为却连共和军那点面子都不要了。

丁西铭已是乐不可支,脸上尽是笑意,想必在打算今晚的春宵了。何从景居然连爱妾都可以随意送人,这个人也的确非同寻常。我虽然不喜他的为人,但也不得不佩服他。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吧?帝国军、共和军、蛇人,谁也无奈他何。在各种势力间游刃有余,一直保持独立,的确有他的本事。

不去想这些了,我拿了个桌上的水果。这水果正是我在外面看到过的那种,只是鲜红欲滴。拿在手上才发现原来外面长着一层粗糙的壳,样子并不如何好看。我伸手剥了一下,本以为这壳不好剥,哪知一剥居然把里面的果肉也剥下一大块来,手指上沾满了果汁。那种果肉是半透明的,如疑乳一般,我把一块果肉放进嘴里,只是一抿,居然全然化开,一股极其鲜甜的味道溢满嘴里。

真是美味的水果。我几乎要惊呆了,边上何从景低声笑道:“楚将军没吃过吧?这种水果便是方才她们歌中所唱的‘荔枝’,现在正好红熟。”

“真是好吃。”我讪讪地一笑。这种奇异的水果我以前从没吃过,而我尝到过的水果中,以鲜甜而论,这种荔枝可谓当世第一。

我正想着,突然耳边响起了一声惨叫。

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是个男人的声音,此时别人都全神贯注地看着歌舞,这声惨叫声音并不大,似乎在竭力压抑,但我听得清清楚楚。丁亨利闻声浑身一震,扭头看过来,正好和我目光相对。他的目光锐利至极,我被他扫了一眼,心头不知怎么便是一悸,也转过头去,却见何从景一脸惊愕。我道:“城主,发生了什么事了?”

何从景皱了皱眉,道:“楚将军且安坐,我去看看。”

他离座站了起来,丁西铭这时才回过味来,道:“何大人要更衣吗?”

何从景道:“下臣去看看,丁大人请安坐。”他转身向厅后走去,两个侍者跟在他左右。过了一会儿,何从景已转出来,坐下后微笑道:“是一个切菜的下人不小心切到手了,没事。”

丁西铭“噢”了一声,道:“这般不小心啊,有事吗?”

“没甚大碍,丁大人不必在意。来,叫眩目戏上来。”

他拍了拍手,那队女乐列队施了一礼,退了下去。接着上来的是些装束奇异的男男女女,看来是异国之人。五羊城以商为本,各地商贾不断,这些人也不知是什么地方的。

眩目戏颇为奇妙,一个头上缠着白布的男子从掌心喷出各种颜色的烟气,然后又用手抹去,另一个女子仿佛身体里没有骨头一般,可以钻进一个口子很小的坛子里。这些表演极为精彩,我看得目瞪口呆,实在想不通那是怎么回事,好像那些人有妖术。只是丁西铭虽然也看得入神,却明显不及对那班女乐有兴趣。

虽然看着,我心中却在暗自盘算。方才,真的如何从景所说,只是一个下人切伤了手吗?如果真的只是这么件小事,他为什么要如临大敌,亲自去察看?

其中一定另有隐情。何从景到底打什么主意?他想做什么?

我入神地想着,这时何从景忽道:“楚将军,这些人来自极西的天方国,以前见过吗?”

我“啊”了一声,道:“以前从没见过。”

何从景笑道:“天方亦是古国,据说那儿大多是沙漠,各部落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因此难得一见。这些人也是第一次来五羊城,倒是颇可一观。”

我道:“那和狄人也差不多吧,狄人也是逐水草而居的。”

何从景点点头道:“不错。如此想想,上天待我们可真是不薄,有这一块土地让我们休养生息,男耕女织,丰衣足食,我们自不能辜负上天的一番美意。”

他是在说自己吧?我突然觉得何从景的话也有他的道理。我自然可以指责他如墙头草一般随意倒向另一方势力,但对于他来说,什么立场,什么信念,都不及五羊城的繁荣发展更重要。如果历代五羊城主都要对一派势力忠心耿耿,那五羊城也不可能发展到今天的程度了。何从景坐上了五羊城主这个位置,那就意味着他也只能万事以五羊城的利益为第一。

想到这儿,我对何从景又有了几分理解,觉得他也未必不可原谅。我们是帝国使臣,现在帝国和蛇人的战争仍然没有分出胜负,他也不能割断任一方的联系,仍然要竭力讨好我们,又不能被蛇人发觉他有异心。在五羊城与爱妾的比较下,一个爱妾自然也可以轻易舍弃了。

宴席持续到了后半夜才算结束。散去后,丁西铭打着饱嗝向何从景和六司主簿告辞。他对何从景欲言又止,一副心痒难忍的样子,何从景微微一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丁西铭登时眉开眼笑,想必是说那叫剪梅的女子已经安排到他屋里了。我也向何从景告辞,但心里已经决定,绝对不去碰他给我安排的那个女子。

何从景刚要走出去,丁亨利走过来,向我抱了抱拳道:“楚将军,告辞了,请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