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所憎恨的人会消失。在明白这个事实之后,憎恶会自然而然的具备方向性。人们为了避免成为集团性恶意的对象,深化善行,试图主张自身的正当性。结果,他们很容易将别人割舍掉。因为确信自身的正当性,对判断为恶的对象不会心慈手软。支撑自身正当性的优越感,会连向对扭曲事实的容许与承认」
利兹继续说着。尽管不明白她的真意,葛兰还是回忆起来那番情景。
菜馆墙壁上的涂鸦,男人们对厨子的谩骂。亲切的人们对坏人的消失没有疑虑。他们甚至于露骨的贬损坏人,存心善行。
「没有饥饿,没有病魔,没有邪恶——————但是,这正常吗?」
「你,想说什么」
利兹无视提问,把脸靠近葛兰。她如撒娇的猫一般擦着鼻尖贴上去。葛兰面无表情的看着利兹。利兹用白皙的手指梳起葛兰的头发,继续说道
「人们会让自己决定的邪恶消失。无意识启动事先设置好的机关的,是人类。被人排除掉的东西,或消失,不得不变成怪物」
伴着微笑,利兹吐露奇妙的语言。她退开一步,张开双臂
「你在棺木之中,我则——————」
歌声般的声音突然中断。利兹轻轻垂下双臂。
就好像狂热之势退去一般,她平静的继续说道
「我并非怪物。可是,如今只能当怪物。曾有愿意听我抱怨的人,可现在不在了。你能理解我么?只能当怪物的这份难过,这份痛苦。如果是你,一定能明白吧」
「我不知道…………尽管我也是怪物」
葛兰淡然地回应道。利兹仿佛看到了令人痛心的家伙,表情扭曲。
葛兰十指合拢,毫不犹豫地断言道
「我没有心」
利兹又微笑起来。然而,她的眼神没有笑。黑色的眼睛冷得发僵。
她用甜得发腻的语调,撂下话
「————————说谎」
忽然,葛兰坐着的椅子歪了。背后的楼梯消失,他被甩到地上。
受身失败的他,难看的摔了下去。葛兰伸出手,想先起身。
指尖碰到了某种冰冷的东西。他抬头看着天上。
在头上,是一大片灰色的云。背上传来雪的触感。
葛兰被扔到了雪原中。他呼出一口白气,撑起身体。
在下一瞬间,锐利的刺痛在额头上飞驰开。他的脸被雪球砸中,倒在雪地上。
葛兰伸出手指,摸到了火热的鲜血。小伤口迅速消失。黏着血的雪球表面露出石头。伴随这一阵阵欢快的声音,许多个脚步声重叠在一起。孩子们的歌声响了起来。
『无名之妖』,『无名之妖』,没有家。
『无名之妖』,『无名之妖』,没名字。
『无名之妖』,『无名之妖』,也没心。
孩子们拍着手,讥笑着他。葛兰望着在自己身边跃动的影子。
心并没有触动。伤口正在愈合。无论愤怒还是憎恨,早已没了萌生的必要。
但是,没有心的他也明白。就在刚才,自己遭受了残酷的对待。
孩子们意图伤害他。虽然对次并不觉得难过,却很凄惨。
突然,另一个脚步声靠近。孩子们一哄而散。跑过来的某人抓起雪,向孩子们背后扔去。有人发出某种叫喊,跌坐在他的身旁。
「————■■■、■■■、没事吧?啊,竟然做这么过分的事!」
有人用柔软的手臂紧紧抱住他,抚摸着他冻僵的脸。
她在哭。他无法理解她为何哭泣。
受伤的是他而不是她。但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的泪水是非常温柔的东西,无法否定。纵然是没有心的他,也能推断出这个道理。
为自己而哭的人,全世界只有她一个。
这件事,他曾经知道。
「————————但是,我不知道这件事」
葛兰淡然低语着。抚摸他的指尖静止下来。某人的心跳还有呼吸声中算了。仿佛一切死绝的沉默中,葛兰咬牙切齿般重复
「————————不知道,本应如此」
—————————啪嗒、啪嗒、啪嗒
眼泪同时向地上落下。噗嗒噗嗒的,滚落在木纹地板上。他依旧坐在椅子上,将一粒泪珠踩碎,仿佛如尖锐的结晶碎片散开。冰洁的泪水溶解,被吸进地板。
「………………这么一来,你还忘得掉么?」
葛兰将脸转向身旁。利兹闹着脾气一般踢着腿。
她变回了年幼的少女。黑猫似的眼睛放着光,抬头看着葛兰。
「…………哥哥真可怜」
「…………」
「无聊」
少女猛地起身,冲了出去。黑发在一件件连衣裙之间飘过,不见踪影。
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但是,人的气息已经从房间里消失。
葛兰依旧坐在椅子上。他闭上眼,冬日的景象在眼皮之下复苏。
从棺材里出来的葛兰,执起了艾丽莎的手。那最为美丽的情景,与另一幕重叠起来。某人抱着他,用满怀爱的声音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
这个声音,有另一个声音和它重叠起来。
「葛兰!!!!!!!!!!你这混蛋!!!!!!!!!!!!」
伴随着绝叫,什么东西掉在他的面前。黑与白的块在店中摇摇晃晃的着地。
美丽的银发飘在空中。从楼梯上跳下来的爱丽丝冲着葛兰放声大叫
「我叫你来帮我啊,可你这混蛋!可你这混蛋竟然!」
艾丽莎穿上了黑白双色调的连衣裙。双色的荷叶边大胆的重合在一起,裙子如玫瑰般彭起。露出的肩头点缀着大丝带。
「哎呀,怎么了啊,这位客人。难得这么合身,再试试更高级的,好么?」
「闭嘴人类!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不想穿的吧!」
艾丽莎向二楼叫喊,把帽子扔了出去。猛然飞起的带着羽毛的帽子,呼地扣在葛兰的脸上。艾丽莎满脸通红,用戴着手套的手抓住葛兰的前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