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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冲冠为一怒

夜色迷蒙,月影婆娑,北院大王府寒气逼人。秋风横扫长街,尘灰四处飞扬,噤若寒蝉的奴仆们一声也不敢吭。偷窥一眼府门前贴耳私语的驸马爷和风尘仆仆的儒者,蹲于巷道口的干瘦老者暗自琢磨。两名婢女绝对不敢抗命,兴许搪塞一番,敷衍了事?但万一驸马爷使出啥绝招,姐妹俩被诓出也未可知?

心情七上八下,稳定一下情绪,冲频频张望的夫人压压手,暗示稍安勿躁。紧紧衣领,低声恳求贴身看护的高昌将领,“大人,请转告驸马爷,罪臣想跟驸马爷好好谈谈姐妹俩的事,能否通融一下?”

“大人稍等片刻,驸马爷正在和仙师商谈,哦,您怎么改变主意?”歉意一笑,客客气气的高昌将领索性蹲下,“其实您有所不知,驸马爷此番前来,只为千金一诺。目前为止,驸马爷乃皇城最高监督官,为麾下将士娶妻,并不需要非得光顾贵府。哪里没有美女?何必为您的一对宝贝女儿而得罪怯薛军?您也看到了,顶多耍耍嘴皮子,并没动真格。这叫尊重,当然,其实驸马爷特想帮您一把……”

好奇心大涨,缩缩脖颈,以抵御寒风,干瘦大王悄声详询,“如何帮?姐妹俩又怎样出嫁?贵方似乎跟蒙古人并不融洽,难道驸马爷地位不稳?”

“您也甭瞎猜了,等姐妹出府,跟驸马爷认真谈谈,也给自己留条后路……”哑然失笑,高昌将领冲府门方向努努嘴,“没有什么难得倒驸马爷,姐妹花能嫁千户长和兀曷赤,并没辱没您的门第。驸马爷志向远大,绝非池中之物,麾下将领当然也前途似锦,您自个好好斟酌一下吧?”

交代巨细,年轻小将拱拱手,“仙师,一切拜托了,请速去速回。没有您在,我总觉得不踏实,明早还得劳烦您亲自点验,辛苦了……”

“驸马爷,您不也一样?为劣徒婚事操劳奔波,彻夜不眠,甚至不惜……”一脸感激,弯腰施礼,儒者低声叮嘱,“侍卫团出城后,您利用职权约束所有金国兵将,至于那批怯薛军将士,到时只需派人值守东城门,暗暗盯梢即可。据小民判断,帖木儿大人绝不会咽下这个哑巴亏,势必派人跟踪。到时一对一盯防,但不可再发生冲突,掩埋宝藏后,迪烈千户长自会率兵回城声援。”

“也行,但挖掘一事不能停,我们来一个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迷惑任何一个觊觎者……”挥挥手,一脸焦虑的年轻小将暗自嘀咕,“人怎么还不出府?难道美男计无效?哦,仙师,眼下又惹出麻烦……”贴耳告之,“您给出个主意,本将该如何应对?”

“嗐,您……您的尾巴越来越多,长此以往,势必惹出轩然大波……”苦笑片刻,儒者无奈摇头,“无招,这种事谁也帮不上。哪怕奴婢,也有自尊心,若认定非您不嫁,也只能勉为其难纳之为妾,不然有损您的清誉。嗐,可真难为伊玛木大人了……”

假山旁,一人幽幽痛哭,一人拼力哭喊,配合默契的两婢女倾尽全力。声泪俱下,年长婢女暗暗窥望四周,侧耳聆听风吹草动,“小姐,小姐呀,你们快出来吧?大王和夫人被蒙古人打成重伤,所有奴仆全被斩杀,我和雪儿藏身深井才幸免于难。夫人奄奄一息,昏迷中也一直在念叨两位小姐的名字。大王至今不醒,估计拖不了多久,再不出来,只怕永远也见不到了……”

抬抬手,暗示一旁的雪儿增大哭声,年长婢女皱眉想辙。回想昔日姐妹情分,一时悲从心来,泪飞顿作倾盆雨,“呜呜呜……姐妹们呀……你们死得好惨……呜呜呜……丽姐也不愿苟活乱世……呜呜呜……等掩埋大王和夫人……呜呜……姐姐再来陪你们……呜呜呜……”

连连咂舌,年幼婢女一脸钦佩。大姐大到底不同,眼泪说来就来,自己干巴巴的哭声只能甘拜下风。拼命揉眼,挤出泪花,咧嘴痛哭失声,“小姐啊……呜呜呜……”哭声有,声情并茂的配音戛然而止,生怕笨嘴拙舌露出破绽,唯有用抑扬顿挫的哭音演绎一曲羊羔乞奶的凄婉绝唱。

偌大的府邸上空飘荡着时高时低的凄惨哭声,井沿旁的棺木在月光下泛出一抹惨淡的亮色,两个鬼魅般的身影蛰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浑似雕塑一般,一切让人毛骨悚然。假山东侧的精致藤架微微晃动,似乎受到震动,地底下隐隐传出脚步声。

锁定声响飘出的方位,徒单克宁一时按捺不住,正欲冲出。死死拉住连襟胳膊,用嘴努努渐入佳境的年长婢女,兀曷赤暗暗摇头。悻悻缩回草丛,心眼难耐的敢死队长继续作壁上观,目光不离藤架下方的石堆左右,沉住气静静等候,等候美人自行现身。

哭声越来越凄厉,两名婢女也愈发害怕,浪费若干眼泪和表情,似乎不见成效,难道判断错了?小姐另藏他处?尽最后一把力,年长婢女哭成一个泪人,“小姐……呜呜……奴婢们去了……呜呜呜……大人……大人已经……已经……哇……”

吱呀一声,严丝合缝的石堆凭空露出一个仅容人侧身进出的小洞,一团花影悄然闪出,云鬓散乱的如花面容泪迹斑斑,跌跌撞撞奔向嚎啕大哭的两人,一边跑一边哭询,“父王何在?吾母又在哪?快带我去……呜呜呜……”

鱼已出水,敢死队长反而不慌不忙,下意识捋捋衣角,捅捅瞪直眼睛的连襟,“别流口水了,一人一个。学学驸马爷,别太粗鲁,尽量温柔,以免惊吓小姐。注意言行举止,哦,帮我看看 ……”旁若无人相互拍打灰尘,整理戎装,悄然站起,也不动弹,“别怕,小姐别怕,我们并非坏人……”

惊惶回头,梨花带雨的花影一溜烟折回小洞,在洞口被同时奔出的二将拦下。敢死队长先看住瘫倒的花影,不用提醒的兀曷赤闪入洞内,时间不长,抱出一个拼命挣扎的二八女子。解释无用,令婢女近前辨认,分出长幼,一人搂住一个,敢死队长大笑,“你俩出去禀告驸马爷,一切搞定!”

看清奔出府门的两个如花泪人,愁眉顿展的年轻小将轻轻招手,“雪儿、丽儿,过来,别怕,本将在此,任何人也不敢为难你们……”贴耳相询,“小姐出来没有?”

年长婢女拼命点头,“嗯,嗯,丽儿怕……呜呜……”

一头扑入怀中,年幼婢女抽抽噎噎,“雪儿也害怕……呜呜呜……”

大喜过望,年轻小将扭头下令,“带大王夫妇入府……”拍拍拱入怀抱低声啜泣的二姝,硬起头皮宽慰,“别哭,也别怕,大王和夫人以后会感谢你们的。乖,要乖,听话,跟上……”

乖乖躲入情郎身后,擦泪水,一个揪紧箭囊,一个抓住刀鞘,两人瑟瑟发抖。寒风阵阵,沉默惊心,但魁梧背影给足勇气和信心。小跑紧随不离,侧脸相向,二姝悄声嘀咕,“雪儿,别怕,驸马爷会带我们走的。男儿千金一诺,岂会食言?何况贵为驸马爷,别哭了……”

大厅内,冲如丧考妣的夫妇拱拱手,年轻小将一脸淡定,“大王,夫人,两位小姐和丽儿雪儿本将一并带走。此事决不能让蒙古人知晓,不然会惹来杀身之祸,至于您,我会知会帖木儿大人,保荐您担任皇城最高断事官。您为官多年,应该对官场平衡之术烂熟于心,保住职位理应问题不大……”

摆摆手,“丽儿,去请两位小姐和将军,雪儿,准备茶水。喝罢此茶,我们以后就算是亲家,身为两位将军的上司,本将责无旁贷。但请大王和夫人安心,两位小姐会随后宫嫔妃们启程,安置地点暂时保密。等一切平息,我会派人告知,姐妹花的嫁妆由本将一手承办,如何?”

叹一口长气,夫妇俩默默对视一眼,干瘦大王作势跪倒。一把拦下,周文龙大笑,“既为亲家,何须客套,来,请坐。哦,趁本将尚未离开,您为两位丫鬟举行葬礼,记得先弄花脸蛋,以防蒙古人从中作梗。临行之前,两名亲兵会轮班值守府门。夫人,您也别伤心,以后有的是机会看望姐妹俩。”

并肩而入,二将翻身便跪,扭脸提示,“还不跪下?”抽抽噎噎紧随跪倒,稀里糊涂的姐妹花不住用眼神向父母探询。

默默摇头,老夫人欲哭无泪。再闹下去只有自取其辱,驸马爷也算通情达理,想必不会言而无信,“龙儿,宝儿,驸马爷为你们做主,嫁给这二位将军,谢恩吧!”

“唉,以后别挂念为父和你母亲,好好伺候你们的夫婿……”看一眼虔诚叩头的二将,北院大王抬抬手,“两位贤婿请起,以后请善待龙儿和宝儿,为……为父将感激不尽……”

“雪儿,送茶水……”眨眨眼,年轻小将抿嘴一乐,“嗯,郎才女貌,本将也没乱点鸳鸯谱。克宁兀曷赤,你俩以茶代酒,敬岳父岳母一杯。替尔等养育十几年,的确舍不得,以后一定好好回报大王和夫人的恩情。不用敬本将,免了,等你们成婚时再敬。”

一个诚心诚意,一个无可奈何,敬茶完毕,寒暄一番,现场陷入尴尬。简短叮嘱,让二将带化妆好的四女走侧门,年轻小将拱手作别,“大王,夫人,文龙先行一步。五日后本将要率兵赶赴‘虎思翰耳朵’,临行前会安排好一切,请敬候佳音。送葬之事,望抓紧时间,拜托了!”

“驸马爷,罪臣……罪臣会挂念您的好……”鞠躬拜别,干瘦大王一脸感激,“夫人,来,谢过驸马爷。龙儿和宝儿有此归属,也算幸运之至,乱世之中,人人身不由己,惟愿驸马爷吉人天相!”

“别客气,夫人,文龙适才鲁莽,请勿见怪……”摆摆手,年轻小将大步奔出府门,“男儿一诺值千金,本将自会好好安顿两名婢女的归属,大王和夫人尽可安心,去也!”

出府门,留下二勇值守,冲紧张窥望的奴仆家丁和婢女抬抬手,周文龙大笑,“诸位请回,两位小姐的确不在府中,惊吓大家,文龙在这里陪个不是。众将听令,我们回皇宫,出发!”

折回皇宫,吩咐四女好生伺候众多嫔妃,年轻小将喝令众人提高戒备,亲率十骑赶赴南大王府。交涉一番,被迫屈服的帖木儿百户长不情不愿交出虏获的宝器财物。弹弹清单,人拱手施礼,“大人擒获逆贼余孽功不可没,此事无需多疑。文龙此番越俎代庖,实为结拜兄长多勒忽翰格列千户长办点个人私事,鲁莽之处,还望海涵一二。具体缘由,不便明言,请谅解……”摆摆手,“我们走!”

笑脸送出府门,帖木儿飞步折返大厅,沉思一番,低声下令,“全体出动彻夜监控皇宫,南宋小儿必有阴谋,斩我大将,岂能善罢甘休?注意保护自己,别硬来,等找到证据,再来惩治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夷之众!”

移交宝器和清单,忙忙碌碌之际,儒者一个人空手赶到。贴耳告之实情,原来五名勇士已带挑出的宝藏赶赴东城外的荒郊,以防不测。接收粮草给养车架,天色也渐渐发白,随着年轻驸马爷一声令下,众将士先一步赶往四门执行封锁任务。

运送嫔妃宝器财物的大车小车逐次出宫门,沿东西走向的长街一路直奔东门而去。虽一脸倦色,但年轻小将依然精神十足,环视前后左右,人紧张不安。一切疏忽不得,务必堵住所有觊觎者,等侍卫团远离后才能彻底安心。众侍卫同样不敢懈怠半分,一个个剑拔弩张,摆出一副随时迎战的架势,恫吓居心叵测者。

呵斥声声,蹄声阵阵,早起的行人纷纷避之不及。混迹于大街小巷,众怯薛军兵士紧跟不舍,一面派人报信,一面分头行事。大部跟上缓缓奔东的车马,余部扑向西南北城门,以浑水摸鱼之策继续执行监控命令。

天色渐亮,一行人也进抵东城门下,逐一查看车架,确认所有嫔妃均在,年轻小将挥挥手,“出发,一路小心提防,进入高昌境内后请求出兵护送,拜托了……”冲倦色满脸的侍卫长挤挤眼,一语双关,“路上还有兄弟们送一程,注意查收,沿途持本将符印督请当地的监督官协助过境,必要时下令派兵护送。”

“慢,驸马爷……”飞马奔至,皮笑肉不笑的帖木儿喝令同步赶到的众蒙古兵将止步,单骑出列,也不客套,“恕末将鲁莽,身为督战官,末将必须再次查验一遍,以防出现纰漏。另外,侍卫团兵力不足,这两百蒙古勇士理应一并随行护送,请驸马爷恩准!”

“你……你竟敢违抗本将命令,拥兵自重,一再挑衅……”怒火上涌,周文龙气急之下,一把掏出怀中金符,“尔睁眼好好瞧瞧,这是什么?”一眼发现弄错对象,赶紧换出另一枚符印,“见此金符如见大汗,还不跪下听令?”

被明晃晃的金符炫花眼睛,众蒙古将士纷纷下马,被迫跪于一地,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强充硬汉,豁出去的帖木儿跪行靠近,认真辨认一番,理直气壮抗辩,“此符乃长皇子殿下所持,它根本不能号令末将,我等只听命于大汗,请驸马爷给个说法。”

“你当本将治不住尔等吗?难道蒙古征西将军纯属自封,大汗没赐本将虎符以便宜行事?”猛然记起虎符已交给伊玛木大人看家护院,周文龙索性掏出怀中全部符印,不住冷笑,“实话告诉尔等,这里有西辽南院大王兵符,长皇子殿下赏赐的金符,也有大汗赐予的虎符,当然还有……”刻意让众人去联想,“想一一辨认吗?以你一个小小的百户长还没那个资格,来人,捆上此狂妄之徒,送交哲别千户长处置,谁敢抗令,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