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唐朝西域战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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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唐与吐蕃

吐蕃于公元7世纪建国,是一个位于青藏高原的古代奴隶制王国,由松赞干布到达磨延续两百多年。吐蕃与唐时战时和,几乎与二者存亡相始终。

隋末唐初,吐蕃先后统一了在青藏高原地区的唐旄、羊同、苏毗、附国等由羌族和其他民族的部落。

贞观八年(公元634年)松赞干布遣使赴长安朝拜,唐太宗派使臣冯德遐前往逻安(今拉萨)回访。松赞干布以突厥和吐谷浑的君主都娶了唐朝的公主,也向唐太宗请求能娶得唐朝的公主为妻,唐太宗没有答应。

贞观元年(627),唐太宗划全国为10道,陇坻以西为陇右道。睿宗景云二年(711),又从陇右道中分出黄河以西为河西道,领凉、甘、肃、瓜、沙、伊、西7州。河西、陇右分治,习惯上简称河陇,大体上即是元明以后的甘肃和新疆东部地区。河陇地区是丝绸之路的要孔,在战略上据有极重要地位。吐蕃若控制了河陇,即可切断与西域的联系,又可成为进攻唐朝心腹地区的跳板。吐蕃奴隶主的攻唐战略,即是先蚕食边境军事据点,然后重点破陇右,遮断河西,孤立西域唐军,进而兵锋直指唐朝政治中心——长安。

贞观年间,吐蕃势力开始进入西域。662年,龟兹在吐蕃人的扶助下脱离了唐朝的羁縻统治,此事也可以视为唐、蕃军事冲突的开端。唐廷闻知龟兹易帜投蕃,不禁大为震怒,立遣勇将苏海政统军前往镇压。苏海政令阿史那步真和阿史那弥射二人率部从征,可却在途中冤杀了弥射,一时间西突厥各降部群情激愤,大唐的政治威信剧降,西域各国、诸部尽皆恨怨不平。“由是诸部落皆以兴昔亡(弥射)为冤,各有离心。”弥射部将阿史那都支率众立反,自封为西突厥可汗,并“收其余众,附于吐蕃”,大唐的昆陵都护府自此废置。662年十二月,阿史那都支出兵为弥射复仇,攻陷庭州,杀刺史来济。667年,被唐廷以高官厚禄笼络住的阿史那步真死去,其部下李遮訇马上顺应诸部人心,叛离唐朝,和阿史那都支一样依附了吐蕃,濛池都护府自此亦废。

这两大都护府之所以背离大唐,自是因为唐朝薄待藩属,失却人心,可其之所以敢于脱离大唐,则是与唐军的孱弱分不开地。662年苏海政出兵镇压龟兹易帜时,遇到来援的吐蕃军竟不敢交手,反倒拿军饷去贿赂对方,以换取对方放自己一条生路(“海政以师老不敢战,以军资赂吐蕃,约和而还。”),其无能无耻简直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周边各藩属无不侧目。仅此一事,唐军软弱无能,士气低迷的状态便暴露无遗,西域各部也自此皆对大唐失望离心,便开始纷纷叛离唐朝,倒戈投蕃。

在662年夺取龟兹后,吐蕃又于663年攻陷了地处要冲的吐谷浑,大唐不敢与之相争,此后在西域的局面便十分被动,吐蕃则气焰大张,更加不将大唐放在眼中。等到唐朝控制西突厥降部的两大支柱倒戈后,唐朝更是节节败退,自此在西域衰落。大唐的弱小和面对强国挑战时的软弱助长了吐蕃人的信心,吐蕃国主遂决意加大对唐朝西疆的夺占力度,遂于668年在且末修筑城堡,建立了进一步夺占西域的前哨据点。670年四月,吐蕃彻底和唐朝撕破脸皮,大举进攻西域,迅速攻陷了大唐十八个羁縻州,又挟于阗一道攻陷了原属龟兹的拨换城,大唐在西域的根基安西四镇被迫罢废,此后在与吐蕃进行西域争夺时便落入了绝对下风。

唐廷之前一再龟缩隐忍,试图靠出让国土来换得苟安,可最终却发觉吐蕃人得寸进尺,自己退无可退,只好鼓起勇气与其相争。唐廷从全国抽调了十余万精兵,由名将薛仁贵统领,于670年发动了一场大反击,试图复夺吐谷浑,改变河陇地区的被动局面;另一个战略目标则是围魏救赵,减轻正在西域节节败退的唐军的压力,为其伺机夺回安西四镇和拨换城创造条件。然而唐军羸弱无能,此次反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惨痛失败,十几万精锐士兵在大非川全军覆没,“一甲不归”。此战之后,河陇地区的局势彻底崩坏,西域的形势也受到严重影响,大唐在西域的羁縻府州统治自此开始全面崩解。

在此役之后,吐蕃获得了对唐朝的绝对战略优势,声威大振,并乘胜大举进兵,攻陷唐安西都护府,并占据了安西四镇大部,兵锋直至敦煌。唐朝无力与之相争,安西都护府治所被迫回迁到西州(今吐鲁蕃),至此大唐在西域已仅能控制沙州-伊州-西州-昆陵都护府-濛池都护府一线以东地区,整个天山以北、以东地区,以及塔里木盆地均为吐蕃所夺占。不过到了673年,唐廷遣鸿胪卿萧嗣业攻打亲吐蕃的弓月部,弓月与疏勒畏惧,二王于十二月入朝请降,唐朝在西域难得地取得了一次小胜,虽然这种小规模的反扑尚不足以扭转大非川惨败引发的颓势,但却标志着唐朝在西域的被动局面有所缓解。

在此之后,唐、蕃双方围绕安西四镇展开了激烈的争夺,四镇反复易手。675年,唐军夺回四镇;677年,“吐蕃攻焉耆以西,四镇皆没”;678年,十八万唐军再次惨败于青海,从此彻底放弃了在青海与吐蕃争锋的打算,只是在西域与剑南地区与吐蕃展开了互有胜负的拉锯战。679年,唐帝国北面的******降部发起了如火如荼的复国运动,唐帝国成功镇压了前两次,但第三次大起义却彻底掀翻了大唐在漠北的统治,后******汗国横空出世。北亚的乱局同样严重影响到了西域的局势,西突厥各降部见大唐羸弱,******复国成功,皆受到鼓舞,纷纷蠢蠢欲动。暗流很快就变成了激流,由于大唐的安西都护杜怀宝“失蕃戎之和”,在682年激起了阿史那车簿的反唐起义,西域局势变得一片混乱,幸好金山都护王方翼表现出色,击败了阿史那车簿,重设安西四镇,西域局势才暂时安定。

然而历史的潮流至此已无法遏止。685年,他匐又招聚诸部起事,共反大唐。唐廷册封阿史那元庆为昆陵都护,令其统率剩余的西突厥降部前往镇压,结果讨伐军大败,“元庆没贼,四镇尽沦”。686年九月,唐廷又册封阿史那斛瑟罗为濛池都护,带着西突厥十姓中剩余的依附部落攻打他匐,这次阿史那斛瑟罗打了个大胜仗,安西四镇一带重新被唐朝所羁縻控制,濛池都护府也重新建立。对于之前节节败退的大唐而言,此次胜利意义重大,成功化解了吐蕃与西突厥联手进攻的威胁,大唐在西域的势力虽大不如前,但败势已止,且处于缓慢的恢复态势之中。

然而在686年他匐战败之后,不等唐朝在新建的安西四镇上将屁股坐热,吐蕃便发起进攻,大破附唐的西突厥降部和大唐援军。686年十一月,武则天下诏再弃安西四镇,唐朝的势力范围再次大步退却,吐蕃则乘胜大举东进,河西告急。吐蕃军队在攻入西州后,又攻入了瓜州常乐县,切断了唐朝内地通往安西地区的重要通道莫贺延碛,还兵临沙州敦煌县。唐朝在安西一带的统治至此已彻底土崩瓦解,连河西诸州也岌岌可危。

更糟的是,到了685年前后,后******汗国的西征大军也加入了西域争夺,唐朝的羽翼阿史那斛瑟罗和其背后撑腰的西域唐军与吐蕃和后突厥两大强国共争西域,很快就力不能支。阿史那斛瑟罗屡战屡败,失地丧民,被迫于690年逃回长安,其麾下附唐的西突厥降部也尽数遁入内地,濛池都护府再次废置。此后西域核心地区为吐蕃和后突厥所瓜分,吐蕃夺占了龟兹、疏勒、于阗三镇,后突厥则占据了碎叶,大唐的安北都护府自此解体。不过西突厥十姓之地此次却未被瓜分,仍然在名义上受唐朝的羁縻控制,这全靠向唐称藩的突骑施实力甚强,凭一己之力与蕃军和突厥人连番大战,保住了自己的家园。

为了挽回败局,唐帝国在西陲又策划了一次大反攻。唐廷高层对此战极为重视,准备工作从687年十二月便已开始,武则天授右相韦待价以西征全权,并允许他在全国范围内任意调集兵马粮草和武器甲胄,还破例废除了一贯沿用的宦官监军制度,以安西大都护阎温古任其副手,由两名武将协力统军,避免了太监妄干军务的弊端。经过长达两年的精心准备,唐帝国集结起一支重兵,于689年七月与吐蕃人在寅识迦河旁进行决战。

寅识迦河会战是继两次青海湖大战之后,唐、蕃两国间爆发的第三场大规模会战,唐军此次出动的兵力约为十八万人,与678年青海湖会战时相仿。

与前两次均是在青海地区大战不同,此次双方均为客场做战、低原做战。尽管常处高海拔地区的吐蕃士兵在低原会出现“氧醉”反应,战斗力大幅下滑,但唐军仍然完败,武则天闻讯震怒,斩副帅阎温古,流放主帅韦待价。此次大败之后,唐朝在西域的局势一片灰暗,控制范围再次大幅后退。

到了691年五月,唐廷在缓了几年之后,又一次在西域发起中等规模的反攻,试图稍挽颓势。命右相岑长倩为威武道行军大总管,但讨击吐蕃的进攻仍然是大败而回。

大唐集结举国精锐,倾力而击,却在寅识迦河旁死伤无算,此后在西域更是力不能支。原本吐蕃可以挟大胜之威,进一步大举侵夺唐朝的领土,然而唐朝的运气素来极佳,就在这万分窘迫之际,突然发生了两个变化,挽救了唐帝国被迅速逐出西域的命运。

691年,与唐朝结盟的突骑施凭借一己之力大破后******远征军,并从其手中夺取了碎叶,唐朝自然也沾了光,在西域地区勉强站稳了脚跟。更幸运的是,大敌吐蕃也恰于此时陷入了内乱,力量大为削弱。其实早在数年之前,吐蕃内部就已矛盾重重,各部族间的冲突和分歧已经大到无法调和的地步,众多外围部族心生叛志。更要命的是,随着年青的新赞普(吐蕃国主)弃都松逐渐长大,其对宰相钦陵专权的局面也日益不满,开始处处打压噶尔家族,691年时甚至还剥夺了钦陵的主盟权。钦陵和弃都松均属吐蕃帝国的最高统治阶层,这两个核心集团决裂的后果无疑比外围部落的叛离更为严重。事实上,也正是因为吐蕃国内的矛盾已至爆发边缘,国内政局动荡不安,无心也无力对外扩张,才会在寅识迦河大捷后,只夺占了唐朝一小块领土就休兵止戈,而不是乘胜发起大规模的进攻。

692年,吐蕃的内乱终于爆发。“二月,己亥,吐蕃党项部落万馀人内附,分置十州”。“吐蕃酋长曷苏帅部落请内附,以右玉钤卫将军张玄遇为安抚使,将精卒二万迎之。六月,军至大渡水西,曷苏事泄,为国人所擒。别部酋长昝捶帅羌蛮八千馀人内附,玄遇以其部落置莱川州而还”。

随着众多部族的叛离,吐蕃国中此时已乱作一团。唐廷见有机可趁,不顾两年前刚刚惨败,西线军事实力大损,断然纠集重兵,发动了一场大反攻。此时的吐蕃军心不稳,而众多部落投唐更是导致其防线崩毁,破绽重重,一时间无力抵御唐军的攻势,借着去年突骑施夺回碎叶之势,王孝杰挥军将其击败,并复夺了剩余的安西三镇。之后唐廷派遣三万大军戍守于此。

在之前的三场大战中,唐帝国次次惨败而归,动辄丧师十万以上,可692年却突然取胜,表现与之前几十年中迥然不同,其原因主要有两个。其一自然是吐蕃内乱,攻防体系突然出现缺口,唐军在叛部的指引、协助下捣其空虚,自然能取得较好的效果;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吐蕃帝国的“战神”钦陵由于遭到国主的打压,此次并未亲自指挥战事。

吐蕃的内乱和突骑施的出色表现,令唐朝在西域节节败退的势头暂时缓解。吐蕃内部不和,又失去了安西四镇,作战时再不能如先前那样顺风顺水,西域此后又陷入了唐、蕃相争之势,双方各自操纵、支持一部分西突厥部落展开争夺,有时甚至还亲自披挂上阵。与此同时,双方在河陇地区也频频开战,彼此间互有胜负。

阿史那元庆本是附唐的西突厥降部之首领,685年兵败后逃回长安,却因失去利用价值而被唐廷所弃,下场凄凉。酷吏来俊臣向其“索美婢,不与,遂构罪入狱”,最终元庆惨死于狱中,其长子阿史那俀子逃奔吐蕃,被吐蕃国主策封为十姓可汗。为报父仇,阿史那俀子于694年带着依附于吐蕃的西突厥降部攻打唐朝在西域的势力范围,“拔汗那不胜骚扰,南引吐蕃,奉俀子,还侵四镇”。从连大唐在西域的重要盟友,强国拔汗那都被迫倒戈不难看出,阿史那俀子主持的这场进攻声势颇盛,对唐朝构成了较大的威胁。不过吐蕃的这些马前卒战力平庸,最终被常败将军王孝杰统军击败,吐蕃只好又扶持其它傀儡来控制投靠自己的西突厥降部。

在持续数年的拉锯战中,吐蕃人渐渐发现,自己麾下的西突厥降部虽然能够击败唐朝在西域培植的势力,却并非唐军本身的对手,遂决定再次亲自介入西域争夺。695年,吐蕃再次对唐朝发动全面进攻,试图攻占整个河陇地区,从而切断唐朝与西域的联系,侧面策应西域战事。696年三月,唐军在素罗汉山(今甘肃临洮)前的大会战中再度惨败,十万将士战死,受伤数目不详,伤亡惨重,此后在河陇地区便完全失去了还手之力。蕃军乘胜于当年秋季攻入凉州,唐军主帅大都督许钦明为吐蕃所俘虏。吐蕃还乘胜攻入了瓜州,劫掠数日方退。河陇地区是西域与中原交通的大门,西域局势受河陇局势影响颇大,因此在唐军于河陇地区遭逢了一连串惨败之后,大唐在西域的处境也迅速崩坏。

在素罗汉山大败之后,唐帝国西疆的局势变得更为恶劣,然而吐蕃在大胜之余,却并未趁局面大好而对唐朝发起猛攻,反倒还向唐廷提出了有条件的和谈。吐蕃如此浪费良机并非无因,在吐蕃国中,此时正酝酿着一场比692年更为暴烈的内乱。主帅钦陵功高遭忌,他所在的噶尔家族与新赞普弃都松的矛盾日益激化,692年的内乱只是外围部族叛离,尚未触及国本,可钦陵作为多年来国家军、政事务的掌舵人,威望极高,国家运行和对外征战多仰赖于他,其所在的噶尔家族更是吐蕃帝国统治阶层的主要梁柱,这样一个强大阀门与吐蕃国主反目,对吐蕃的影响无疑更为致命。

早在691年时,弃都松打压噶尔家族的态度就已非常明显。由于担心钦陵再建军功,且不希望他一直把持军队,弃都松始终不支持他领军伐唐,692年吐蕃的战败便与此大有关联,696年的素罗汉山会战之所以仍由钦陵统军,实是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为了彻底粉碎唐朝趁吐蕃内乱,自692年开始在安西地区发动的战略反攻,弃都松不得不派钦陵出战,可在重创唐军,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后,弃都松却又勒令钦陵与唐朝和谈,这便是蕃军非但没有趁胜大举进攻,钦陵反倒还主动向唐朝递出橄榄枝的原因所在。

由于内部掣肘,钦陵此时其实已经无法再对唐朝发起大规模的攻势,但钦陵欺唐廷不知吐蕃内情,便挟696年三月大胜之余威,于当年九月向唐廷提出了苛刻的和谈条件。要求唐朝将势力范围退出如今正盘据的安西四镇以及正依附于大唐的西突厥十姓所居之地,让这两块地域上的当地势力自建君长,唐朝不得再将十姓和四镇一带的部族当做傀儡来操控。说白了,就是迫使唐朝舍弃在西域最重要的两大块土地,将其做为唐、蕃两国在西域的军事缓冲区。

平心而论,钦陵的这个建议不失为让两国达成和平的良策,吐蕃因为内乱在即,此时也确有暂时休战几年的想法,这才肯暂歇对唐朝的侵攻,提出此议。当然,如果真按此法施行,利益受损的只有唐朝,吐蕃却占了大便宜。换言之,此次和谈的实质,其实就是吐蕃在河陇地区取得决定意义的军事胜利后,便要迫使唐朝签订城下之盟,割让在西域的领土和利益。

尽管提出的和谈条件相当苛刻,但钦陵认为,唐朝在惨败之余,断然不敢拒绝,因此态度咄咄逼人,欺唐朝颇甚。大唐此时力弱势穷,本来巴不得赶快割土媾和,如此便正中钦陵下怀。然而就在此时,去敌方谈判的使者郭元振将吐蕃国内强臣慑主,统治高层间的矛盾已然一触即发的内情报知了唐廷。郭元振认为,吐蕃内乱将起,即使拒绝和谈的条件,钦陵也无力于此时大举进攻,唐廷遂拒绝了吐蕃的要求,决意静观其变。钦陵见唐朝不肯屈从,不禁大怒,立时出兵伐唐。,俘虏唐军元帅都护使。由唐军连“元帅都护使”这种统帅级将领都被生擒不难看出,吐蕃此时的军事实力明显已在唐朝之上,能够轻而易举重创唐军。

伴随着这场惨败,大唐逐渐在吐蕃人面前丧失了还手之力,战线节节败退。无论是在河陇战场还是西域战场,大唐都已经衰颓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距彻底崩盘只有一步之遥。就在这危急关头,唐朝惊人的好运道再次发挥作用,又一次幸运且幸福地迎来了对手的内乱。事实证明,郭元振之前的判断并没有错,尽管吐蕃帝国已对唐朝具备了绝对的军事优势,但元帅钦陵却已无法将这种优势发挥出来,他马上就要死了。

就在蕃军已对唐朝占据明显上风,正准备继续扩大战果的大好局面之下,吐蕃年青的国主弃都松与军、政统帅钦陵的矛盾突然爆发。弃都松于699年二月对嘎尔家族突然发难,罢黜钦陵兵权,捕杀其亲党两千余人,血洗四境。钦陵于绝境中被迫仓促造反,然而其党羽此时已大率被诛,麾下将士也大多不愿悖逆王权,因此很快就兵败被杀。

弃都松将用兵如神,数度击败大唐的名将钦陵杀害,虽然成功地巩固了自身权力,但对兵威正如日方中的吐蕃帝国而言,却无疑是一记重创。在这场内讧中,吐蕃失去了建国以来自己最为优秀的统帅,而对势力盘根错节的噶尔家族的大清洗,更是引发了极为严重的后果,众多吐蕃将帅、部族酋首带着麾下兵马和部民弃国而去,其中多有降唐者,大大缩小了唐与吐蕃间的实力差距。“(699年)夏,四月,赞婆帅所部千馀人来降”(赞婆是长期坐镇吐谷浑故地的吐蕃主将,他的投降对唐朝而言意义重大)。不久后,“钦陵子弓仁,以所统吐谷浑七千帐来降”。在当年七月,又有“吐谷浑部落一千四百帐内附”。

在历经了这场大规模的内讧之后,吐蕃帝国元气大伤。一力主战的钦陵死后,吐蕃国内的主战声音迅速降温;而年轻的新赞普弃都松急于扫清噶尔家族余党,收拾钦陵被杀后人心浮动的残局,稳固自己的统治,也一时无心伐唐,这才肯在具备战略优势的情况下与大唐暂且休兵。此时唐朝的国力羸弱不堪,外患难以招架之际,国中还有内忧,自然更是无心启战,两国遂很快达成默契,暂歇兵戈,并对西域的重要地区进行了临时分配——即吐蕃取河源地区,唐则保留四镇和十姓。

然而这场和平却未能持续太久,公元700年,弃都松自觉权力已然稳固,便再度发兵攻打唐朝,双方重新展开了领土争夺。此时的吐蕃已然失去了令唐军闻风丧胆的“战神”钦陵,众多部族也在内乱中离散,甚至叛而投唐,吐蕃帝国的实力大幅衰退,已经走过了自己的鼎盛时期,再也无法如先前般十几万十几万地歼灭唐军了。原本唐帝国在短短三十年间四度惨败,折兵数十万,元气大伤,已然落入绝对下风,吐蕃如果内部和睦,倾力进击,大唐多半还会接连败退,进一步沦失大片土地。然而唐朝的运气素来极好,靠着对方自毁长城,居然死中得生,渐渐稳住了阵脚。

吐蕃在700年发起的进攻并未取得实质性的战果,遂于701年再度攻唐,这次吐蕃还联合了突厥人,大入西河,破数十城,围逼凉州,大唐的凉州节度使战死,取得了一定的战果。但等到唐朝出动二十万大军拒敌后,吐蕃非但没能如之前四次会战时那样大破唐军,反倒不战而退,显见其实力和自信已然大不如前。702年,吐蕃转向攻击唐朝西南地区的剑南道(今四川西部),因高原人不耐巴蜀酷热,被击败后退却。

从696年之后的战况来看,在失去了天才统帅钦陵,吐蕃军界又历经了大换血之后,蕃军的士气低落了许多,且内部隐患重重,再不复钦陵专权时那种上下一心的状态,此时的蕃军的战斗力,其实已经比唐朝高不了多少了,对大唐的军事压力急剧下降。唐朝在联合强悍的突骑施后,在西域已经基本不再失土,虽然吐蕃仍然占据上风,但蕃军发动了三次中等规模的进攻,均未取得实质性战果,最多只能劫掠一番就退却,在进攻剑南时甚至还吃了亏,与钦陵在时频频整建制地歼灭大量唐军的辉煌表现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眼见占不到什么便宜,徒耗国力,弃都松便不欲再动干戈;而唐朝此时也无力进攻吐蕃,更是巴不得赶快和谈,于是两国在706年达成了唐、蕃间第一次和盟,并且相安无事了八年,直到714年才再重燃战火。

自贞观末期,开国时的锐气刚刚走过后,唐王朝就已经走上了衰落之路,军队的战斗力日渐降低,至660年时已然孱弱不堪,因此在660至710这半个世纪中败仗连连,一直饱受吐蕃的欺压,这种被动局面直到一代雄主李隆基秉政后才得到改善。随着唐玄宗改革兵制,大唐西北边军的战斗力显著提升,而吐蕃在失去优秀统帅后又不复当年之勇,此消彼长之下,唐帝国在开元年间已然摆脱了之前数十年中败仗连连、丧师失地的被动局面,开始与吐蕃互有胜负。

总体来看,大唐在河陇地区稍占上风,但也有诸如“青海中有岛,置二万人戍之。旋为吐蕃所攻,翰不能救而全没”这样的大败,而在西域地区,唐朝在开元年间和天宝前期则一直居于下风。

自714年开始,在西域战场上,唐、蕃双方展开了几次远程攻战,不过直至736年,双方在这段时间中的冲突重心是在河陇战区,在西域的冲突既不激烈亦不频繁。714年,吐蕃与突厥联兵攻掠北庭。722年,吐蕃又进攻依附于唐朝的小勃律(今克什米尔地区西北部),唐朝出兵救援,“大破之,斩获数万。自是累岁吐蕃不敢犯边。”不过这场胜利的战果未能持续多久,仅在两年之后,唐朝便对这一带已然失去了控制。

从736年开始,吐蕃突然加大了对西域的攻势,力图扩张在西域的势力范围。蕃军首先攻取了小勃律,并与之联姻,还控制了西域的二十余个小国。737年,吐蕃又攻占了大勃律,俘其王,迫使大勃律成为自己的藩属。唐廷闻讯大急,竭力出兵争夺,试图挽回颓势。唐朝安西都护府发动三次进击均无功而返。

吐蕃在这一轮进攻取得了巨大的进展,唐、蕃两国间的军事分界线大幅东移,西域大片土地从此易手。747年时,高仙芝远程奔袭小勃律,唐军急行了三个多月方才到达,由此也不难看出,吐蕃自736年发动的扩张效果显著,唐朝遭受了惨重的失败,势力范围被迫大步后撤,丢失了巨量的土地。此次吐蕃在西域的上风之势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直至747年才有所改变。

747年三月,高仙芝率万余精骑自安西都护府出发,首先奇袭攻取了要隘连云堡(在今阿富汗境内),之后又远程奔袭已经依附于吐蕃的小勃律。高仙芝对小勃律王诈称:“不取汝城,亦不斫汝桥,但借汝路过,向大勃律去”,麻痹了对方,然后便背信弃义突然翻脸,唐军轻松杀入小勃律都城,杀死数名亲蕃的大臣,小勃律国王乘乱逃走。为了保护依附于自己的藩属国,吐蕃人在小勃律都城附近驻有重兵,闻讯后急急赴援,高仙芝不敢与蕃军交手,“急令元庆斫藤桥……才斫了,吐蕃兵马大至,已无及矣。藤桥阔一箭道,修之一年方成。”

这次军事行动一改之前数十年中,大唐在西域不断受到吐蕃打压,始终落于下风的衰颓之气,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精神价值,也在一定程度上鼓舞了唐军低迷许久的士气,并且在一定程度上震慑了西疆诸国。

749年六月,唐帝国趁机再度对吐蕃发起进攻。唐将哥舒翰统六万余精锐唐军强攻石堡城(今西宁附近),以战死数万的惨重代价将之攻克,将不足六百的吐蕃守军歼灭。

自747年起用高仙芝为西域主将后,唐帝国在西域一度咄咄逼人,虽然始终未与吐蕃进行过大规模的直接战争,却一改先前被蕃人频频欺压的颓势,在几次藩属国的争夺中均占据了上风,在西域一时风头颇健。

753年,大唐惨败于阿拉伯帝国之手,镇国的七万安西精兵全军覆没,元气大伤,在两年之后又遭遇了安史之乱,从此一蹶不振。伴随着唐朝的衰败,吐蕃趁从763年开始大举伐唐,唐军在河陇战场上节节败退,西域与唐朝中枢的联系很快就被切断,唐朝重要的经济命脉丝绸之路从此罢废。此时弱小的唐朝对西域根本无力应援,只好任其自生自灭,不过四镇军民历经多年的胡、汉融合,早已将西域当成自己的故乡,不愿远迁中原,大多选择了继续坚守于此,因此直至789年,驻守在安西四镇、北庭,以及伊、西二州的唐军还控制着葱岭以东的西域地区。

其实在781年蕃军攻陷要隘沙州之后,唐朝在西域的残存势力就已变成了吐蕃人的囊中之物,然而西域唐军在退路被切断之后,竟然还能坚持近三十年,委实相当难能可贵。当然,已被大食打残的西域唐军竟能得保四镇不失,并不是因为自身的实力如何强大,而是因为在这数十年中,吐蕃人不得不将主要精力都放在抵挡、防御大食之上,剩余不多的兵力也将军事重心放在东进夺占唐朝的河陇地区之上,始终没有全力进攻安西四镇。当然,西域唐军之所以能够苦苦支撑下去,最根本原因还是得到了回纥人的庇护。在大唐于西域式微之后,回纥汗国逐渐强大起来,取代了唐朝之前的地位,与大食和吐蕃在西域鼎足而三,大食控制着葱岭以西;吐蕃西据伊吾,东占河陇;回纥则占据了金山以东的漠北草原,左右了北庭地区的局面。在交通为吐蕃人阻断之后,安西地区一度与中原音信断绝,仅凭自身又无力抵挡吐蕃的军事压力,只好投靠了回纥人。此时吐蕃主力正与大食对峙,又以偏师进攻大唐的甘陕地区,无力再同时与强国回纥爆发大战,这才没有遣偏师将西域的唐军剪灭。

然而好景不长,葛逻禄、白服突厥以及北庭附近的沙陀部落原本均臣服于回纥,但由于回纥人对其“多渔撷”,这些部族不堪盘剥,最终均转投于吐蕃,西域的力量均衡因之被打破,局势立时大变,重拾优势的吐蕃与倒戈的诸部联军,于789年大举进攻北庭,回纥出动重兵救援唐军,却被打得大败亏输,被迫撤回漠北。在失去回纥人的庇护之后,仅凭西域唐军自身,根本无法抵挡吐蕃的攻势,到792年时,安西和北庭二都护府已相继被蕃军攻陷,吐蕃将天山北麓与河西地区连成一片,掌控了大半个西域,之后又东取河陇诸州,南夺剑南、西川,疆域又一次陡然暴增,与大唐之间的分界线也由西域、河陇两地东移至今甘陕一带。

安西四镇彻底沦失的意义十分深远,影响直至今日,法国历史学家勒内-格鲁塞在自己的著作《草原帝国》中便曾说道:“公元792年,吐蕃人攻克了帝国在塔里木盆地的最后一个据点,汉人的军队在清以前的近八百年里再也没有踏上这片土地……本来属于中国的中亚细亚,将要被伊斯兰教国家所统治。”在此后的数百年里,中原王朝再也未能涉足西域。

唐朝军队失败的原因:唐朝和吐蕃的战场主要在今天青海的河源地区。此地一年四季雨雪泥泞,大兵团作战极其艰难,补给常常有被吐蕃切断的危险,行军布阵与中原地区多有不同。而且中原士兵对高原作战极其不适应,高原反应下,唐朝军队的士兵和战马的战斗力大打折扣。而且从地形来看,唐朝军队是从低海拔向高海拔仰攻,而吐蕃军队则相反,所以占有地利的优势。而且吐蕃生活在高海拔地区,对其气候已经适应,而唐朝军队的大部分士兵从中原和草原干旱地区来到低温而多雨雪、高海拔的河源地区(即便今天有四轮驱动也行走艰难),疫疾时有流行,天时之利又不及吐蕃军。这颇有点象三国时代曹操强大的北方军队在推进到长江水网沼泽地区后屡遭败绩的情况。

实际上从青海一线控制西藏非常困难,即使在现代武器装备的解放军,控制西藏也不选择青藏一线,而是主要选择新藏一线。从葱岭山口往拉萨有一条坦道,自元代起,中央政府控制西藏,都从这里派兵,此路一片草原平途,于骑兵无碍,而且海拔相对青藏一线较低,一支骑兵月余就可直抵拉萨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