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辰不是个多话的人，不会像平常人那样，会随便问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诸如此类的事，奇是奇在那人一路上也不说话，显得很安静。两人在漆黑的夜里看着前面车子的尾灯，看着眼前在车灯里出现的泥石混杂的狭窄道路，仿佛都感觉很安宁。
这种气氛让人想要睡觉，许若辰便伸手打开了音响。立刻，熟悉的旋律响起，在这样的地方更觉空灵清亮，那是韩红唱的《天路》，“清晨我站在青青的牧场，看到神鹰披着那霞光……”
“这样的歌最适合在高原上听，”许若辰有些感慨。“配上壮阔的风景，让人感觉到的美丽会增加好几倍。”
“是啊。”那人点头，“这车是朋友借给我的，好几张碟都是这种风格，要是在城市里听就觉得吵，可在这里听那感觉就很不一样，我非常喜欢。”
“嗯，你说得对。”许若辰同意。城市里太喧哗了，她如果开车的话，往往什么音乐都不放，这才会觉得安静一点。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终于驶出危险地带，前面的路好了很多。那人有些惊异，“这差别怎么这么大？”
许若辰轻声解释，“这是当地政府为了开发这里的旅游业，咬着牙一点一点做起来的，前两年看着是比较困难，可这一年基本上就翻了身，以后的发展会更快更好。”
“哦，有这样的眼光和魄力，很了不起。”那人赞叹。
路况好，他们就加快了速度，半小时后就到达山谷中的小镇。将车子停到公司驻地门口，许若辰微笑着说：“夜深了，镇上的旅馆估计都关门了，你看要不要将就一下，就在这里挤一挤？”
那人看了看眼前的一排浅蓝色活动板房，灯光下房顶上竖着的公司标牌清清楚楚，一看就知道是在这里做工程项目的，绝不是黑店。他便点了点头，客气地说：“好，麻烦你了。”
“没事。”许若辰跳下车，把钥匙还给他，便叫值夜班的人打开一间空房，安排他睡下。
他们这次只来了几个人，很多房间都空着，被褥也有很多，拿一套出来交给那人，许若辰对他说：“将就一夜吧。”然后便退了出去。
那位老司机略有些疑惑，在路上救人于水火之中那是应该的，可安排他在公司里睡觉就略有些突兀了。当然，现在夜深了，小镇上也的确没有什么像样的旅店，可许若辰那么理所当然的态度是他过去从来没有见过的，不禁悄声问：“许经理，你认识他？”
许若辰犹豫了一下，有些纳闷地说：“奇怪，我觉得有点熟悉，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了。”
“哦，那就行了，肯定你们以前打过交道，想不起也没事。”老司机放下心来。“许经理，天不早了，你也休息吧。”
“嗯，好，你也去睡吧，明天还要忙。”许若辰不再多想，笑着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许若辰便起床了。洗漱好，与三个属下和司机一起吃早餐。这里的海拔不到三千米，但也算是高原了，饭菜不容易熟，喝的粥、吃的馒头都是用高压锅做出来的，因此每顿饭都比较简单，只是量足，管饱。他们都已经习惯，吃完饭后便准备工作。
许若辰看了看昨天夜里来的那个客人住的房间，见门窗仍然紧闭，窗帘也是拉上的，估计还没起床，就没去打扰。她到厨房去关照了一下，让厨师记得等那个客人起来了请他吃早餐，然后就和老司机各开一部车，带着材料和工程部的那三个年轻人去了工地现场。
他们在镇里和周围村子招了不少民工，现在都已经吃完早餐，等着开工了。他们大部分住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小部分会回镇上的家，因此这里聚居了不少人，有专门的厨工为他们做饭烧水，总之是尽可能在生活方面做得周到一些。
许若辰跟几个相熟的组长打了招呼，上山去检查了他们昨天做的工作，对质量感到满意，便让他们卸下材料堆放好，又交代了今天的工作，就驾车回去了。
这里是山谷，风声隐隐自四周的山峰之间传来，却并不会对这里造成太大影响，偶尔有鸟声响起，让清晨的小镇更显寂静。狭窄曲折的路上什么车都有，从大货车到拖拉机，还有大巴、中巴、微型面包、皮卡以及她这样的越野车，但数量并不多，往往开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会看到对面有辆车过来，或者前面有车缓缓而行。那些车来来往往，发出隆隆的巨响，却并没有给路边零星居住的人们带来什么干扰，仿佛这也是山里各种声响的一部分，并不突兀。
许若辰打开车中的音响，听着韩红的歌，安静地驾车行驶在山间的公路上。看着油快没了，她便驶进小镇门口的加油站，吩咐工作人员把油箱加满。
这时，她放在灯心绒夹克内袋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赶紧走出加油站，掏出电话。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她顿时愣住了，心里不由得砰砰狂跳，赶紧接起来。
“喂。”她的声音低沉，略有些紧张。
“红尘？”话筒里的声音很温和，带了一点惊喜。
她的脸慢慢红了，“对，是我。”
电话里半天没了声音，她有些疑惑地拿下来看了看，见信号格是满的，就更加不明白了，难道是他那边没信号了？
不远处传来轻轻的呼唤，“红尘。”
她心里一跳，抬头看去。
昨天夜里她半路捎回来的客人站在不远处的路边，眉梢眼角全是笑意。明亮的晨光中，他穿着牛仔裤的双腿又长又直，黑色羊毛夹克里露出浅灰色衬衫，将他的脸衬得十分英俊。他浑身都散发出一种温润如水的气质，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没有任何压力。
许若辰的脸更红了，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看着那个仿佛刚从美国西部片里走下来的年轻姑娘。尖尖的瓜子脸满是灵动的秀气，五官线条分明，越看越觉得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大概是长期不怎么见阳光，她的脸和手都是雪白的，近乎透明。身材高挑纤细，很难想象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年轻女孩居然能在野外做这样的工作。
两人默默地互相看了很久，直到加油的那个工作人员大声说“加好了”，他们才回过神来。许若辰赶紧挂断电话，一边掏钱包一边往里走。他却抢先一步去交费的窗口把钱给了。许若辰没跟他争，站在旁边看着里面的人把零钱和发票给他，然后跟他一起走到自己的车子旁边。
两人站那儿都没动，过了一会儿，他微笑着说：“我叫顾睿。”
她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我叫许若辰。”
两人又沉默了半晌，顾睿才说：“我们上车吧，在这里会挡着人家。”
“嗯。”许若辰点头，拉开车门上了驾驶座。
顾睿很自然地坐到副驾位。
许若辰打着火，音响也同时响了起来，正好是韩红的《天路》，“黄昏我站在高高的山冈，看那铁路修到我家乡……”
她将车开出加油站，穿过小镇，往驻地驶去。顾睿听着那清亮优美的歌声，轻轻地说：“我在那边考察一个项目，他们给我的地图上标着你告诉我的美朵镇，我看就在附近，便打算过来看看……没有事先告诉你，本来是想着也不必打扰你，就看看你工作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也好……没想到，会困在半路上，更没想到，会被你救了。”
“那个……也不算是救吧，没那么严重。”许若辰不敢转头看他，只能瞧着前面的路，脸上一直泛着红晕，“我也就是碰巧了，帮个小忙而已。”
“救了我的命，这可不是小事。”顾睿坚持，“我本来没想好到了地方要不要给你打电话，可刚才在你们那里吃早餐，我问厨师美朵镇怎么走，他说这里就是，我忽然就想着……想着……昨天夜里救我的那个女孩是不是就是……你……所以……就想……打个电话……”
“我……挺……惊喜的……”许若辰的脸更红了，声音很轻很轻，“你来看我，我……很开心。”
顾睿看着她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心里的忐忑不由得烟消云散，心情越来越好。他关心地问：“你这么早就起来了，累不累？”
“还好，习惯了。”说到工作，许若辰镇定了一些，“我们要抢工期，得赶在封冻以前完工。”
“哦，这样啊。”顾睿笑着点头，“隔行如隔山，你做的这行我是一点都不懂。”
“其实不复杂，都是粗活。”许若辰只觉得滚烫的脸渐渐降温，态度也自然多了。
顾睿微笑，“移山填海，这样的粗活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干得了的。”
许若辰对自己的工作是有很深的自豪感的，以前跟别人说起来，人家都只看得到其中的艰苦，从没有人像他那样，只用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道出了她所做工作与众不同的吸引力。她很欢喜，开心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客套的谦虚，只是实事求是地说：“我喜欢我的工作。”
“如果没有到过这里，我不会明白。”顾睿轻叹，“现在，我懂了。”
说话间，他们到了驻地，许若辰将车停在门口，刚刚推开车门，旁边一位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的老太太就满脸是笑地走过来，“许经理，你回来啦。”
许若辰亲热地问：“孙妈妈，你怎么在这里？找我吗？怎么不进去等？”
“不了不了，我就不进去了。”她从布包里拿出一个瓶子，一边递过去一边热情地说，“我家老头子知道你的腿受过伤，山里冷，怕你会犯病，疼起来很难受的，昨天去找人要了一瓶药。这个是专门治跌打损伤的特效药，是他们的祖传秘方，很见效的，你拿着，一早一晚用，多揉揉。”
“谢谢孙妈妈，也代我谢谢陈大爷。”许若辰笑着接过，连声道谢。
她没有提钱的事，孙妈妈很高兴，连连点头，又叮嘱她有空到家里吃饭，然后婉拒了她要自己进去坐坐的邀请，转身离去。
许若辰锁上车门，笑着对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人说：“进去喝杯茶吧。”
顾睿点了点头，“好。”
两人一起上楼，许若辰打开自己的房间，请他进去坐。
这里每间房都一样大，有限的空间里放着一张单人床，另一边是小小的书桌，上面有台电脑，旁边的角落里有个简易衣柜，门边是塑料脸盆架，很简陋，但也充满了生活气息。
许若辰拿过自己平时用的青紫砂茶杯，沏好茶放到他面前，然后找出一个当地出产的古朴的粗陶杯子，为自己倒了茶，捧着坐到床沿上，看着桌边的人只是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与其他三个好友相比，顾睿是最不擅长言词的人，没想到眼前的女孩也跟他差不多，这让他松了口气，心里自在了许多。看了看桌上的电脑，他随口问：“你在这里也能上网吗？”
“嗯，可以的。”许若辰轻声说，“山里生活枯燥，老板尽量改善，花钱让县里的电信局拉了根专线过来，建了个小型局域网，每个职员房里都给配一台电脑。这里的网速非常快，比城里好多了。”
“哦，那就好，至少有个消遣。”顾睿欣慰地点头。
“我一来就装了客户端，也更新好了，就是还没时间上去。”许若辰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不用。”顾睿摇头，眼光瞄到旁边的那瓶药，立刻说，“那位大妈不是说一早一晚都要用这药吗？你还是先治伤吧。”
许若辰看了他片刻，听话地放下茶杯，伸手拿过那瓶药，又拉开抽屉，从自己带来的一大包药里找出消毒药棉，然后坐回床沿，将左边的裤腿一点点地挽到膝盖。
顾睿看着她将药水倒在药棉上，按揉小腿上的伤处。她这两天四处奔波，腿上的伤一直在痛，尤其是外侧，疼得厉害，她自然第一反应就是去揉那里。顾睿看她扭着身子，右手够不到，左手又不得劲，怎么看怎么难受，心里一阵疼惜，想也不想就伸出手去，轻声说：“我来吧。”一手托住她的腿，抻直了放在自己腿上，一手按住药棉，轻轻按揉起来。
许若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放在自己比纸还要白的腿上，将药力一点一点地按进去，雪白的脸慢慢地又红了。
顾睿低着头，专心地替她按摩，许若辰也专注地看着他替自己治疗。两人都不吭声，屋里异常安静，只有清凉的山风透过窗户吹进来，轻轻地撩拨着他们柔软黑亮的头发，缓缓地拂过他们的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