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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刘剑飞在煤场上消失,并没引起太多的注意,只是半个月后,老帽出现在煤场上时,保卫科的人才像丢了钱包似的跑到男宿舍,检查刘剑飞的床铺,据说是发现了一首反动诗歌,什么人杰鬼雄的。不过,胖领导很有文化,他开会时说,这首诗是历史上最有名的女诗人写的,刘剑飞只是用心险恶地利用这首诗——刘剑飞狗屁不懂!

老帽挨了刘剑飞几下子后,吓得半个月没敢上班,并到派出所报案,说有阶级敌人暗杀他,打断了他六根肋骨,如果不是他宁死不屈,奋力反抗,早就壮烈牺牲了。为此,他死活要警察给予保护,甚至要警察到他家睡觉。后来他听说刘剑飞跑了,便一口咬定是刘剑飞干的——其实他刚开始就怀疑是刘剑飞。

老帽故意勾着腰,拐着腿,佯装受伤的样子,继续在煤场上大肆宣扬他的勇敢,说他和刘剑飞进行殊死搏斗,因为刘剑飞手里有凶器,才没有擒获他。煤场领导为此很感动,派干部到老帽家进行慰问,并用吉普车拉着老帽到各种各样有名气的医院照X光,说是肋骨确实断了,但不是像老帽说的那样断了六根,而是两根。老帽像英雄一样到各种会场上讲演,接受少先队员献花。最后被送到滨海疗养院疗养,舒舒服服地过了个冬天。

在如此火红的革命年代,刘剑飞竟胆大包天,进行阶级报复,是可忍!孰不可忍?公安局为此下了通缉令,要各地捉拿刘剑飞。通缉令上还贴有刘剑飞的照片,我们都跑去看电杆上贴的通缉令,上面写着刘剑飞思想反动,好逸恶劳,无恶不作,对现实不满等神种罪行——我觉得刘剑飞这辈子完了。

看了通缉令,我觉得他们一辈子也抓不住刘剑飞,因为上面贴着的是刘剑飞学生时代的照片,简直就像个女孩子,绝对看不出是刘剑飞。公安局就是把全世界的坏蛋都抓起来,也抓不到刘剑飞。

我认定保卫科那些家伙会找我调查刘剑飞,心里还多少有点压力,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看到我们俩一起离开煤场——但母老虎知道,当我鼻青眼肿地回到煤场,母老虎吓得要死也心疼得要死,而三;上口咬定是刘剑飞打的。因为她在路上看到过我和刘剑飞骑车飞奔,她当时发了疯一样地喊我。

我承认是刘剑飞打的一除了刘剑飞,没人能打得过我。所以我不太有耻辱感。但我咬咬牙,并没说出挨打的原因,只是我们俩比武。不过,我加了一句,下一次比武,我绝对能打过他。

然而,保卫科的家伙却不理我。后来才听说他们把我划为刘剑飞一伙的,还派人暗中跟踪我,看我是不是去找刘剑飞联系,好乘机一网打尽。我愤怒不已,差点去办公室拼命。母老虎死死抹着我,说我走得正做得正用不着拼命。可笑的是保卫科这些家伙还以为我是个傻子,在后来的各种批刘剑飞会上,动员我带头发言,我气得连会都不参加。

只有一个人对我怀疑,那就是老帽,他总是设法接近我,故意说这说那。妄图从我嘴里套出刘剑飞的情况。他破天荒地请我喝酒,我当然不想去,但要是不去,他会更加怀疑,以后也就更加纠缠我。于是我大大方方地和他坐在煤场对面的红海洋酒家,老帽特地买了一瓶二锅头,意在把我灌醉——酒后吐真言。谁知,三杯下肚,他自己先喝昏了头,跑到女厕所里小便,蹲在厕所里的女人杀猪般地喊叫,那个女人的丈夫冲进去,挥拳毒打老帽。我立即也冲进去,将那个丈夫一脚踢翻,救出摇摇晃晃的老帽。从此,老帽再也不找我问刘剑飞的事了。

三兑起来,老帽逐真得感谢刘剑飞打断他的肋骨,因为他不但不用抬煤了,据说领导正研究调他上去当干部。但怎么也调不上去,因为保卫科查他档案,说他过去也有点不干净。老帽为此很有情绪,从早到晚在煤场磨蹭。只要他说一声肋骨疼,连胖领导也不敢吱声。

可是,当老帽从疗养院回来,他的问题还是被解决了,胖领导通知他到政工部门帮忙,以工代干。不过,将来可能转正为正式干部。

不景气的煤场却突地热闹起来,红旗1£舞,锣鼓喧天,几乎全世界的机关单位都来参加会战。部队的。医院的,学校的,工厂的,还有你从来就没听说过的什么团体,都浩浩荡荡地排着大队,开进我们的煤场。最后,连市长也下来义务劳动,与我们煤黑子一样抬煤。我们都高兴得要死,因为一搞会战,搞义务劳动,满煤场人山人海,你根本不用干活——甚至找地方睡一觉都可以。

那些来会战的人个个都肯干,抬着煤筐带小跑,尤其足有记者来照相时,他们简直就干得发疯。最能干的是部队的小兵蛋子,全滚得像煤球,真像打仗拼刺刀一样,一座高高的煤山,一个上午就被他们拼掉了。再能干的是学校学生,他们唱着歌干,还互相喊着口号竞赛。我最愿学校学生参加义务劳动,一看到和我差不多大小的男女学生,我就又高兴又激动,就像我是他们其中的一员,看到扎着小辫子的女同学,我就想到林晓洁。

王胜利来参加过一次会战,这小子长得又高义大,排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见了我激动得马上要死过去,一连叫了几十个陈立世,并对我羡慕得要命。他说他已经读完那可恨的中学,现在又到可恨的船舶技校读书——他实在读够了。听说我一天能挣1元8角6分,他眼珠子顿时放光,恨不能退学来抬煤。我告诉他我过去营一天挣过三块,这小子几乎就停止了呼吸。船舶技校所有的男学生都发疯地羡慕我,这帮小子把我围成一个圈,听我讲一天挣多少钱。他们悲叹他们不幸的命运——念完三年中学,再念完三年技校,才能进工厂,但还要学三年徒。那时,他们已经二十二岁了。

技校这些小子思想全不怎么进步,他们都是读书不怎么好,考不上高中的笨蛋。他们义务劳动的劲头也不怎么高,有的还偷偷抽烟。正规中学的学生来劳动,与他们天差地别。他们从来不问我挣多少钱,而且说话像收音机一样好听。王胜利告诉我林晓洁在二三中高一级三班,二十中是我们这个城市最高级最正规也是最有名的学校,所有东区那些狡猾的小子全在那里读书。进了二十巾,就意味着你将来要当工程师当教授当了不得的大十部。林晓洁那样爱住楼房爱讲花园什么的女孩子,当然要进二十中。

乇胜利对二十中了如指掌,特别是对林晓洁所在的高一三班。这小于无耻透顶,公然告诉我说。林晓沽的胸部像大人那样鼓起来。我佯装说我对林晓清没什么印象,我说我都忘了林晓沽什么模样。谁知这小子竟不相信,还对我眨鬼眼,我最难受的是下班,干完义务劳动的学生排着队唱歌往回走。我蓦地孤独起来,我真想插进队伍里和他们一起唱歌走路。这时,母老虎就在我身后热乎乎地叹着气,说,儿,你该去读书!

二十中来参加义务劳动了,精神面貌绝对两码事他们不仅举着学校的大红旗,每个班还举着班级的红旗,队伍走上起伏不平的煤堆,还排得那样整齐。他们开始是唱歌,喁各种各样有力气的歌。这个班级唱完,那个班级唱,有时两个班对唱。整个煤场被他们唱得海涛般轰鸣。干活时更有精神,所有的学生都带小跑,还不断地呼喊向工人阶级学习的口号。当我们弄清楚向工人阶级学习是向我们煤黑子学习时,大家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母老虎吆喝着,你们他妈昀还有脸笑——你们不如个孩子!

从远远地看到二十中的校旗开始,我激动得心里像敲鼓,拼命瞪大眼睛寻找林晓洁,后来才发现她并不与同学们排队,而是像老师那样,在队伍的前面指挥。第一眼就看到她的胸部,确实像王胜利说的那样——像大人那样鼓起来。

林晓浩竟然穿着雪白的衬衣和雪白的运动鞋,真是个傻子。不过,她穿这一套确实好看,绝对卫生委员!但进入煤场抬煤时,她却变戏法似的又换了一。套蓝色的旧衣服。别看林晓清长得漂亮白净,但干起活来不怕脏,还嫌同学用锨撮煤慢,弯着腰用手走往筐里捧煤,不一会儿就弄得像个小鬼儿。

不知怎么,我有点怕林晓沽看见我。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抬煤的样子很难看——实际上确实难看。煤一样黑糊糊的衣服早已破得不像个样子,被风一吹,就像无数布条条浑身上下飘动。我差点为我这难看的样子想躲藏起来,我甚至就不敢大大方方地抬煤筐走路。有几次,林晓沽差点看见我,弄得我推着香姐快走,香姐以为我被煤块绊倒了。最后,我觉得我无论如何不能这个样子站在煤场上。便一溜烟地跑回宿舍,把那套劳动布工作服找出来穿好。我还洗了洗脸,并拿出一条白毛巾系在脖子上。当我回到煤场时,香姐惊奇地打量着我,说,穿这么新的衣服抬煤,你真舍得呀!

我脸一下子烧红了。要不是人山人海的会战,所有的煤黑子都能像香姐那样注意我。

然而,尽管我将p己打扮得相当出众,但还是没有勇气见林晓洁。我从来都是粗心大意,现在却变得像个小脚女人。我甚至义偷空跑回宿舍一次,用香姐的小镜子反复照着我那张自以为英雄好汉的脸。这才看到一张绝对是土匪的凶恶面孔。我眼睛应陔说挺有神,但那倒八字的眉毛太他蚂的可恨了;我的脸蛋喷放着青春的红光,但认真看去,竟然探头探脑地长出一层老头般的胡茬,我万分懊恼,有一阵子都不想再回到煤场了。

一点这么折腾到下班,二十中的学生排着大队,唱着歌,浩浩荡荡地离开煤场,我这才绝望地感到轻松。

我突然地不愿抬煤了,而想和真正的男子汉那样挑。我对香姐说,你和别人去抬煤吧,我自己挑一担。

香姐惊讶地瞪着我,说你这是怎么啦,现在干计时工,用不着出力挑煤。

母老虎却一挥手,说,翅膀硬了,该自己飞了

我像真正的男子汉一样,挑着煤筐,大步流星地走着。我还有意识地让扁担在肩膀上有节奏地颤动,发出吱嘎吱嘎声响,我觉得我不是挑着沉重的煤筐,而是在演奏一首革命的劳动乐曲。

我步伐如飞般地在煤场穿梭,眼睛却不断地扫视着另一座煤山上的学生——确切地说是扫视林晓沽的身影。成百上千个学生像彩色的蚂蚁,我却能一眼看到林晓洁,她是蚂蚁当中的蜜蜂。

母老虎在后面追上来,她说,你这么颤不行,不一会儿就能累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