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度未有佛教以前,即两千五百年前,已有许多人做这种“瑜伽”。释迦牟尼想到名山去学道的时候,遣人出外导道者两人,即为瑜伽师。古代“瑜伽”的方法,在印度很流行,佛家苦修,即用“瑜伽”的方法。后来佛教走上新的道路——智的道路,于是“瑜伽”遂变成了佛教的一部分。但无论任何修行的人,都免不了“瑜伽”的方法。后来佛家给以名字,便是“禅”。
“禅”字起源很早,在小乘大乘以及各种小说里,都有“禅”字。记得小的时候,看《水浒》,看见花和尚鲁智深打了一根八十二斤的禅杖,禅读作单,后来才知道是读错了,其实并没有错。因为禅字的原文,是Dhyana,音近单(按:“禅”纽字古音多读入“定”纽)。
佛教有三大法门:(一)“戒”,(二)“定”,(三)“慧”。“戒”是守戒,最低限度为十戒(按,根本五戒,沙弥加五为十戒),后又有和尚戒(比丘僧具足二百五十戒),尼姑戒(三百五十戒),居士戒(即菩萨戒,重十,轻四十八)等。从戒生律,于是成为律宗。所谓“定”,就是禅,也就是古代“瑜伽”传下来的方法,使我们必能定住,不向外跑。第三部分为“慧”,所讲“慧”,就是了解,用知识的了解,帮助我们去定。从表面上看,禅在第二,其实不然,禅实在能包括定慧两部分。如果说禅是打坐,那禅很浅,用不着多说。因为要用慧来帮助定,定来帮助慧,所以有人合称慧定。在中国禅宗,慧包括定,慧的成分多,并且还包括戒,在印度,则定包括慧,定的成分多。
现在讲印度禅,先讲方法,后讲目的。
安般法门
关于印度禅的方法,计有五种:第一个法门最浅显,便是“调息”,佛书中叫做“安般”法门,“安”是“入息”,“般”是“出息”。“安般”的意思,就是用一定的方式——手和脚都有一定的方式,如盘膝打坐,使人坐着舒服,以调和呼吸。这种调息的方法,又可分为四项:
(一)“数”,就是从一到十地来回地数着自己的呼吸,以避免四围环境的扰乱,使心能够专一。
(二)“随”,便是心随鼻息跑,所谓“念与息俱”,使心不乱。
(三)“止”,就是看鼻息停止在什么地方,中国道家向有所谓“祖息丹田”,即此。
(四)“观”,就是客观一点,把自己的元神提出来,看看自己到底怎样。比方牛在吃草,牧童却站在旁边看;又好像一个人站在门口,对于过路的人,某是张先生,某是李小姐,都能认识。总括一句,以上都是安般法门,共方法有“数”、“随”、“止”、“观”。
如果一天到晚老是打坐,容易出乱子。譬如在打坐的时候,忽然想到某人欠我的债,或恋爱的事情,或可恶的人与可恶的事,心更不定了,在这个时候,非数息所能为力,所以还要旁的方法来帮助,即靠慧——智识——来帮助。
第二个法门,叫做“不净观”,所谓“不净观”,就是用智慧想到一切都不干净。譬如当我们想到某某漂亮的小姐的时候,我们可以想到她身上如何的不洁净,鼻子里都是鼻涕,嘴里都是唾沫,肚子里都是腥血不洁之物;并且到她死后,桃色的脸庞也瘦成白皮夹腮了,乌云般的头发也干枯了,水汪汪的眼睛也陷落了;到了尸体烂了之后,更是怎样的腐臭,怎样的变成骷髅。如此,我们也就不想她了。漂亮的小姐、金钱、地位,都是如是观,自然都会消除净尽。
第三个法门,叫做“慈心观”。所谓“慈心观”,便是训练你自己,不但要爱朋友,还要爱仇敌;不但爱人,还要爱一切物。如当不安定的时候——生气的时候,一作“慈心观”,便会不生气了。但有时还不能制止,所以又有第四种方法。
第四个法门,就是“思维观”,就是凭我们理智的了解力,来解决一切。常言道:“无常一到,万事皆休”,由此,我们可以知道,任何物件,都是不能永久存在的;人不过是九十几种元素所凑成,将来也要还为元素的。比方有人骂我是反动派,反革命,走狗,当我们听到,自然很生气,非要和他拼命不可。要是拿我们的思维力来一分析,骂到底是什么呢?不过是由空气传来的一种音浪,对于音浪,何必生气?至于骂我的人呢?依着化学的分析,也不过是几分之几的氢气氧气等的化合物。而被骂的我呢?也是和骂我的人一样,几种元素的化合物而已,等到死后,大家都物还原所。如此,则所有骂詈,不过是一种气体的流动,两个机关打无线电而已,有什么了不得?到此地步,就无人无我,四大皆空了。
以上均就智识略高的人说,至于智识太低的人,怎么办呢?
就有一种“念佛法”,即第五法门。
所谓念佛法,就是想到佛三十二种庄严相。“念”便是“想”,后来又念出声来,变成“念书”的“念”,从心中想到口头上念。
从最低的数息,到最高的无常哲学,都是方法;一大部分属于慧。用慧补助定,用定帮助会,便是“瑜伽”。
上述五种方法,都是禅学的方法。现在讲印度禅的目的,即禅学的境界。此种境界,由各人自己去认识,其实都不一样;至于印度禅的究竟,谁也没有做到。
四禅定与四念处
记得清初有一个大学者颜习斋,是保定府人,最初当蒙馆先生,学做圣人。他有一篇《柳下坐记》,叙述他自己在柳下打坐的情形。300年前的圣人,在保定府打坐,到底到了什么境界呢?他说,在一个夏天,他坐在柳树之下,看着那柳叶,直变成了美丽的绿罗,太阳光从绿罗似的柳叶透过来,都成了一颗一颗的珍珠。他听到苍蝇嗡嗡的声音,就好像听到尧舜时代所奏的九韶之乐一样。像他这样,可算到了他自己的理想境界,却是到不了印度禅的究竟境界。
印度禅的境界,到底怎样呢?计算起来,略有几种:
第一是“四禅”,也叫做“四禅定”;即最初用种种法门帮助你消除种种烦恼欲望,到无忧无欲的境界,便是初禅。但初禅还有思想,还要用脑,再把一切觉观都除去,自然得到一种欢喜,便是第二禅;但第二禅还有欢喜,连欢喜也不要,只有一种心平气和,舒舒服服的“乐”的境界,便是第三禅;到了舒舒服服的乐都没有了,即得“不动处”,只是一种“调”,即安稳调适,便到第四禅。
第一禅还用思想,第二禅还要高兴,第三禅还觉舒服,第四禅则只有调和,要如何便如何,驾驭我们的心,好像马师之御良马,随所指挥,无不调适。
四禅之外,还有四种境界,即“四念处”。此四处:
(一)为“空无边”,就是想到空处。如眼是空的,鼻是空的,一一的想,想到只有空,譬如藕,只想其孔,越想越大,全不见白的藕了。想到全世界,也作如是观。
(二)为“识无边”。“空无边”还有想,便是一种印象,想到末了,不但是空,连这空的印象都没有了,便到“识无边”处。
(三)是“无所有”,一切皆无所有了。
(四)是“非想非非想”。既到“无所有”处,你也没有了,我也没有了,连想都没有了,连“没有想”也没有了,此名为“非想非非想”处。常言说,“想入非非”,不是想,也不是非想,此理难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四禅是一种说法,四念处又是一种说法,并不是先经四禅,而后到四念处。
五神通
所谓四禅和四念处,都是解放人的心灵,以便得到神通。神通计有五种,合称“五神通”。所谓“五神通”:
(一)天耳通——就是顺风耳。比方在南京开的五中全会,我们在这里就可以听到,可不是用无线电。
(二)天眼通——就是千里眼。上观三十三天,下观一十八层地狱,一切都可看见。想到那里就看到那里。
(三)如意通——就是想变什么就变什么,好像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一样。
(四)他心通——就是他人心里所想的,都可以知道。
(五)宿命通——不但知道现在和未来,而且知道过去无量劫前生的事。
总起来说,印度的禅,不过如此。此是粗浅的说法。从数息到空无边处,都是“入定”,都是用一种催眠方法,达到“入定”。
定·慧
再讲两个故事。
印度相传有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在西历纪元3世纪(晋朝),即已有人译成中文。这个故事的目的,在教人专心致志做一件事情。故事是这样的:
某时代,有一个国王,想找一个宰相,后来找到一个可以当宰相的人。先说要杀他,经人解说,于是要他用一个盘子,盛上满盘子油,从东城捧到西城,不准滴出一滴,否则即杀头。这个条件,很不容易做到。他走到路上,有他的父母妻子哭他,他没有看见。有顶美的女人,从他身边走过,看的人不知有多少,他没有看见。后来忽然又来了一个疯象,吓得满街的人,乱跑乱跳,可是他一心一意在盘子上,仍然没有看见。不久又遇到皇宫失火,一时救火抢火,闹得纷乱不堪,并且在殿梁上的一窠蜂子,被火烧出,到处飞着螫人,这人虽然被螫了几下,可是始终没有感觉到,仍然专心致志地捧着油盘往前走。最后,他竟达到了目的地,一滴油也没有滴下来,于是国王便拜他做宰相,以为一个人做事,能够这样专心,便是喜马拉雅山,也可以平下来,何况其他?
在11世纪,中国的法演和尚,也曾经讲了一个故事。其目的在教人自己找办法,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个大庙,叫五祖寺,寺中有一个和尚,人问他禅是什么,他说:“有两个贼,一个老贼,一个小贼。老贼年老了。有一天,他的儿子问他:‘爸爸!您老了,告诉我找饭吃的法子吧!’老贼不好推却,便答应了。一到晚上老贼就把小贼带到一富人家,挖了一个洞,进到屋里。用百宝囊里的钥匙,将一个大柜子的锁开开,打开柜门,让他儿子进到里边。等他儿子进去之后,他又把柜子锁了,并且大喊:‘有贼!有贼!’他便走了。富人家听说有贼,赶急起来搜查,搜查结果,东西没丢,贼也没有看见,仍然睡去。这时锁在柜子里的小贼,不晓得他父亲什么用意,只想怎样才能逃出去。于是就学老鼠咬衣裳的声音,一会儿,里边太太听到,就叫丫环掌灯来看衣服。刚一开开柜子,这小贼一跃而出,一掌把丫环打倒,把灯吹灭,竟逃走了。富人家发觉后,又派人直追。追到河边,这小贼情急智生,把一块大石头抛到河里,自己绕着道儿回去了。到得家里,看见他父亲正在喝酒,就埋怨他父亲为什么把他锁在柜子里。他父亲只问他怎样出来的。他把经过说了之后,老贼便捻髯微笑道:‘你以后不愁没有饭吃了!’像这小贼能从无办法中想出办法,便是禅了。”
上面两个故事,一个是印度的,一个是中国的。从这两个故事,可以看出印度禅与中国禅的区别。因为印度禅要专心,不受外界任何影响;中国禅是要运用智慧,从无办法中想出办法来,打破障碍,超脱一切。印度禅重在“定”,中国禅重在“慧”。
生活禅的四个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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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明博
净慧老和尚把生活禅归纳为四个核心的内容,即生活禅有四个“根本”:第一是菩提心,第二是般若见,第三是息道观,第四才是生活禅。
这四个“根本”,包括了习禅的见地与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