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一日一禅(超值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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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拈花微笑何为禅(3)

像我们大多数人所体会的,生活是受苦。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个事实。如果生命是一种挣扎,便只能是痛苦的。挣扎不是指两个彼此互争优势的矛盾势力的冲突吗?如果争斗失败,结果便是死亡,而死亡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即使克服了死亡,我们孤单地留在这世界上,而孤独有时又比挣扎更令人不能忍受。我们不可能认识所有这些,可能继续沉湎于感官所带来的短暂快乐中。可是这种无意识状态根本不能改变生命的事实。不管瞎子们如何否认太阳的存在,却无法消灭它。炽热将无情地把他们烧焦,如果他们不作适当注意的话,就会从大地消失。

当佛陀提出“四圣谛”时,他是完全正确的,四圣谛中的第一谛就是认为生命是痛苦的。我们每个人不是哭着和挣扎着来到这个世界吗?至少可以说,从柔软、温暖的母体来到这寒冷险阻的环境里,确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生长总是带着痛苦的。长牙多少是一种痛苦过程。青春期之后,继之而来的是心理和生理上的困扰。所谓社会这种有机体的生长也表现出痛苦的剧变,而现在我们正体验着一次剧痛。我们可以平心静气地推论说,这是无可避免的,而就每次重建都意指旧政权的破灭来说,我们不得不经历一个痛苦的过程。但这种冷漠的理智分析并没有减轻我们必须遭遇的任何痛苦感觉。那无情地损害我们神经的痛苦是根深蒂固的。不管怎么说,生命是一种痛苦的挣扎。

然而,这是幸运的。因为你遭受的痛苦愈多,你的性格就变得愈深沉,而由于性格的深沉,你就更能深入生命的奥秘。所有伟大的艺术家、宗教领袖和社会改革家,都是经过勇敢奋斗,经过伤心落泪的剧烈挣扎而产生出来的。除非你尝过忧愁滋味,否则便无法体会真正的人生。孟子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我觉得王尔德(OscarWilde)总是假装或力求效果。他也许是个伟大的艺术家,但是他身上有某种东西使我不重视他。不过,他在他的《论神秘》中却大呼着:“最近几个月中,经过可怕的困难和挣扎之后,我已经体会深藏于痛苦中的一些教训。那些运用语文而没有智慧的教士和人们,有时候把痛苦当作一种神秘。这的确是一个启示。我们发现了过去从来没有发现过的东西。我们从不同立场去探讨整个历史。”这里,你可以知道他的牢狱生活对他的性格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如果在他一生开始时就经历同样的考验,也许能够产生比我们现在所看到更为伟大的作品。

我们都是过分以自我为中心的。我们生活的自我牢笼是最难于突破的东西。我们自孩提到最后离开这世界为止,似乎都停留在这个牢笼中。但是我们有很多机会可以突破这个牢笼,其中最早和最大的一次机会是当我们达到青春期的时候。这是自我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以外的“他人”。这里是指对性爱的认识。现在,一个完整和没有分割的自我开始感觉到自身中的分裂。一直深藏内心的爱现在表现出来了,并引起内心的大骚动。因为,现在“爱”引起了两种需要,一是维护自我,一是消灭自我。“爱”使自我迷失在所爱的对象中,但是,又希望把它占为己有。这是一个矛盾,也是生命的大悲剧。这种基本感情必定是人类借以前进的一种非常力量。上帝给人以悲剧来磨炼人。世界上大多数文学,只是反复描写这个爱的情形,我们似乎永远不会对它厌倦。但这不是我们现在要讨论的题目。在这方面我想要强调的是:通过对爱的认识,我们了解很多东西,而这种了解到底使年轻人倾向浪漫主义还是倾向理性主义,那要视他的气质、环境和教育而定。

当自我牢笼被打破而承认“别人”和自己有同等价值时,就可以说自我否定了自己或自我已开始走向无限。从宗教的观点看,在有限和无限之间,在理智与更高能力之间,或者说得更明白一点,在肉体与精神之间,产生着一种强烈的斗争。这是使许多年轻人落入魔鬼之手的许多问题中的问题。当成年人回想青年时代的那些日子时,一定感到全身战栗。这个必须全心全意从事的斗争可能继续维持到三十岁,孔子说这个时候人可以自立了。现在,宗教意识完全唤醒了,我们从各方面热烈寻求着能避免这个斗争的一切可能方法,或能结束这个斗争的一切可能方法。我们读书,听讲,接受各种不同的说教,尝试各种不同的宗教实践或训练。当然,禅也会被我们探究的。

禅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中的问题呢?

禅是诉诸个人经验事实而非诉诸书本知识来提出解决办法的。明显地产生着有限和无限间的斗争的人的本性,是要用一种比理智更高的能力去把握的。因为禅认为,最初产生那自身不能解答的问题的是理智,因此我们应该将它撇开而让位于某种更高和更有启发性的东西。由于理智中具有一种不定的特质,虽然它产生许多足以扰乱我们心灵宁静的问题,但往往不能给予令人满意的解答。它扰乱我们天真无知的快乐平和,但却没有提供别的东西来恢复事物的先前状态。由于它指出我们的无知,所以常常被认为是具有启发性的,可是事实上它只是扰乱,在其发展的路途上不一定带来光辉。它不是最后的,要等待某种比它更高的东西来解决它不顾后果而带来的一切问题。如果理智能在骚乱中带来新的秩序并一举而加以确定的话,那么当一个大思想家例如亚里士多德或黑格尔把它系统化以后,就不再需要任何哲学了,但思想史却证明,一个具有特殊理智能力者所提出的每一种新体系,必定为后继的体系所推翻。就哲学本身来说,这种不断的推翻和建设是合理的。因为,我们了解,理智的内在本质需要这样,而我们也不能中止哲学探讨的进行,正如不能停止呼吸一样。但是当我们说到生命问题时,就不能希望理智能够给我们一个最后的解决,即使能够也不行。甚至我们一刻也不能停止我们的生命活动而只希望哲学去解开它的奥秘。让那些神秘的东西保持本来面目,但我们必须生活。饥饿是不能等待我们对食物加以完全分析并确定每一成分的营养价值的。因为食物科学知识对死人是毫无用处的,因此,禅并不依赖理智来解决最深刻的问题。

所谓个人的体验是指直接把握事实而不透过任何中间媒介物,不管这媒介物是什么。下面是它的最好的比喻:我们要用手指指月,但是那些把手指当月亮的人真可怜;我们要用篮子把鱼带回家,但是当鱼已安稳地摆在桌子上时,为什么还要为篮子担心呢?摆在我们面前的事实,让我们用双手去抓住它,否则它会溜掉——这就是禅所要做的。禅憎恶任何产生于事实与我们自身之间的东西。依据禅的看法,在事实本身中,并没有像有限与无限、肉体与精神之间的那种斗争。这些只是理智所构想的一些无用的区别。那些重视它们的人或想把它们解释为生命事实的人,就是把手指当月亮的人。当我们饿的时候,就吃东西;当我们想睡的时候,就躺下来,这里哪有无限和有限之别呢?我们自己不是完整的吗?每个人本身不是完整的吗?我们亲身体验生活就够了。只有当那不定的理智介入进来而想扼杀生活的时候,我们才终止生活而以为自己缺乏或需要某种东西。所以,不要理会理智,理智在其本身范围内是有用处的,但不要让它干预那生命泉源的流泻。如果你想观察生命的源泉,就不要让它停止流泻。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要使生命的流泻受到干扰,因为一旦你插手其中,它的清澈就被扰乱,就不再反映你自始所获以及继续至终将要获得的影子。

几乎与法华宗的“四句格言”一样,禅也有它的四句话:

教外别传;

不立文字;

直指人心;

见性成佛。

这里包括了禅宗的全部主张。当然,我们不要忘记这个大胆的宣示是有其历史背景的。当禅被介绍到中国来的时候,大多数佛教徒都喜欢讨论高深的形而上问题,或只满足于遵循佛祖所订立的道德规范或过着一种全神贯注于观想世俗事物之消失的没有生气的生活。他们都没有把握生命本身,生命本身完全在理智或想象的无谓活动之外。菩提达摩和他的后继者看到了这个令人遗憾的情况。因此,他们便宣示上述禅的四句伟大格言。总之,他们认为禅有其自身特有的指出人之本性的方式,并认为当我们做到这一点以后,就成佛了,成佛以后,理智所引起的一切矛盾和滋扰,就完全调和于一个更高层次的统一体中。

因为这个理由,所以禅从来不作解释,只作暗示,不诉诸累赘的陈述,也不作归纳活动,它总是接触事实,接触具体的和可以触及的事实。从逻辑的观点看,禅也许充满着矛盾和重复。但因其处在所有事物之上,所以,它有其自身活动的方式。正如一位禅师所说的,“他肩上背着自制的杖,在岗峦起伏的山间一直走着。”它并不否认逻辑,只是遵循着事实的途径,不理会其他一切东西。只有逻辑不顾其适当功能而想步入禅的途径时,它才郑重地宣示它的原则而把侵入者赶出去。禅不是任何东西的敌人。它没有任何理由反对那有时可以为自身所利用的理智,下面的故事是我们选来表示禅直接处理存在的基本事实的例证:

有一次,临济在法会中说:“在你们的赤肉团里,有一个无位真人,时常在你们面前出入。如果你们还没有体验到这个事实,就试看看!”这时有位和尚出来问:“谁是这个无位真人?”临济立刻从禅床上跳下来,抓住那个和尚说:“你说,你说!”那个和尚正在犹豫不决不知道怎样回答时,临济便把他推开说:“好一个干屎橛的无位真人!”说完便回到他的房间去了。

临济教导弟子时的“粗猛”和直接方法是相当有名的。他从来不喜欢用冷冰冰的禅师所用的那种间接方法。他这种作风一定是从他老师黄檗那里学来的,他曾经三次向黄檗求教佛法,结果三次挨打。当然,禅并非只是一味打击或猛摇求教者。如果你把这个看做禅的本质,就和那把手指当月亮的人犯有同样的错误。像在所有其他事物中一样,它的一切外在表现决不可视为最后的。它们只指示我们寻找事实的道路。所以,这些指示者也是很重要的,没有它们也不行。但是,一旦我们陷入其中,它们就像错综的钢丝一样,使我们跳不出来了;因为禅绝不能理解。有人也许以为禅总想用逻辑的罗网或文字的罗网来陷住你。如果你一旦失足,就会永远爬不起来,就会永远得不到你所渴求的自由。所以临济赤手抓住那直接呈现于我们所有人类面前的东西。如果我们的第三只眼睛睁得够大,就会非常确切地知道临济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了。首先我们一定要寻出这位禅师的根本精神,并接触他的内在。任何文字上的解释永远不会使我们达到自己的本性。你愈是解释,它便离得你愈远。这好像你想抓住自己的影子一样。你在后追赶它,它也以同样速度向前跑。当你认识这点,就会深深了解临济或黄檗的精神,而他们的真正善心也就开始被重视了。

云门是唐末另一位伟大禅师。他为了悟见那产生整个宇宙包括他自己卑微生存的生命真谛,丧失了一条腿。他想参拜他老师黄檗门下临济的大弟子睦州,经过三次才蒙接见。睦州问他:“你是谁?”他说:“我是文偃。”(文偃是他的俗名,而云门则是他后来所取的法名。)当这位求道的和尚被允许进入门内时,睦州便抓住他叫道:“说呀!说呀!”云门犹豫不决,睦州便把他推出门外说:“啊!你这个无用的东西!”当房门很快地关上时,压断了云门的一条腿。断腿的剧痛提醒了这个可怜的人,使他悟见了那伟大的生命事实。他不再是一个焦虑乞怜的和尚,他所获得的了悟,超过补偿他断腿的损失。不过,在这方面,他不是唯一的例子,在禅的历史上,有很多这样的例子,他们愿意失去身体的一部分来求道。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有些人的确感到真理比生命更重要。但不幸的是,在这个世界上,却有如此多的在无知和肉欲泥沼中打滚的行尸走肉。

这是禅最不容易了解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这样辛辣的咒骂?为什么会有这种表面的无情?云门犯有什么过错而必须付出一条腿的代价?他是可怜的求道和尚,热切期望从老师那里得到开悟。后者真的需要因其禅悟方式而把云门关在门外三次之多并在房门半开时如此猛势如此不近人情地重新关上吗?难道这就是云门如此热烈追求的佛法吗?但结果却是他们两人所希望的。对老师来说,很高兴看到弟子了悟到生命的奥秘;对弟子来说,也非常感激他所遭受的一切待遇。禅是世界上最不合理的、最不可思议的东西,这就是以前我为什么认为禅不能加以逻辑分析或理智处理的缘故。我们每个人必须在内在精神中直接并亲身去体验它。正如两块明亮的镜子彼此反照一样,事实和我们的精神应该彼此面对面而没有任何中间物的介入。当我们做到了这点以后,就能够抓住那活生生的、震人心弦的事实本身。

在达到这种情况以前,自由只是一个空洞的名字。第一个目标是挣脱束缚所有人类的桎梏,但是如果我们没有切断缚住我们手足的无知的锁链,那么,我们到哪里去寻求解脱呢?形成这个无知的锁链的,不是别的,就是与我们所能具有的一切思想和感情连在一起的理智和肉欲的迷醉。它们是不容易摆脱的,就像禅师们所说的,它们好像湿衣服一样粘在我们身上。“人人生而自由和平等”,不管这句话在社会和政治上具有什么意义,禅认为在精神领域内是绝对真实的,并认为我们周围的一切桎梏和束缚,都是由于我们不认识存在的真实情形而后来加上去的。禅师们以最不拘形式和最亲切的方式给予求道者的一切言话和行动方面的做法,都是用来使他们回到最初的自由状态的。除非我们不依靠任何观念活动只透过自身的努力去亲身体验它,否则,就没有真正实现它。因此,禅的终极立场是认为我们由于无知而被导入迷途而在自己身上发现一种分裂,并认为在有限与无限之间自始就不需要任何斗争,而我们所热切追求的平和无时无刻不在那里。中国的著名诗人苏东坡在下述一首诗中表达出这个观念:

庐山烟雨浙江潮,

未到千般恨不消,

及至到来无一事,

庐山烟雨浙江潮。

这也是青原唯信的看法,根据青原唯信的说法,“当一个人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当他透过良师的教导而见到禅理时,见山不是山,见水也不是水;可是当他真正有个休息之时,见山又是山,见水又是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