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海川忙问魏吉祥那护卫是何人。魏吉祥道:“他是四爷府的护卫教头,叫全凯庭。此人武功在京城里也是数得着的。四爷溥林在王爷群里还算宽厚,跟皇上不错,皇上让他袭镇国公,他祖父允是清圣祖的第十二个儿子,他也喜欢武术。”
董海川心头一动,催魏吉祥说得细一点。魏吉祥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一般都是深居简出,更多的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四爷府里有一件事曾闹得满城风雨。”董海川忙问何事。“四爷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可是偏偏爱上一个叫罗小倩的戏子,那罗小倩是浙江天台山人,生得小巧玲珑,又有一个金嗓子,年方二十二岁。前年她随红柳戏班到四爷府演戏时,被四爷看中。四爷已有一妻二妾,子孙满堂,他不顾家人反对,让管家何六向罗小倩提亲,被罗小倩拒绝,可是罗小傅的父亲却满口应承下来。她父亲是个珠宝商,刚刚破产,急需银两,几经周折,四爷给了他一批银两珠宝,在父亲的跪求下,罗小倩离开戏班,到四爷府当了四奶奶,享受那锦衣玉食,堂上一呼,堂下百诺的威风。去年罗小倩给四爷生下一个男孩,因此这位侧房太太又晋升为福晋了。四爷自此对她更加宠爱。大奶奶、二奶奶可翻了醋坛子,与四爷大闹一场,带着子女迁到李广桥东的怡园里住去了。”魏吉祥又告诉董海川四爷府的地址,然后告辞而去。
董海川来到西宽街罗家圈胡同,老远就看见胡同西口矗立着十根旗杆,走近一瞧,只见是个王府,府门口站着两个护卫,身穿瓦蓝府服,腰佩宝刀。门里是个饰有彩凤黄龙图案的影壁,院内房屋高大如殿,大门前有四架辖喝木设置,这种辖喝木形如战场上使用的木障,一根长一丈五尺,宽八寸的圆木,用细圆木杠钉在大圆木上,呈十字形放在门两边,一边两架。原来四爷每日上朝时,派人先将此木作为路障放在大门外马路中间拦起来,让居民和车马停下来,等四爷出门上轿抬走后,再将此木移回门外两旁原处。大门前还设有一种仪仗架四座,两座插着一丈长的长枪、长把刀等古式兵器;另外两座上插着四面长方形木牌,木牌上写着“肃静”、“回避”字样。
这时只见有辆马车驶到王府前,一个男仆出来将布制的帏幕挡在马车门的两侧,原来车里坐着的人出来一直在布帏幕中穿行进院,行人无法看见车内人。董海川想:如果直接去见四爷溥和管家何六,无人引荐,恐有不妥,不如另想个办法。
晚上,他攀上四爷府的后墙,见府内有五个院落,大小房间近千间,后院有花园、小湖、戏台,院内主房有九处,高大如宫殿,屋顶为泥瓦,瓦房勾连,精巧别致,高大华丽,仅次于皇宫,每幢房都有匾名。
董海川沿着院墙走了一个来回,浏览了“宜春堂”、“识道堂”、“真趣轩”、“契兰斋”、“静观堂”、“花雨堂”、“藏书楼”等。董海川来到藏书楼上,楼内烛影摇曳。透过烛光,看到中间有一座硬木雕花螺甸宝座,上面盖着黄布罩,柜里摆着善本古藉。董海川来到后园,见有一位身穿宫装旗袍,高底鞋,手持玉石如意的少妇款步而来,身后跟着四个女仆,亦步亦趋。少妇皮肤白皙,风流袅娜,满头珠翠,腰系金镶碧玉带,点着朱唇,耳带一双胡珠环子,袍拖垂两挂玉佩叮当,旗袍是沉香色遍地金妆花补子纱绿色。四个女仆俱是北方汉女,生得妩媚动人。
这时,一个男仆从垂花门进来,来到少妇面前,请了一个跪安,说道:“回奶奶,奴才已将饭菜备好,四爷请您过去用饭。”少妇问道:“我要的莲子粥呢?”男仆答道:“也已准备好。”少妇缓缓朝垂花门内走去,那些女仆也鱼贯而入。董海川猜想她就是魏吉祥所说的四奶奶罗小倩。
董海川绕过后园戏台,拐进西北角一个小院,看见有一座佛堂,房匾上书“清静无为”四个镏金小字。他走上前去,将门锁扭断,进了佛堂,只觉寒气逼人,正中有尊如来佛铜像,两侧有十二罗汉塑像,香案上断烛残香,灰尘狼藉,似乎很久无人来过。董海川心想:这倒是个栖身之处。他顺手拿了一个掸子,掸掸地上的灰尘,躺了下来,一会儿便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门外一阵脚步声把他惊醒,又听有咳嗽之声。他赶紧隐到佛龛之后。进来一个又矮又瘦,尖嘴猴腮的男仆,手里拿着一把大扫帚,这人约摸四十多岁,显得精悍利索。他自言自语道:“这门锁不知被何人扭断?”他沿着佛龛转了几圈,忽然朝佛龛干咳几声,大声嚷道:“好汉,飞贼,你别躲着,有种的出来,我何六会穿石见物,我已经看见你身形,就在佛龛之后,你快出来,不然我一颗飞蝗石打上去,管保叫你真的上西天!”
何六实际是瞎咋呼,可是董海川却认为何六已发现自己,于是一招“白鹤穿林”,从佛龛后飘然而下。这一来把何六吓了一跳,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支吾道:“你是人是鬼?”
董海川笑道:“我是来投奔四爷府的,想请爷们给引荐引荐。”
何六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你有什么本事,想到四爷府当差。”
董海川道:“本人会些小技。”
何六道:“那你表演一下,让爷们瞧瞧。”
董海川道一招“旱地拔葱”,一手攀住佛堂顶柱,然后将身子和双脚盘旋起来,愈来愈快,如同散花。
何六叫道:“哎哟,我的妈呀!你可别把那佛龛给踢飞了,那是四爷的祖宗,过年四爷还要到这儿来拜佛求神呢!”
董海川飘然落地,全无声响。
何六赞道:“好功夫,好功夫!只不知你人品如何?”
董海川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何六摸摸脑袋道:“到王府来和到宫里去一个样,都要割去这个玩艺儿。”他用手指手下身:“可享受不了采花之乐哩。”
董海川道:“我已经割阉。”
何六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说着伸手去摸董海川,摸了一会儿方才点点头,何六问:“既然割阉为何还留有胡须?”
董海川道:“割阉方才三月有余,割阉在后,留须在前。”
何六道:“那好,我还有一个堂哥叫何五,也在府内当差,我也跟他说说,等四爷高兴的时候跟他提一提。”说着,何六出来,不一会儿领进来一个又矮又胖的男仆,生得膀圆面阔,朱唇大齿。
何六说:“五哥,这位就是董先生。”
何五道:“方才听六弟说你的功夫不错,我也想见识一下。”
董海川说:“行,我站在这里,你用力推我,如果我挪一寸,我拔腿就走。”
何五说:“好,那你就站稳点吧。”说着,用双手去推董海川;董海川一动未动,笑道:“不行,你用力太小。”何五往后倒退几步,猛地用尽全力朝董海川撞去,撞得何五头痛难禁,可是董海川还是纹丝未动。
董海川笑道:“你们哥俩一块撞我也没关系。”
何五朝何六一点头,两人运足气,发一声喊,同时朝董海川撞来。董海川双手抱肘,仍然未动分毫。
何五、何六一瞧此人功夫非凡,一齐跪下道:“服了,从今以后我们拜您为师吧。”何五、何六弟兄俩让董海川在此等候,两人一同到前面会四爷去了。
四爷溥林此时正在宜春堂与四奶奶罗小倩闲叙,见管家何五、何六进来跪地请安,问道:“什么事呀?”
何六正欲说话,四奶奶将粉红手帕一甩,慢悠悠开了腔:“何六、何五,眼看快过年了,又是四爷的公子满年的日子,可要办得体面些。”
何六道:“喳,奴才已招呼弟啊们去办了,除了府上的八名厨师外,还请了天福号、六必居一些名厨,大宴添了香白酒,是前年秋天泡制的,是在绍兴酒坛内放进最好的五十斤白干酒,外加三斤香圆果,三斤佛手果,三斤木瓜果,三斤广,一斤茵陈草,三斤绿豆,五斤冰糖。此外,还有法国的小香槟。再有除了鸡鸭鱼肉五百斤以外,还有从旅顺口搞来一船海味,有海参、对虾、带鱼、海栗子等。”
四姐姐左手播弄着宝石如意,问道:“戏班子请的是哪一家?”
何六回道:“奴才请的是吉祥戏院的班子。”
四爷问:“我的鞋订做好了吗?”
何五道:“内联升鞋店说,这几天就派人送来。”
四爷道:“我先给你们透一个信儿,咱们八旗兵和湘淮军近日在长江一带又打了胜仗,皇上很高兴,准备在圆明园办一次宴会,庆贺一下,你叫全教头准备一下,到时候大比武可不要给咱四爷府丢脸。”
何六道:“喳,奴才自去办理。”何五道:“奴才新近物色了一个武术大师,能飞檐走壁,堂上功夫十分厉害。”四爷伸了一个懒腰:“甭听那些胡吹乱捣,什么圣手书生、青竹帮主、天山剑客、神力老道,还有‘草上飞’、‘吓一跳’、‘摸不着’……统统是嘴上的功夫,没影儿的事。”
何五道:“奴才不敢瞎吹,此人确实功夫高深。”四爷伸过腿来,让婢女慢悠悠捶腿。“这个武术大师是不是没饭辙了,找一碗剩饭给他打发算了。我四爷府可不养闲人,四爷的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挣的!”
何五显得尴尬,朝何六一瞥眼,心想:六弟,你怎么一言不发,这不是在看我的笑话吗!你跟四爷那么热乎,四爷拿你当亲儿瞧,你却闷在一边瞧热闹。
何六看出何五一脸的不高兴,急忙跪下请安道:“老五说得有边,此人确有功夫,方才奴才已经领教过了。”四爷一听,往前探了探身子:“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我倒要见识见识,快把他叫来。”
何五、何六兴冲冲来到佛堂,董海川急忙迎了上去。
何六道:“四爷要见见你,现在有六成戏了。”何五道:“你先学些满人的规矩,见到王爷、奶奶、小姐、少爷,都要跪下请安,请安时要双手扶膝先将右腿跪到地上,左腿随之也下跪,但膝盖一着地就起来,随后右腿也起来。”董海川模仿何六做了几遍。
何五笑道:“你还真行,一学就会,见到王爷要先请安,开头总要讲奴才二字,王爷告诉你做事,你一定要双袖垂立,低头回答‘喳’字,这是满语,相当于汉语的‘是’字。”董海川道:“我记住了。”何六道:“王府的规矩还有许多,以后我再来教你。”何五道:“在四爷面前不要多说话,问一句答一句。四奶奶是唱京戏的,演过《贵妃醉酒》中的杨贵妃、《西厢记》里的崔莺莺、《汉宫秋》里的赵飞燕。她若问你喜欢京戏吗,你就说喜欢,若问你喜欢哪些京戏,你就说喜欢罗小倩唱的前边的几个人物,她听了自然喜欢。不过,我有几件要事要嘱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