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剑,没有人间,没有众生之相,没有睥睨天下的豪情。所以,它不是人间一剑。
然而,这一剑于鹿冠云自己来说,却是将个人的情感释放到了极致,所以这一剑是完全属于他自己的,最完美的一剑。
“好剑!”玉人君口中,发出了有力的赞叹,他赞的不是剑的本身,而是鹿冠云在这一剑中表达出的气势,他终于在做他自己了。
“好剑!”冬陌也是忍不住赞了一声,暗自惋惜这一剑的对手不是自己,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接住这一剑,但他非常想要试一试。
在剑光的映照之下,白露仙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一股强大的气劲破体而出,在她周身形成了无数拳头大小的光球,围着她不断旋转、飞舞,一点点加大着体积,当鹿冠云的剑快要刺中她的时候,她猛然睁开眼睛,所有光球快速涌向他的身前,汇聚成一道巨大的光束,向着那剑气冲了过去——
“轰……”在两个身影相撞的地方,产生了一道极为明亮的光团,越来越大,完全将两人的身影湮没在其中,无数道气劲的余波,在爆发中产生,宛如流星一般,朝着地面疯狂地射来。大天师和竺天机等人同时出手,在头顶上空筑起了一层结界,以挡住那些狂暴的气劲对冠云峰造成损害。
终于,那个明亮之极的光团暗了下去,直到完全消失,一个身影从空中跌落,却是白露仙,头发凌乱,整个人完全被鲜血染红,她一落地上便不动了。大天师连忙抓起她,为她输气调息。
在场大部分人都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白露仙竟然败给了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鹿冠云,这于白露仙来说,简直是一种巨大的耻辱。
鹿冠云人在空中,望着白露仙的惨象,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解脱和报仇的快意。这种狂放的姿态,与平时高贵儒雅的他完全判若两人。他没有就地落下,而是纵身朝远处的山野之间飞去。
“不要走!”竺天机一跃而起,追赶过去,去被另一个拔地而起的身影拦住,定睛一看竟是玉人君。
“他已经做回他自己,莫再追了。”
竺天机一怔,分辨道:“你难道看不出,他已经入魔了!”
“只要能做自己,不管是道是魔,又有什么关系。”
竺天机怔了片刻,这时候鹿冠云已经飞远了,再追也是无益,只好叹了口气,落回到地上。
良久,在大天师的发力下,白露仙吐了一口血,人也清醒过来,能够自己调息。却是由于方才败给了鹿冠云,而感到秀芬难当。大天师让她自己调息,站起来当着众人之面,朗声说道:“今日之事,全是白露仙一手造成,即日起解除你任何职务,罚你去幽闭湖监禁十年,来人,送她过去!”
白露仙站了起来,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看了玉人君一眼,不用人搀扶,一瘸一拐地顺着山路走了下去,今日她受到了生平最大的屈辱:不仅被自己的弟子打败,更是在众人面前被揭露最隐秘的心事,不用大天师下令监禁,她也再没有脸面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黑夜,鹿冠云还在一片无人的荒原上走着,这种不停的行走,牵动了他体内的伤势——白天与白露仙的一战,他受的伤不比白露仙轻,只是仗着一口戾气生生撑了下来,在山里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调息了半个时辰,便离开了灵山,一直往北而行。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能去哪里,反正经过这件事,神教肯定回不去了——就算大天师不追究,他也不想回去了,他不想再做白露仙的面首,好不容易解脱、做回自己,就算是死,他也不愿意再走回老路。
什么道门第一弟子,什么天谕传人,都是假的,所有的正义,都是假的。
鹿冠云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牵动了内伤,靠在一棵树干上大口喘气,便在这时,他面前的土地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团黑气冒了出来,黑气散尽,地面上多了一个人,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子,个子很高,相貌英俊,身上却穿着一件很长的灰色长袍。周围本没有风,但随着此人的行走,一道徐徐的微风,一直在他的身边环绕,将长袍吹的鼓起来。
他一直来到鹿冠云身边,咧嘴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邪恶。
“跟我走吗?”男子问道。
“你是谁?”
“我是谁不知道,重要的是,你又是谁?”
鹿冠云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心中感然:是啊,我自己又是谁呢?
“去哪?”
“冥界。”男子笑了笑,“人间,已经没有你容身的地方,更没有值得留恋的。”
若在以往,让鹿冠云这个神教第一弟子听到对方来自不共戴天的冥界,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大战一场。但是现在,随着希望的垮掉和精神的解脱,他连对于梵天的信仰也是崩塌了。他眺望着远处,喃喃道:“没错,人间,只有虚伪,一切都是虚伪!”
他迈步走到那道地缝边上,抬头仰望着湛蓝的星空,今天晚上的夜色,却是格外的美,不过……跟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鹿冠云感慨地想,根本就没有什么梵天,如果有,又怎会给自己安排一场如此悲哀的命运?
他轻笑一声,毫不犹豫地跳进了黑暗的地缝之中。
一代天之骄子,从此消失在人间,下落不明。
鹿冠云的失踪,令冬陌等人不胜唏嘘,冬陌心中也是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慨:自打自己出道以来,一路上踩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对手,只有鹿冠云,一直以来都是他无法真正跨过的一个对手,他在冠云峰上的表现,对白露仙的爆发、那大快人心的反戈一击,令冬陌从内心深处生出了一丝敬意,他不知道下一次再遇到鹿冠云,会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他们之间,还会是以对手的存在吗?
最伤心的,还是鹿尓南,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是骨肉相连的兄妹之情,却是无法割舍的。为了照顾她,胡姬特意将她接到他们位于半山腰的宅院里,与她同住,希望能以他们的陪伴和呵护,来排解她心中的负面情绪,冬陌还下山找到凌风等人,让他们找来很多花草的种子,在山上开辟了一块花圃,给鹿尓南种。
一段时间下来,鹿尓南的情绪好了很多,也接受了“鹿冠云已经做回自己,无需为他担心”这个说法,每天与冬陌和塞波在一起,感觉上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胡姬,不过,她跟胡姬之间,也早已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从“修”字卷天书上,胡姬找到了修炼符印术的一门最为神奇的方法,不必每天辛苦练功,只需坐在一个天地灵气流通不息的地方,依靠冥想和感悟,便能够生成元气,一段时间的修炼,令原本就在元始巅峰境界浸淫日久的她,也是找到了破境的契机,由于符印师的特殊性,她可以选择天书上一门快速破境的秘法,但需要一个人为自己护法,这个人不仅要修为高深,还要与她本人息息相通,才能不出任何错误。冬陌当然是不二人选。两人挑选了一间最隐秘的房间,门窗关好,胡姬开始向冬陌讲述这门秘法的法门,听上去并不复杂,但是冬陌从中听出了一个重点:两个人的行为,要保持完全的一致,不能有任何的偏差。
由于在施法的过程中不能说话,所以想要做到这一点,只能依靠事前的计划安排,但关键还是看两个人的默契程度,难度可以想见。
胡姬反复交代施法中的每一个步骤,一直到冬陌完全牢记,在开始之前,胡姬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道:“如果失败的话,我的气海可能会受到莫大的损伤,也许一生都难以复原,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么凶险的法子,而不是依照常规,酝酿个半年左右,顺利破境,你道为何?”
冬陌道:“为了更快地积累修为,早一点为师父报仇?”
“这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你,相信我们是心灵相通的,就算天书上说,天下没有多少人能够用这种法门成功破境,我还是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做到。”
冬陌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想要说点什么,胡姬对她笑了笑,闭上眼睛,道:“开始吧。”
……冬陌坐在胡姬的身后,从两边抓着她的手,释出元气,进入她的体内,引导她自己的元气,按照任督带冲几大经脉的顺序,一点点地渗入,冲击着经脉之间的节点。最开始冲击任脉的时候一切顺利,元气陆续冲开了所有节点,汇集在脉络之眼的附近,进行最后的冲击,这时候,两人对元气的操控逐渐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偏差,虽然没有大碍,却给胡姬的情绪造成了影响,如此一来,对气息的控制就更加不稳定,反过来,这种危险的趋势又更加引起她的紧张,恶性循环,体内那一股元气眼看着就要挣脱冬陌那股元气的裹挟,溃散而出。
“不要紧张,没有关系。”不是说话,也不是传声,冬陌是通过在对方体内的元气,将自己的意念传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