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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 笑篱落呼灯

凉秋,八月十五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圆圆的身躯上,伸手接过猪肉小贩递来的一串猪蹄膀放进臂间的竹篮里,蜜色的手指熟练地戳戳那肥肥的肉皮,眯着圆圆的眼儿心满意足地笑笑,她爽快地掏钱付账。

“关大娘,下次还来啊,我还给你留最肥的!”猪肉小贩接过铜板笑看着她臂间的竹篮,很热情地挥手送她离去。

“关大娘,又来买菜啊。”

“关大娘,我这里有新进的湖藕,你看,是又白又肥啊,要不要来一点?”

“关大娘,今天您那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没陪您一起来吗?我还留着十年的女儿红等着给他哩!”

她依然眯着圆圆的眼儿心满意足地笑着,在菜市小贩们热切盯着她臂间竹篮的视线及热情的招呼里,慢慢沿着热闹的街市慢慢地走着,对那句“关大娘”毫不为忤,甚至还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盛世繁华的中秋佳节,该如何来庆祝呢?

微垂首,点点臂间竹篮里的各色采买,她喃喃自语:“月饼,小飞爱吃的豆沙月饼有了;猪蹄膀,我爱吃的红烧猪蹄膀有了;青鱼,石榴,梨子,红柿,啊,还有晚桃!这时节了竟然还能吃到桃子,真是好啊!还有什么没买的?刚才酒庄老板说的十年女儿红啊,买给小飞一定乐坏他……啊,算了,他若喝醉了我一晚上就甭想睡啦,不买不买!真伤脑筋啊,明明还不知道小飞回不回家来过节呢,我准备这么多做什么啊?”抬手抚额,圆圆的眼儿笑眯眯的,她突然头痛起来。

一想起她嫁了十来年的那个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来,她总是会笑到头痛。

那个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很是挑嘴的啊,挑嘴得很厉害!

“大婶,您还没买葡萄呢!”

一旁卖葡萄的小贩同样很殷勤地盯着她琳琅满目的竹篮子笑,“中秋呢,怎么能没有我这又圆又大又甜的葡萄呢?来来来,这位大婶,我这葡萄又圆又大又甜不买可惜买了绝不后悔啊!”

一大串紫嘟嘟的大葡萄很讨好地捧到她眯着的圆圆的眼前,小贩依然很殷勤地笑对着她琳琅满目的竹篮子,“中原很难见到的西域大葡萄哦!买一串吧大婶买一串吧!”

又圆又大又甜的紫嘟嘟的葡萄啊。

久远的记忆里模糊地闪过某些东西,她摇摇头,圆圆的眼儿望着小贩手里那串据称是来自西域的又圆又大又甜的葡萄,很抱歉地笑着后移了两步,她避开眼前的葡萄,“我不喜欢吃葡萄啊。”

“大婶!今儿是中秋吧?中秋是要摆贡给老天爷的吧?就算大婶不喜欢吃,可老天爷很喜欢吃我这又圆又大又甜的葡萄的啊!大婶,您看您看,哪位买东西的大娘大婶们手里没一串葡萄应应景啊?啊,您再看您身后这位小哥儿,正眼巴巴地瞅着您要您买葡萄给他吃呢……孩子长得真是好啊,天庭饱满双目有神,将来一定是官老爷啊!大婶,您有这样好的孩子真是有福气啊!大婶,您难道不怕伤孩子的心?孩子才十来岁吧,还正是小孩子呢,小孩子嘴馋有什么关系,您就买一串给他吧!”

手捧葡萄笑得很殷勤的小贩噼里啪啦,唇沫横飞。

圆圆的笑眼不经意地僵了僵,她不回头去看小贩所说的那孩子,只淡淡地将腕间挽起的粗布袖子向外抻开,拢住蜜色的手指,将臂间的竹篮挪了挪,不再理会这热情过头的葡萄小贩,慢慢顺着卖菜的街市往前走去。

“喂,大婶,大婶!”手捧葡萄的小贩急得几乎跳脚地喊她,她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贩有些尴尬地朝着那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白衣小少年笑笑,将手中又圆又大又甜的葡萄放回盛满葡萄的一个精致的漆盒里,有些不舍地将漆盒递给小孩子身边的一个壮年汉子,“这位老爷,您看这……”

“谁准你喊我皇……我……谁准你喊她‘大婶’的?她才不过三十而已,哪里有那么老?你凭什么喊她‘大婶’?”长得很是好看的小少年见那有着圆圆眼睛圆圆脸庞的“大婶”走远听不见自己说话了,同样圆圆的大眼睛里立刻喷出熊熊的大火来,“你不是自称是这条街市历来最会说话最会做买卖的人么?怎么连一串葡萄也卖不出去?哼!哼!哼!看我不抄了你这——”

“少爷!”壮年汉子拿回小贩捧来的漆盒,再递去一锭银子,朝着几乎跳脚的孩子摇头,“您忘了出府来时老爷是怎样嘱咐您的了?”

“我——可是、可是——”圆圆的大眼睛依依不舍地凝着那圆圆眼睛的“大婶”愈来愈隐进人群的背影,低哑的童音里微微含了哭意,“我求了父——爹爹好久,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的,可是、可是、可是……她竟然看都不肯看我一眼……我不乖吗?太傅们要求的功课我都认真做完了啊,我……我……我知道她最喜欢吃葡萄的啊,可是、可是——”

“少爷,天不早了,回府吧。”壮年汉子低若无声地叹了声,依旧沉稳地道,“府中今晚有宴席,您是一定要去的。”

“青和,我难道不乖吗?为什么她从来都不肯看我一眼……就一眼,一眼就好了啊!可她为什么从来不肯看我一眼呢,为什么?”咸咸的水珠慢慢淹进黑白分明的圆圆大眼里,尚值稚龄的孩子哀伤地望着已经消失了的背影,低低地哭泣,“为什么她从来不肯看我一眼呢?为什么?”

壮年汉子轻轻拍拍小少年的头,一手提着那装满西域葡萄的漆盒,一手拉着这哭泣的孩子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是啊,为什么呢?本是最最亲近亲到骨子去的血脉至亲啊,却分隔一天一地,咫尺的天涯不能相识相见!为什么呢?

踏进青砖绿瓦极为朴素的府门,一旁的家院丫鬟们忙忙地迎上来,一个笑着接过她臂间的竹篮,一个递给她一方擦汗的湿巾,一个边奉上温茶边笑着道:“夫人,老爷回府来了,正念叨您呢!”

“小飞回来了?”沉静多时的面庞上忍不住露出淡淡的欣喜,她三两下擦完微湿的面颊,水也不喝一口抬脚便往内院走,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思索了片刻,招手要提着她竹篮子的丫鬟跟上她,脚步一转,跨进了一旁厨房的院门。

这处她已经住了十余年的府邸,其实极为窄小简陋,前后也就不过两进院落总共二十来间的青砖瓦房,前院是家院丫鬟们的住处,她与她那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则居在花园书房卧房混杂一处的后院里,平日里若没有什么事,家院丫鬟们是向来不去打扰的,两人独处的小天地很是自由自在,即便偶尔的放浪形骸也不用顾忌他人的目光。

“夫人又要亲自动手做饭?”手提竹篮的丫鬟名唤云霞,是她那相公老爷顺手从当差的主顾府上带过来“公器私用”的,几乎从她嫁进这小小的关府时便跟在了身边,对她以及她那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的性子极为了解,知道她们这当家的女主人几乎一切的禀性喜好。

“难得小飞回府来,我这为人妻子的再不好好巴结巴结,怎能安心吃用着他的血汗钱呢?”笑着挽起衣袖,她朝着厨房内的、依然是她那相公老爷顺手从当差的主顾府上带过来“公器私用”的大厨刘大点点头,比比云霞手中的竹篮。

“夫人,又是红烧蹄膀清炖水鱼吗?”刘大深知自家男女主子的口味,接过竹篮,从里面先拿出那一串肥肥的猪蹄膀泡进水盆,再拎起那条两斤多的青鱼呵呵一笑,“夫人,也就是您了,平日里任哪个渔夫抓到了这样大的青鱼也是留着自己吃长长福气,给多少钱也是不肯卖的,可您几乎每次出门,都能买到这般大的青鱼!”

“哈,还不是你们老爷的威名?”她洗净手走过来点点还在挣扎的大鱼,圆圆的脸庞上是与荣俱焉的欢喜,“倘若不是仗着他横行京师的‘恶名’,没有小老百姓胆敢招惹,我哪里又能每次买到这青鱼?”

她笑着看刘大手脚利索地刮鳞取腮清洗青鱼,微微想了下,从竹篮里取了石榴出来,亲自洗净外皮再取了两块月饼一同托在手中,朝着厨房内同样是她那相公老爷顺手从当差的主顾府上带过来“公器私用”的厨子丫鬟们笑笑道:“今日这饭还是麻烦你们吧,我先去歇歇了。”

刘大等人忙笑着点头,又不顾她拒绝地一路送她出了院门,方回厨房继续杀鱼的杀鱼洗菜的洗菜,一派的热火朝天。

回首望一下热闹的小院,她闭眸吸口气,慢慢走进了她居住了十年的天地。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这小小的院落,虽然房舍不过十来间,但景致却依然是十分的好,小湖,石桥,桥下篷舟,湖边石径小路,路旁秋花灿烂,花树错落有致分布于房舍之间,浓郁的桂花香无风自飘,寻着香气慢慢踱到高高的桂花树下,一架秋千,一张石桌,桌上一盏斟满未酌的清茶,真真是一派秋日的悠闲。

只除了那桌旁半倚着躺椅手持酒壶眉梢落寞的人。

望着那落寞的人,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苦,酸,甜,似乎什么都有,却似乎什么又都没有,只轻轻望着那人,她的心总是会忍不住地隐隐作痛。

这些年来,苦的,其实一直是小飞吧。

慢慢地走过去,将手中的石榴月饼放到石桌上,微弯腰,先从那落寞的人手里拿过酒壶来随手向一旁的花丛一丢,再轻轻将温热的手轻柔地覆上那人的额头,手间传来的高热让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这人!从来是大大咧咧不肯照顾自己的啊,心细如发的性子向来是只对着别人。

“小飞。”她轻轻喊他。

他不答,只慵懒地从躺椅中半探起身,修长的手臂一拦,便扯她坐在了躺椅的扶手上,那张向来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面容则顺势埋到她胸口。

她笑着叹口气,微微挪动身躯,让他靠得舒服一些,蜜色的手指轻柔地拢了拢他肩上的散发,沉吟了半晌,还是不知该怎样开口问他。

你有什么心事?

她与他同居一室同榻而眠非是一两时日,而是已经十年,十年,他的苦楚,她的心事,他与她哪个又不会清楚哪个?

“唔,好多的味道。”默默在她胸前赖皮了好久,他才微微抬起头,直视着她微胖的面颊朝着她做个鬼脸不赞同地笑,“你不要告诉我晚饭又是红烧蹄膀啊!”她已经坚韧不拔地吃同一道菜吃了十年,她也已经够胖了,根本不需要再这么继续地毁容下去啊。

“不但有红烧蹄膀,还有你的清炖水鱼。”她笑,很乐意地听着他惨叫了声。

“阿沈……”他委委屈屈地再度埋进她丰满的胸怀之中。

“撒娇也没有用。”她拍拍他的头,柔声柔气的,仿若在哄骗不听话的小孩,“我买了青鱼哦,很好吃很好吃的。”

“……”他不是三岁的小孩!另外……他真的真的想大声抗议啊,他的娘子再这么罔顾他这为人夫的意愿下去,他的夫纲只怕是没有能施展的余地了啊。

“你肠胃不好,多吃点清淡的只有好处。”她笑着捧起他这张英俊到没天理的俊脸,引他看向石桌上的石榴月饼,“哪,你最喜欢的豆沙馅,要不要吃一点?”

他盯着那月饼,好久,方叹了口气,歉然道:“晚上吧。”

她却不理会他的拒绝,径自伸手拿了个月饼掰成两半,放下一半,再将另一半掰得再成几块,挑了块馅料多的捏到他嘴边,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叹,投降地张开嘴巴。

“好吃么?”

“亲亲娘子喂的东西自然是味道绝妙,天下第一啊。”

“你啊!”

忍不住地扑哧笑起来,她笑,他也笑,眉梢眼底的落寞,终于缓缓消散了开。

“阿沈。”止了笑,他从她胸前爬起来靠回躺椅,修长的手指动了动。

“十年啦,你还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她垂眸,蜜色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手,细细勾画他指间的纹络,“你总是不肯听人劝,什么都憋在自己心里,其实许多事只要明白地说出来,不是很……很好吗?”他静静迎上她的视线却让她打了磕绊,语句不再流利。

是啊,倘若那时候什么都明白地说出来,什么都不闷闷地憋在自己的心底……她与“他”,又何必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可说得容易,可真的实行起来,却是千难万险,明明知道该如何解决,到头来,却是南辕北辙,与初衷恰恰相反,却是……却是劳燕分飞,却是各自天涯。

在那明亮眸子的倒影里,她望见的,是一张狼狈的圆圆的脸,是……是那由左眼角笔直划过面颊划过人中唇角直划到右下颌的狰狞红痕,将一张圆圆的讨喜的脸诡异地斜分了的狰狞红痕,走在大街上从来没人胆敢直视的狰狞红痕。

是啊,即便什么都明白地说出来,却依然是回不去了,过去了的,便再也回之不去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不论你是后不后悔。过去的时光,快乐的,单纯的,满足的,幸福的,过去便是过去了,再也不可能重来。

她狼狈地抬起手,将那清澈的眼眸盖住,不敢再看那其中清晰的狼狈的倒影。

可早已经刻画入骨的,却哪里是不看不望便可以当作从来没有过的!

“阿沈。”他依然轻叹似的喊着她如今的名,修长的手轻轻握住覆在自己眼上的颤抖的手,“我突然想吃梨子。”

她愣愣注视着他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沉稳的手,狼狈的心跳渐渐缓了下来。

“阿沈?”

“啊,哦!我,我今天刚好买了梨子呢!我这就去拿给你!”起身,她欲离开,他却握着她的手反手一拉,将她扯坐下来,与自己共享同一张躺椅。

隔着薄薄的衣物,颤抖与沉稳的身与身的温度慢慢中和,狼狈的心跳,终于平静了下来。

抬首望向天,入眼的却是漫天的洁白桂花,风吹过,花似雪一般地飘落下来,淡淡的香气,如云似雾,拢了她一身,覆了他一怀。

“你看。”两人默默坐了一刻,他伸出右手将左臂的衣袖直挽上肩,露出洁白如玉的臂膀来。

洁白如玉的臂膀上,靠近肩胛处,却突兀地布满殷红点状印记,密密麻麻又排列有序,似是图样,更如隐隐约约的两个即将成形的字迹。

她心立刻一抖,眼眸酸涩难当,紧紧咬住舌尖过了许久才隐忍住痛哭流泪的欲望。

小飞小飞,你何苦总是这般的折磨自己!

“多少回了呢?”

似是没看到她难过的神情,他仰头望天,目光悠然,平静的神色看不出丝毫内心曾经的绝望挣扎与椎心之苦。

“我每为他办完一件事便在这里轻轻拿针刺一下,只一下,那么轻轻的一下,只希望这针刺之伤好了消失了,那么我也就想他少一些,念他轻一些了。可是,可是,却总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到了下一回为他再去做那事了,做过了,做完了,再拿针轻轻在另一个地方刺一下的时候,总会忍不住重新再将以前刺过却刺伤消失了的地方再刺上一回……”

“小飞,不要说了。”她摇头,含泪的眸望着他茫然的神色,心如针扎。

“你看,每次只这么轻轻的刺一下而已,这里却慢慢成了这样子啦。”他云淡风轻地笑,俊秀的面庞洁白莹润,令人不敢逼视,“到头来,我倒不知道我是终于想要忘记他了呢,还是便像这两个快要刺成的字一样,一生一世再也丢不掉了呢?到底,我到底会是怎样呢?”

他喃喃自语,云淡风轻地笑着,与身体散发的高温绝对不符的冰凉手指轻轻抚上臂膀上那隐约成形的字迹,神情苦恼却又眷恋十分。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每到此时,她总是口舌蠢笨得让她想掴上自己十巴掌,狠狠地,用力地!

可皮肉就算再如何的痛,又怎能比得过内心的苦楚,比得上内心的煎熬?

“阿沈,你这么难过做什么?”他望她似哭似笑的神情,突然轻轻一笑,“我今日只是高兴啊,高兴我,我……”

他却没再说下去,只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到石桌上,笑着再做一个鬼脸,“我这些时日在二爷府邸里作威作福的,七先生终于受不了我,便送了我这一百两的银票,让我回家来同我的亲亲娘子共度中秋佳节来啦!亲亲娘子,你高不高兴,开不开心啊?”

风流倜傥的样子,仿佛只在一个短得不能再短的刹那,所有的过往便烟消云散。

“若你等一下吃完整整一盘的清炖水鱼,我自然高兴开心。”她如何不知他的心思,自然顺着他,也极力露出欢喜的笑来,“七先生只怕是被你作弄得快掉光他那长长的白胡子了吧?”

“唔,七先生有长长的白胡子吗?”左手无事地一抖,衣袖从肩上划落重新覆到手背处,他挑眉状似沉思,“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

“你就不要作弄我啦!”她笑着推他一把,这一次是真的被他逗笑了,“你明明知道我只见过七先生一回,”还是隔着红红的红盖头,“又已经过了这么久,哪里还记得他是否真的有长长的白胡子!”即便曾经有,过了十年的时光,也只怕一切早已经物是人非、不复从前。

“那你到底从哪里记得他有长长的白胡子的?”他笑着追问,不肯轻易放过看她出糗的机会。

“我已经说了……是你告诉我的!”

“哦?我告诉过你吗?”长眉凤眼的英俊面庞上是狭促的笑,“我只记得我同亲亲娘子在一起时不是风花雪月便是风月无边,怎么竟然会有时间浪费在一个长着长长白胡子的老头身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看,你刚才不是还说了这句话!”她被他作弄得快招架不住,圆圆的脸快要冒出熊熊的火光来,“我说你说过你便说过,你再说没有说过还是说过了!”

“温柔贤淑啊娘子,温柔贤淑啊娘子!”他闷声笑着提醒他这快要火山爆发湖边狮吼的娘子,“刚才我还听丫鬟们称赞娘子你是天底下最最温柔贤淑、最最宜室宜家的好夫人哩,怎么这么一个眨眼便这种样子起来了?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啊娘子!”

“我本来就是天底下最最温柔贤淑……”好吧,尽管不乐意,她也得承认,这些年,在她这明面上是如何的玉树临风风流潇洒英俊到没天理、私底下实则常常喜欢玩弄一些恶搞小把戏的相公老爷的亲自教导及熏陶下,她其实早就……早就……

抬眼瞪着他得意的笑,她哼了声,圆圆的手指狠狠拧上他笑鼓鼓的面颊,听他哎哟地拱手作揖举手讨饶了,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优雅地站起身来,圆脸微扬,一派的温柔贤淑地朝着亲亲相公温婉微笑,“相公,妾身这就取您喜欢吃的梨子去。”

“那就有劳娘子了。”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相公老爷颔首微笑,也是一派的……玉树临风英俊到没天理的老样子。

快速地转身,她忍住捧腹大笑的欲望,双肩抖抖地去取她那相公老爷要吃的梨子。

梨子……

圆圆的眼复又迷离了起来。

梨子,梨子。

……离……子……

那一年的中秋之日,她曾经历了离……子。

偷偷回首,半倚在椅中的那人,依然是……落寞。

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

世间儿女。

无论如何地挣扎,无论如何地否认,她与他,只是世间的儿女。

只是世间的儿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