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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卷二 战时莲 乾瑞(四)

等着薛黎陷把这里的事布置妥当之后,他原本打算在伯尚之前躺下睡着的床小憩一下,柳妙妙一直是跟乾乾挤一张床的,女孩子体格娇小的好处简直发挥的淋漓尽致。

只是翻来覆去辗转难眠,一闭眼耳朵里就一直回响苏提灯那几声不好意思说但很婉转的咳嗽声。

他其实是有点可怜这个人的。

他的经脉一定是被人故意弄成那样的,可若按照他那一身沉疴旧疾来推断,是很早很早的时候必然就留下病根了。

光从那人如白玉一般光滑细腻的手,和养尊处优的行事习惯方式,他就不信他是被掳去南疆的。

首先他那小体格熬不过去,南疆那是个甚么地方?蛮子一大堆,几句话不合估计就推搡起来了,他若是个奴隶,一鞭子下去就抽死了,怎么可能活到如今。

还有他身边那小厮绿奴,整天蒙叨叨的都不清楚自己到底多大,只一心一意跟着他家这个先生,只是他口中声声说好的先生,究竟有几分好是真又有几分是假?

「你干嘛啦!我早就说了嘛,如果长痔疮了就自己去抹点药,别大半夜的你不睡也不让别人睡了。」

「啧,咱给正渊盟留点脸成不成,别张口闭口就痔疮,你还一个姑娘家家的。」

「痔疮怎么了,姑奶奶我从往这边赶得路上还顺道救了一个花柳病的呢!」

「……」你赢。

薛黎陷翻了个身,把脸对着床里面面壁,强行闭了眼半天还是一咬牙打算去送个炭火盆,别万一真让他再病了,那个体质大夏天的都能风寒,万一再不小心病死了……

「你姥姥的!」

柳妙妙那只灵猫一般的家伙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蹭了过来,还正打算悄悄抻头过来看薛黎陷睡了没,正好赶上薛黎陷扭头打算下床,猛一睁眼就对上柳妙妙瞪的溜圆的一双大眼,都说月下观美人别有一番风韵,可放到他这儿怎么就觉得可劲闹心呢。

「大哥,你明明有心事的。怎么啦怎么啦,说来听听,反正我熬夜熬习惯了,这时候要睡也睡不着了,过会儿铁定还得换药了。你是不是想女人了?我早就说了么,你若非认定嫂子一人,就两条路。要么让我把你阉了从今了事,要么你换个别人单相思去。」

「少说胡话,她都嫁人了你还嫂子嫂子叫个不停的,我是在想一件极其难办到的事。我问你,咱俩武功谁好?」

「你好。可我医术比你好。」

「是是是,你医术天下无双。」薛黎陷往里躺了躺,拍了拍身侧的位置,示意她也躺下。

柳妙妙毫不客气的大字展平了自己,右胳膊横过薛黎陷的胸膛,右腿压在他的左腿上,俩人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躺在正渊盟总部的草地上一起看星星的时光。

「那么,我问你,这世上有没有一种疾病,是要从小废人经脉能治的?」

「别开玩笑了,经脉被废了这人同被挑断手筋脚筋的人有何不同?除非是不想活了。」

「没跟你说笑,你严肃点,仔细想想。」

柳妙妙仔细思考了会,再次认真点了点头,「这世上一切病都有药医,但是涉及到人的经脉问题,没法子的,那等能续上甚么经脉的药膏都是传说,断了就是断了。」

「好,和我所想一致。你知道我的武功深浅,那么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现在办到废一个人的经脉,火候却恰巧拿捏到只给他每条经脉都留极细的一股相连?你若觉得我不可能,那么你觉得这世上有谁是可能的,说几个名字来我听听。」

柳妙妙单手握拳顶着脸,侧躺着瞄了薛黎陷好几眼,突然一掌拍到他胸口处。

不过几秒的时间就被一股强力给反震了开去,「嘶,」柳妙妙夸张的晃了晃手,「你内力又精进了啊!」

「嗯……你废一个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经脉我觉得都有可能办到,但是怎么就给他恰好留一股还连着的话,难。其实这也好解释,你武功够高了,差的是阅历和耐心经验。也就是说,你这个同水准的高手,往老一辈子看去,可能性都蛮大的,至少比你成功的可能性大。」

「若是……对一个小孩子下手呢?大概,五六岁或者三四岁的年纪。」

「你脑子被驴踢了吧!」柳妙妙惊讶的瞪大了眼,「要是是仇家的小孩子,一掌拍死了事,谁能跟一个小孩子有甚么深仇大冤……嗯,这也不像是有仇怨啊,好歹还留了一命,不是,你好奇怪噢,谁会想到对一个小孩子下这般毒手?」

是啊,为甚么呢?

薛黎陷也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是那个人最后突然醒悟,停住了手?

这也不太现实,那要多好的运气才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停住了?

可是更要命的是时间点卡在这么不尴不尬的一个位置,那时候正好是正渊盟全体出动扫荡邪魔歪道的时候。几乎……不应该有这样丧心病狂的人剩下了才对。

薛黎陷内心突然一窒,这种快把他逼疯的感觉又回来了。

少年正是好韶光,他的韶光全埋头在一夜又一夜的搜寻赶杀江湖恶人,一天又一天的理那些受尽****却不敢言也不敢怒的事件,逐条分析层层递进,原来,这世上之大,总有护不了的苍生,保不住的平安。

柳妙妙还待再问问他是甚么事,就见他突然轻巧跃身到了床下,尔后略微一个躬身起步便「嗖」的一下没影了。

欸,看来这次回来的真不是时候,早知道多在南疆待一阵子了。

*******

这边有人没睡着,那边同样有人没得睡。

苏提灯将被子堆在膝盖上,盯着那床尾处幽幽发亮的灯笼许久,终于还是提了灯笼掀了被褥下了床,轻轻的绕着房间转起了圈。

也该着赶巧,薛黎陷别看一个奔三的爷们了,实际上还保持着一颗童心。他来给苏提灯送个炭火盆顺道恶作剧一下那个守卫。

但……来了一看才发现,几个时辰前这个十分对他不敬的守门神此刻正跌着盹呢。

正渊盟白养人的么,还是不知道出了乾瑞那档子事?!

不快点把脑袋夹裤裆里还有闲心瞌睡?

又不是逼着你们白天也守卫,都是按编制来的啊。

於是,原本故意打个石子过去提点一下的薛老板索性多扣了几个,准备大大的吓他们一吓,反正听那动静苏提灯是没睡着,吐纳不是安眠的频率。

绿奴原本也在房间里没睡着,他不知道先生晚上吃饭了没,按时吃药了没,先生怎么样了?

正想着呢,突然就听闻一阵很细小的声音响起。

这是在极静,自己又离的极近的情况下听到的,忙搜寻了一番,将放在枕头旁的包裹展开,正是先生给他的那个小红虫子自己在瓶子里很有规律的振翅,然后上上下下的绕圈爬着。

不知是看它一圈圈在其中绕的眼晕,还是怎样,绿奴还未来得及扒开那个瓶塞,就小脑袋一抵枕头沿儿,睡着了。

薛黎陷又特意跑到后院多捡了几块中等的石头,爬房檐顶上了,决定一会四面八方的甩过去吓死他们,只不过这个恶作剧还未做成,就让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刚才绿奴门口那个还没睡吧?怎么这会儿也打起盹了?

又侧耳聆听了一下,有一种类似蛐蛐振翅的嗡鸣声。

连忙使了个小乘心法护体,薛黎陷也不闹了,将手中东西顺手放房檐上,自己则像个大壁虎似的爬到了窗户旁,轻微的,但是十分轻车熟路的捅了个小眼。

看来以前是没少干这种事儿。

只不过薛黎陷刚瞄了一眼,就傻了。

苏提灯正蹲在地上,左手提着灯笼堆在脚边,右手轻轻摸着地面。

大概是嫌脏,右手还未触及,他就收了手,换做一根指头,轻轻摸、按、压着地面。

这一块摸完了又慢吞吞的向前面移去,最后把桌边这圈用上述三种手法体会个遍也没找到甚么他想找的,就起身了,将灯笼随意的放在桌角下,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直接对右手冲了冲,又甩了甩。

很不幸,有几滴,至少不是几滴,是一小滩水恰好甩在灯笼上。

薛黎陷在外边眼睁睁瞧见那滩水融进去了,那火苗也只是很轻微的摇摆了下,随即正常的灼烧着。

苏提灯这到底是在找甚么?

他先前问这是不是自己的屋子,莫非……他知道正渊盟的分布?正渊盟里有内鬼?

正思索着,就见他又移回了床边,掀床褥,开始摸床板、床帏……

薛黎陷不动声色的将那个洞补上,尔后飞身折回房顶上拿着炭火盆,嘀灵桄榔的撞开了苏提灯的房门,还顺带骂骂咧咧了门口那个瞌睡虫几句,尔后上蹿下跳着「好烫好烫快给腾个地儿放」的冲苏提灯吆喝开了。

薛掌柜冲进来的速度太快,那架势,他手里不是捧着炭火盆,是直接捧着火。

因此苏提灯的床褥都堆在一旁,木板质地的床板露着,他还一手维持着轻叩床尾的姿势,这一切都统统入了薛黎陷的眼。

也不知是不是薛掌柜记性不大好,还是眼神不太好,找急忙慌将炭火盆往桌边放了正好一脚踢到了桌下的灯笼,那灯笼「噗」的一下往旁侧翻了,薛黎陷赶忙腾出手躬身扶正了。

虽然只刹那,也足够他看清,那层层上好苏绣文纱缝制的灯笼里衬得更朦胧的焰火,刚才偏是偏了,甚至偏到了纱布上,他眼睁睁看着那火焰又自动慢慢回归原位了。

收拾好内心一堆叠的疑问,薛掌柜热心的将炭火盆又往他床边放了放,抬起头来笑的热情,「你别告诉我你冻得要把床褥也当被子盖了。」

苏提灯眨了眨眼,把谎话说的如此认真的,薛黎陷认了天下第二就无人敢认第一,更何况这谎话还是替自己圆的。

不说刚才自己那很奇怪摸敲床板的举动,就是光白天他东找找西找找美名其曰找字画的那袭话就已经够青天白日谎话连篇了,这人上下一联想不上来质问自己找甚么东西,反而嘘寒问暖……

天下第一等要防的人,便是无事献殷勤,热情往上迎的家伙。

「小生……还不至于冷到这个程度,放窗下就好。」

薛黎陷刚刚直起来的身子再次弓了下去,听话的放窗下了,又颠颠的拉了桌边的板凳过来坐了,并没开口。

苏提灯也愣了下,不知他怎么突然沉默了,这么晚了一定是想到甚么事才会来找自己顺道送这种东西,於是好意开口,「薛掌柜找小生有要事谈?」

薛黎陷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他原本是在等他道谢,先不提他刚才那命令一样的语气,便是单冲自己来送炭火盆,那也得该有声谢吧?

再转念一想,这等虽然仔细琢磨琢磨像是命令的语气,但是动作神态无一不是温雅的,比起来更像是甚么名门大家被伺候惯的少爷常有的谱儿,怎么说他都无法相信这是一个被掳到蛮夷之地,茹毛饮血的一个人。

啧,这么久了终于让他抓着点猫腻,薛黎陷很自然的打算让过这个错误,有些习惯日久天长改不过来了,你提醒他他反而可以记住,倒不如顺着来,让他露出更多的破绽。

「原本没事,就是在那边上完药,然后想起来夜深露重你应该会冷,就送个炭火盆过来而已。可是这么一进来,你这个架势……是在找甚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