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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卷三 江湖情,卫臻(十八)

苏提灯那日在寒室的话可谓是在卫家引起轩然大波。

不单单是因为他话语里的讥讽和一针见血,更是因为他最后那句卫老爷子,尚在否。

薛黎陷这几天可算是把心都操碎了,自己在尸体面前仔仔细细扒拉的时候突然脑海里就过出苏提灯被暗袭的场面,思来想去觉得他反正已经把卫家得罪透彻了,索性连人带椅子的搬到了后山,绿奴撑着把伞给他家先生打着晒太阳。

苏提灯对于薛黎陷这种抽风的行为十分不理解,可自己又不愿去多事帮他们多验几具,只不过虽然周围也有卫家的人虎视眈眈,但总不可能伤的了他。

薛黎陷其实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是故意拿苏提灯在这磨练自己耳听八方的能力,他不信是他自己的失误,柳妙妙也坚持不信她的失误。

於是可怜了苏先生,莫名其妙的就在这里成了靶子。

苏提灯一开始就是在闭目小憩,可连着几个时辰后就觉得无聊。

略微侧过头去,绿奴小小的脑袋就在椅背后侧,他一手扶在椅背上,将脸侧贴上去,又尽量不占先生的地方,一手死死的撑着伞,却也是睡着了的模样。

好心的薛掌柜给绿奴搬了把小椅子,让他也可以坐着打伞。

苏提灯犹豫了半晌,小幅度的抖了抖右手袖子,『银银』就俏么声的朝薛掌柜进发了。

只不过银银的身子刚出苏提灯袖口半寸的位置,薛黎陷就飞快的回过头来,双眼犀利如鹰隼。

苏提灯倒叫薛黎陷那么快的反应给吓了一下,随即朝他招小狗似的招招手。

「搭把手。」

薛黎陷乖乖把手伸出来,苏提灯拿袖子卷了卷自己的手,然后握住他胳膊,轻轻从轮椅上下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绿奴,还在睡着,便往前继续放心的走了。

前面不远处有个大石块,看起来还算干净,苏提灯一面撑着薛黎陷,一面虚浮的往前踏了几步,然后坐定了,「我就晒晒太阳,你继续忙吧。」

薛黎陷诧异的看了几眼,他一开始也在疑怪一大老爷们又不是个娘们,在外面多待会还要打上伞了,此刻就觉得,大概是绿奴太紧张他家先生,紧张过头了。

在一片尸骸里晒太阳不是头一次了。

苏提灯笑了笑。

不人不鬼的日子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但是若真把尘封的往事挨个拎出来抖一抖,掸掸尘,照样呲牙咧嘴的在内心里叫嚣如斯。

平静的视线扫了扫,原本还有点慵懒坐着的苏提灯突然直起了身子,後来索性撑着身下的石头慢慢站起来了。

其实薛黎陷这几天一边忙卫家的事,一边也对苏提灯给他治病的事耿耿于怀。

旁敲侧击问了柳妙妙好久,有没有放血给人治病的,比如苏提灯说不定就是以前试百毒的时候,把他自己试的百毒不侵了呢?

於是那天早上,薛黎陷不是不知道苏提灯打开了窗子,因为绿奴当时正在他屋里,他也担心苏提灯那边的情况,自然也感受到在门外徘徊的卫雁槐。

所以後来那天下午,一是他真忙的走不开,二是也有心在中午吃饭的时候不小心说到要请苏先生帮忙去看看的事情,於是卫雁槐也就一直在那儿守着。

而书南,也是一直就在附近的。

为的就是,万一卫雁槐真动手了,书南可以去帮个忙,然后佯装失误,轻微的划伤一下苏提灯,揩他点血回来。

虽然这种想法当初被薛黎陷否定了,可是在柳妙妙的怂恿下,又在书南那极其精准的剑法上,薛黎陷同意了。

书南那剑法,纯粹就是他说给你削点额前的一根头发丝,就绝不会削掉鬓角上的一根毫毛。

准得很。况且苏提灯就算再细皮嫩肉那也是个爷们,手上略微有点小划伤那都不算事儿啊。

结果却没想到,苏提灯出手更快。

书南情急之下连剑都来不及拔就只能把腰间的令牌甩过去,救卫雁槐一命。

薛黎陷一开始觉得书南说的有些严重了。

可书南却摇头,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因为他跟一些奇珍异宝的商人有些交情,苏提灯右手上缠的那蛇其实名唤『蛇魄』。

听说南疆曾出过厉害的巫师,将蛇魄凝聚,再辅以咒文,有保一世平安的功效,只不过这种说法也有人说是子虚乌有编造出来的,毕竟时间太久远,无法考证。

同样这蛇魄千年难遇,毒性也非常大,几乎一口就当即要人命,给解药都来不及挽救的那种。

於是薛黎陷日后就特别后悔,那****要是去看看就好了。

可是他就算自己亲眼去看了,也无法判断,那日是苏提灯来不及把银银唤回去,还是真就想杀卫雁槐。

「薛掌柜。」苏提灯单手搭个凉棚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小生记得昨日来看……好像,那边那个石头下也堆了两具尸体。是你们搬了,还是……」

怎么,又少两具?

薛黎陷大惊,刚才也无非就是快到晌午了有卫家的人来换班……

苏提灯也待过去看看,可回头一看,离轮椅上的灯笼已有些位置了,近些年他虽然不像当初那样必须和灯笼寸步不离,但是……现下体质这么弱,也不要离得太远。

正这么想着打算往回迈步拿灯笼的时候,突然脚下一软,苏提灯低呼了一声,连忙重新扶住那块大石头稳住身形,可不知是那石头太粗糙,还是他平日真就是不干活养尊处优惯了,不仅蹴了一下手腕子,抬起手来时一手的沙砾,还夹杂点血渍。

暗叹了声晦气,苏提灯还未待重新坐稳掏出帕子来擦一擦,就见柳妙妙两眼放光的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苏先生,你手受伤了呀!」

这不明摆着的吗,苏提灯扶额,「是啊。」

「那,那我给你治?」

苏提灯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有些宠溺道,「柳姑娘,小生好歹是个男人,这不小心被石砂隔到手了,不至于矫情到还需要人治吧……」

一面说着,一面那帕子擦干净了手,苏提灯趁着柳妙妙二度开口之前,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用嘴咬掉了塞子,就毫不犹豫的往手上倒去。

「柳妙妙!」远处的薛黎陷吆喝了一声,似是有甚么发现,柳妙妙就跑过去了。

绿奴也被薛黎陷那气沉丹田的一嗓子给吆喝醒了,一看先生远了,立马从轮椅上拔了灯笼带着伞就嘀里咣当的跑过来了,还有点埋怨的喊了他一声。

苏提灯忙不迭应了,伸手去接那个灯笼。

薛黎陷原本打算问问苏提灯要不要也过来看一下,结果正好看到刚才那一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阳光实在太亮了,他就觉得那灯笼刚才一入苏提灯的手里,光亮突然暴涨了下。

「先生,你受伤了?」

「不碍事,手被划破了些,明天就好了。」苏提灯答得敷衍,掉头看了看曾经放尸体如今却空空如也的方向。

心下也渐渐迷茫起来。

怎么,难不成这次来的……是友非敌?

这般好心好意替自己做着嫁衣,实在不像鬼笙的风格啊。

苏提灯晚上重新来的时候,右手已经包扎好了,而且简直是纱布不要钱似的,包了一层又一层。

绿奴却在一旁很高兴,觉得自己包扎的真厚实,先生铁定不会再伤到了!

薛黎陷对于苏提灯晚上也来探班这件事表示了略微的惊讶,毕竟他今天差不多是在这里陪了他们一天,除了卫家换班去吃饭交接的时候,他也去了,其他时候几乎就是在这片大坟场里发愣发呆晒太阳。

苏提灯也没想到薛黎陷晚上在,毕竟据他原先所知,晚上都是柳妙妙在的。

两人的惊讶各自在心底一闪而过,面上却都四平八稳的点头致意。

有了上午的教训,苏提灯索性拄了根拐杖,一手拿着灯笼,慢悠悠的在尸堆中散起步来,晃悠到薛黎陷附近的时候,就见薛黎陷停下手中动作,突然抬头道,「你这……确定恢复半个月就能好么?怎么走路也走不利索,你当初给我治病花费了多大心力啊。」

苏提灯避重就轻的答,「薛掌柜知道就好,这份人情你可欠大了。」

「所以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薛黎陷挠挠头,他原本是出自好心害怕他被卫家暗算才把他接过来,可他现在觉得可能就是苏提灯以为他们需要帮手,又不好意思开口,於是自己主动请缨来帮忙了,於是薛黎陷更过意不去了。

苏提灯眨眨眼,「如果白天那尸体都能丢了,晚上岂不是更要防着些吗,多一个人多一双眼,更何况若是有人控蛊来偷运尸体,小生在之里也能搭把手。放心,蛊师一般都不喜欢近身搏击,小生也不需要跟谁贴身切磋,薛掌柜就放心吧。」

薛黎陷继续挠头,他更加更加过意不去了,「苏提灯……听我的话,你回去休息。这边我和柳妙妙就能行,就算是蛊术操控,尸体没了也得有点气流变动吧,从不可能真就凭空没了吧。」

苏提灯温和的笑了笑,这世上大概真能做到这点的,也就他自己了,羅迦作为南疆曾经最有天赋的蛊师之一,都没能做到。因了他不够绝情,不够狠心,不够狼心狗肺,不够恩断义绝,不够大义灭亲,不够坏,不够心狠手辣,不够……丧心病狂。

薛黎陷叫苏提灯笑的发毛,大晚上的,他蹲在十来具尸体旁边,苏提灯提着一盏幽蓝色的灯笼也笑的幽幽的。

就见苏提灯突然俯下身来,凑到了薛黎陷耳边,「说实话,小生只是烦透彻这里了,打算快点解决完,好快点回我自己的鬼市去。你们所有江湖人的面上虚伪,都让小生看了打心眼里泛出恶心。这也是我只喜欢跟商人打交道的原因,老奸巨猾也好,长袖善舞也罢,我们的虚伪纯粹是为了金钱,是为了能活下去,活的更好。可你们呢?为个莫须有浮名也能争得头破血流,为个世人所信奉的口碑便可以大义灭亲。一群畜生、猪狗不如。」

苏提灯说完这些话就直起身来了,面上仍旧是惯有的悲天悯人,好似刚才那恶毒又诛心的话压根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现在……我可以帮你们了吧?」苏提灯笑。

薛黎陷觉得后背很寒,脖颈很寒,脚底很寒,一面摸着脖颈,一面吞了口唾沫,薛掌柜也僵硬的扯起嘴角笑道,「当然,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