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阿笙叹气,这算不算口是心非?她现在说谎话是越来越溜了。
陆子初似是笑了,也不拆穿她,手机刚拨通就被她接起,是不是等他电话,彼此心知肚明。
陆子初说:“这个时间段,应该熄灯了。”
“嗯。”毕竟是在宿舍,阿笙声音压得很低,原本要起床,似是被他听出动静来,阿笙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508宿舍里安装了监控器,要不然怎么会那么清楚她的一举一动。
因为他说:“别下床,外面冷,容易感冒。”
阿笙汗颜,她确实打算出去接电话的,江宁她们睡眠浅,她怕吵醒她们。
“你该早点打电话过来。”倒也不是委屈,为了两句话,她等了这么久,好比头顶刮落叶,倍感凄凉。
这边,陆子初站在酒店窗前,看着灯火人间点缀暗夜,闻听她的抱怨声,嘴角上扬,她现在是否嘟着嘴,一脸不快?
“是我的错。”陆子初帮她出主意:“下次如果我忘了,你可以打电话提醒我。”
“会打扰你工作。”
陆子初心思温软:“不会,再忙,接你电话的时间还是有的。”
阿笙在手机那端红了脸,她越不说话,陆子初嘴角笑容就越深。
韩愈从宴客厅走出来,就看到陆子初倚着窗台正在打电话,原本性情寡淡的人,也不知道在跟谁通话,眉眼间的笑意冲淡了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平添了几分温暖。
女朋友吗?韩愈笑了笑,还是很有可能的。
阿笙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喜欢陆子初?”
如果是别人问她,她可能会说因为陆子初是她老师,因为陆子初和韩家有血缘之亲,因为陆子初优秀,她配不上他……诸如此类,任何一个理由都可以,但提出这个问题的那个人是陆子初,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陆子初好比罂粟,只有学会欣赏,方能保全己身;若爱,必定要将一生悲喜尽皆交予他手,哪怕缠绵被泪水取代,也终究不忍离散。
这种男人本身就是一种毒,沾惹之人,无药可救。
如果喜欢上陆子初,她的人生注定要在动荡中度过,她需要追赶他的步伐,时刻都要为了能够配得上他而努力……
室内温度很高,白衬衫服帖在他肩膀手臂上,线条完美。
这样一个他,越是不动声色,越是令人捉摸不透,谜一样的男人,明明阅历千帆,却自称平凡。他本惜字如金,淡漠待人,可今日问出这句话,阿笙自认始料未及,只因她从未将陆子初规划到她的人生之内。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度完大学四年,每天早晨起床,用过早餐后上课,然后长时间泡在图书馆里,没有课的时候,可以坐在校园草地上晒太阳一整天。
一如她在QQ上编写的个性签名:无爱无欢,所以淡然。
她不傻,从小到大,学校师生都夸她是学霸,她太明白,陆子初的魅力有多大,爱上他的女人,不管经受怎样的伤害,注定走不出这段情,只能沉浸在虚幻和现实交织的梦境里麻痹存活。
爱上一个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彼此较真,很多恋情之所以走不到最后,不是因为时间现实无情,而是因为太在乎。
有时候,太喜欢,太在乎,也是一种罪。
大一暑假,烈日高悬,大院老槐树下,刘依依和阿笙坐在小板凳上,她们分开一只大西瓜,各拿一半,拿着勺子舀着吃。
刘依依说:“我这辈子生无大志,只盼白日邀约温暖,黑夜安然入睡。”
阿笙听了,暖暖的笑,这时的刘依依在她眼中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不再是一天到晚迷迷糊糊的小女孩,一年大学历练,早已让她破蛹成蝶。
破蛹成蝶的那个人是刘依依,作茧自缚的那个人却是阿笙。
阿笙不是不能喜欢陆子初,而是不敢喜欢陆子初,她承认自己心有胆怯,对爱情有着太多保留,怕她会在长久相处中失去自我。
她看着陆子初,突然想起那日,高三班全体师生在殡仪馆送走了年仅18岁的少年。
少年静静的躺在冰棺里,忧郁的眸子永远的冥闭在旧时光里,他睡得很熟,走得时候听说很安详。
他原本就是骄傲的少年,和阿笙在学业上并驾齐驱,考上T大那晚,同学聚会,少年喝多了,红着脸对阿笙说:“顾笙,真好,从此以后一所学校,我们又可以一起学习了。”
后来,阿笙才知道,这话从少年口中说出来,究竟有多不易。
他叫陶然,他曾陪阿笙一起走过了漫长岁月,后来阿笙算了算年份,一共11年,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同校同班。
她不能刻骨铭心的记起陈钧,却能刻骨铭心的记起他,因为他把人生的最后绝唱化成了最动听的音符,从此以后萦绕在耳,再也不曾消散过。
开学半月前,陶然回农村老家,路过河坝,见有几位孩童贪玩溺水,少年良善,果断跳了下去。
三名儿童,被他救了两名,另外一名孩子和他一起……溺毙。
陶然事迹轰动县城,锦旗一面接一面的往家里送,陶然父母抱着儿子的尸首哭的撕心裂肺。
阿笙初听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恶作剧,直到刘依依流眼泪,她才知道是真的。一路上,她和刘依依飞快的往陶然家里跑,行人纷纷看着她们,诧异、不解。
他们奇怪这两个孩子怎么会哭的这么伤心。
陶然出事那天,陶家无眠,高三班的学生们俱是哭了一夜。
他们在学校里点上白蜡烛,围成一个圈,坐在地上,一遍遍大声唱着周华健的《朋友》,唱到最后均是泪流满面,哽咽难言。
陶然下葬那天是个大晴天,阳光送走少年,盛夏灰尘在空气中漂浮着,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嚣着,令人心烦气躁。
阿笙把白菊花放在陶然胸前,她仿佛看到少年在微笑,有声音在耳边回响:“顾笙,T大开学那天,我们一起去学校报到,好不好?”
阿笙抿了抿唇,眼眸潮湿,看着少年再也无法睁开的双眸,轻声呢喃道:“好。”
陶然的死冲刷了高三班对大学的憧憬和兴奋,那几天阿笙情绪很低迷,直到陶然死后第五天,她接到了陶然母亲的来电。
声音沙哑,哽咽:“顾笙吗?能来我家一趟吗?陶然有东西留给你。”
高三班个人纪念留言薄里,她的笔迹跃然纸上:“写给陶然:都说黑色高三,青春屠宰场,我们的青春在这里覆灭,但我却想感谢高三,因为有它,我们的青春才有场地可以肆意绽放,久居不走。同学:阿笙。”
在她的留言下方,出现了这么一行字。
“你静静地居住在我的心里,如同满月居于夜。陶然。写给陪我一起长大的女孩——阿笙。”
眼泪“啪嗒”一声砸落纸页,晕染了陶然的字迹。
那天,她看到了陶然的日记本,看到了陶然收集的照片,每一张里面都有一个她。
他说:“为了有资格站在你身边,我一直都很努力。”
他说:“有时候我会想,你我同窗这么多年,如果以后分隔两地,你是否会忘记我?顾笙,能不能不要忘记我,我会努力。”
他说:“我喜欢你聪明,但又惧怕你太聪明。我总怕你跑的太快,我追的太慢,我怕我只顾着追你,可一抬眸,你却早已跑远了,到大学后,你能不能等等我?”
他说:“我看到你会紧张,会像个孩子,这让我很懊恼,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我这个人很无趣,除了学习,好像什么都不会,这样一个我,你怕是不会喜欢的。今天太阳很温暖,你从街道上走过,我在我家阳台上看到你,既紧张又高兴。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有了喜欢的人,你在他面前会紧张,会出糗,会像个孩子,我笑了,笑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但醒来后,我笑不出来……顾笙,我有点小难过。”
他说:“考上T大,除了要感谢老师和父母,我还要感谢一个人。因为顾笙,我收获了成长中的独一无二。梦想在未来,希望高三班的同学们都能带着梦想展翅高飞。”
阿笙走出陶然家的时候,外面在下雨,淅淅沥沥,陶然母亲给她拿了一把伞,路上有车辆经过,溅了她一身污水,她就那么站在大街上,低头看着湿湿的布鞋,
她待人素来不亲近,她喜欢泰戈尔哪句诗词,若不是真心喜欢,陶然怎会知道?
她看到了陶然的心声,内心涌起的不是感动,而是看清后的悲凉。
曾经的陶然就好比现如今的阿笙。
有这种念头的时候,阿笙轻轻微笑,室内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有陆子初清冷的眉眼。
她对陆子初说:“老师,不是不能,是不敢,也不愿。”
她声音很轻,不愿在****中做一只囚鸟,在某个人走过的风景中试图追赶他,她是胆小鬼,不愿成为第二个陶然。
也许,她还不如一个陶然。陶然是越出色,越勇敢;而她是越出色,越惧怕。
学生嬉闹声传进耳中,隐隐约约,仿佛被寒风吹散在隆冬里,陆子初漆黑的眸落在阿笙脸上,良久溢出一声叹息,声息轻淡:“那就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以后还很长,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窗外,天空阴沉沉的,冬雪模糊了天地,连带人也开始变得有些莫名其妙。
一句“我不喜欢他”,竟可以一直操控他的坏情绪。
周一来校,只为检查她的作业,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活了这么多年,他从未这么鲁莽,失去冷静过。
这样一个他,不似他,隐隐陌生。
陆子初不是一个迂腐的人,师生关系、家世悬殊,从来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那样的动心和惦念,他知道此生不会出现第二次。
每一次接触,都能让他心里开出欢喜的花;短短几月,她一寸寸侵入他的人生,越走越深,直到再也走不出来,他这才意识到,不是她不肯走,而是他不愿放她走。
如此深陷其中,懊恼吗?并不,既然没办法与她撇去****纠缠,那就守她经年。不再隐藏,不再言不由衷,只因他知道,他已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缺席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