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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徐阳走的那天,阴霾的天空中飘着一丝细雨。这是今年下的唯一的一场雨,大概也是最后的一场雨了。按照往年的天气状况,这时节应该不再下雨了。今年反常的天气使这个城市的人们倍感惊奇。

二○○三年十一月十五日。

那天我和陈琳、硌青一起去了车站。徐阳背着一个灰色的包,手中还提着一个行李箱,看上去像是一个身处生活边缘的落难者。张芸芸上身穿一件浅绿色的外套,下身穿蓝色的牛仔裤。车站冷凝的空气和十一月的雨让她略显憔悴。

“往后有何打算?”我问。

“我也不知道。前路漫漫我看不到尽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徐阳低声说道。

他的话使我不禁感到一阵茫然,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冲撞了一下。我凝视着手提行李的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种有很多话想说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的场面在我和徐阳之间出现,大概还是第一次吧?记得我们初次相识时,他便对我说“我觉得在我们身上有某种相同的东西。确切地说是在你身上存在着一种吸引我的东西。这种东西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很难说出,但确实存在。唯这一点,便可以使我们成为朋友。绝无仅有的朋友。”

“谢谢。”我说。

“不必客气,简单地说,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一切就是这样,这是我心里的想法。”

“有些东西相信也是事实不相信也是事实。”

“就像我们一致认定那些为了自己的名利而不惜损害别人利益的学生是应该受到唾弃的,这一点我没说错吧。”

“你说错了。”我半开玩笑地说。

“那你为何不和同班的这些人来往,而且据我所知你不但很少和班里的同学来往,也很少和其他人来往。特别是一些唯利是图的学生官。”

“主要是生活方式上有差别,加之性格所致。”

“你很喜欢村上春树?”

“他是一个不错的日本作家。他的每一部作品我必读,而且有的不止一遍地读过。”

“我也很喜欢村上先生。他的大部分作品我都读过,最喜欢的作品是《挪威的森林》。初中的时候就读过一遍,高中又读两遍,大学我想继续读下去。”

“这样说来,《挪威的森林》可谓是部百读不厌的好作品。”

“你的梦想是将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徐阳问。

“我也不知道,一直以来都属于只喝今天酒不想明天事的这一类人。”

“我的梦想就是将来成为一个评论家。要对村上先生的每一部作品都作最为合理的评价。”

“那可要在以后的学习中努力地往这一方面发展,你应该挖掘自己的潜力。”说到这里,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笑了。具体笑的是什么我到现在也无从明白。但当时的情景就是这样。

回想过去,我们在一起无忧无虑,有不少值得回忆的东西。而如今在走了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之后却要以这样的结局分别。阴霾的天空雨不停地下着,一种类似于倒塌的东西向我逼近。生命在一瞬间也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时间在成就一些事情的同时又在毁灭着一些东西。这种毁灭却总是令人心碎的。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也许我永远都不会来了。内心的空洞使我感到自己像是沉浸在一潭死水之中。

“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还是这样问。

“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对现在的我来说确实是没有答案。”徐阳的目光像是天空中的行云一样飘忽不定。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希望你有一天能够回来。这里——我们会永远地期待你。”陈琳说。

“你走之后,我们都会想你的。”硌青说。

“我也一样会想你们。天涯海角又怎能忘却同窗情,如今走到这一步一切皆因我。”

“事已如此,你也不要太责怪自己了。人生有太多的事都不在我们的想像之内。只要你们以后好好相处比什么都好,人这一生归根结底只求的是平安和幸福。大学的生活你已经体验过了,也无遗憾了。以后的道路上只要你努力,想必一定会成功的。”硌青说。

“可命运中的这个劫难终会给我的心里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

徐阳的话像是从遥远的天空飘下来的细雨一般,使我们的心情潮湿,一阵从地铁边吹来的冷风使我感到浑身冰冷,我们和大多数出行的旅客一样站在候车厅门前的台阶上,一边避雨一边等待列车启动。下午四点三十七分,银川——北京的K178次列车距发车时间还有半小时,此时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旅客多了起来,很多人都在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而欣喜若狂。不远处几个小孩子在雨中追逐打闹。

“有一个问题曾经绞尽脑汁地想都没有想明白,可在一瞬间突然得出了答案。”

“什么问题?”硌青问。

“你能告诉我生活是什么?”

“这个问题确实有点难。恐怕最伟大的哲学家也无法给出一个较为确切的答案。”硌青说。

“可我现在却明白了。二十三年过去了一直都没有明白,现在却突然明白了。呵呵!听起来未免有点儿荒唐。可确实是这样。”

“生活是什么?”

“生活就是流离失所。”

“对吧?菁轩。”

徐阳的话使我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看这来回窜动的人头和肩上挎的各色行李包,无不带有一种流浪的感觉。过去我们都未曾看见过生活的本来面目。我们虽然置身其中但却不曾看到。因为生活最为本真的面目不像是这个世界上长着两条腿的男人或者女人那样随处可见。这大概便是我们所说的生活。”

我的目光向着徐阳所指的方向望去,许许多多窜动的人头和各色各样的行李包堆积在一起形成了难于用简单语言来形容的场面。

——这就是生活。

——生活就是流离失所。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回味着徐阳方才说的话。

生活究竟是什么?我一时也不明白。也许徐阳说得对,“生活就是流离失所。”无论对也罢,不对也罢,我一时无法想明白。

回想我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光,真是让人心情索然。曾经的他对于生活是何等的自信,又怎么能用“流离失所”这几个字来概括一切呢?而如今,他却突然向我道出了如此沉重而富有哲理性的语言。

“生活就是流离失所。”

对于他我无法再说些什么。只能将头低得更低。任苦涩的泪水将我无情地淹没。前路漫漫,不是说这样灰暗的开始就带来灰暗的一生,可这样茫然的前进总让人难以将一切搁浅。

四点三十七分,银川——北京的列车走了之后,硌青说苏雪那边有事他先走一步。而后我和陈琳便漫无目的地在十一月阴雨飘散的银川街头缓慢移步。陈琳打了一把带有花边图案的遮阳伞,雨水从滴水柱流下。街上的行人与平时相比少了许多。人们有的撑着伞,有的披蓑衣,无论是撑伞的还是披蓑衣的,他们都步履匆忙。

“你怎么知道徐阳今天要走又特意赶来送别?”我问。

“昨天晚上他给我宿舍打电话了。我们朋友一场,对于他的这件事情我们帮不上一点忙。真的让我愧疚难当。他走时无论如何也应该来此一别。谁知道这一走之后此生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哎!人生呀……真的让人难以琢磨。人一生要把握住自己,那真是太难了。”

“是呀!生活真是太难了。”

“谁知昨日还在一起的朋友今日却作最后的告别。”

“这就是生活。若是让每个人都读懂那生活就不称其为生活了。”

“我们可否停止交谈这个话题。”陈琳提议。

“可以。可是我们又能谈些什么呢?”

“随便什么都行。”

“对了。说说为何那天早上在私人旅馆不辞而别。这似乎对我一直是个谜。近几天我一直在考虑来着。每天都考虑,从早上到晚上。加之你一去无影无踪。既没说明原因,又无留言。”

“我想,这你还是不要问的好。我个人的秘密。”

“可也不该搞得这般莫名其妙。对你的不辞而别我确实有些担心。”

“有何担心的?”

“怎么?试想和一个女孩在一个陌生的私人旅店里两个人同时为了一个仪式共同去赴会,结果第二天早上女孩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既没说明原因又无任何留言。你说发生这样的事情能不让人揪心吗?而且消失的这个女孩又是自己的好朋友。”

“那天确实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具体的内容我想不必一一告诉你。走时本来要告诉你实情,可看你沉浸在熟睡中,所以也没打招呼。”

“我以为那晚上我不小心伤害了你。当我睁开眼睛时,室内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男人的裸体,那种感觉真是让人难以消融。我找遍了私人旅店的所有角落,可哪儿都不见你。后来,我又到你姑姑家去找,还打了市中心家里电话。我想这一回你是不是又要避而不见,像以前一样。或是结果比以前更糟糕。也许是永远不再相见,就这样让我了此一生,当时越想越坐立不安,这个世界对于我像是一个倒塌的世界。生活于我像是全然变了样。”

在我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撑着雨伞将头深埋在胸口前,脸上表现出像是恬静又像是混乱,纵然不是以前的那种单纯女孩的表情。我无法从中读出什么。

“你不是说了以后我们只做朋友,为何又动这番感情?”

“生命中友情应该是让人非常珍惜的感情。况且我只说做朋友,并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悄无声息地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在异性朋友中对你的感觉是一般意义上的女孩所无法代替的。”

“我永远都明白在这份感情中我是一个后来者,有些事情原本是不按正常的逻辑可以走得通的,可遇上了全身上下都塞满逻辑的人不按逻辑往下走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唉!”她叹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确实有些为难。”

“不过我还是想得明明白白了。这样的结果也不坏,从某个方面来讲也迎合了我的想法。”

“既保留了一份单纯的关系,又可以将短暂的过去作为一份美丽的回忆珍藏起来。安妮说过一句话:‘有些事情是可以遗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纪念的,有些事情是心甘情愿的,有些事情是无能为力的。’我想对于该遗忘的最好还是遗忘。对该纪念的应该有所纪念。对于无能为力的事彼此都应该放任自流,不去管它。”

“可在生活中很多的事情不管是不行的,而若是管起来往往会使人陷入两难的境地。这就是活着的矛盾。”

“生活的本身是没有错误的。”我说。

“错的只是相遇。过去我一直以为两个人的结局无论怎样至少是相遇本身没有什么错。可现在我发现,结局是什么样的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相遇。就拿我们来说吧,彼此之间也谈不上不爱,可就是在现实生活中不能一生守候。这样的爱情你说应该怎样定论。”

“我也说不明白。大概是一种属于折中性的爱情或者该归属于其他类型。较为准确地说,应该归属于折中性的爱情。”我说。

“这种爱情应该是真正爱情在生活中的投影,永远都属于虚幻的不真实的。尽管表面看上去显得美好,但始终是一种不真实的东西,它或是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或者就根本不存在。尽管它曾经真实地出现过,但我还是觉得不存在,因为它一开始就站错了位置,在一条错乱的轨道上向前运行。”

“生活的轨道原本就显得错乱无序,我们也只能顺其自然。就像死亡。有自然的死亡有非自然的死亡,就其两者来说是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都是死亡。而且从来都没有谁能逾越。”

“爱情不等同于死亡。”

“爱情是不等同于死亡,可爱情是人走向死亡的一种表现。人从母体里脱离出来的那一刻便开始远离自己接近死亡。在这一过程中,爱情是其中的一部分。”

“我们现在是接近爱情还是接近死亡?”陈琳突然抬起头来问。脸上的那种混乱的表情像是减少了,但依然有一些我读不懂的东西深藏其中。

“我想我们既没有接近爱情也没有接近死亡。”

“那我们的脚步究竟是迈向何处?我们的生命所拥有的爱情和死亡逃向哪里?”

“我也不知道,一种情思告诉我,我们既没有接近爱情也没有接近死亡。”

“那我们的爱情又藏身何处?”她问。

“爱情被我们丢弃在城市的冷风中永远冻结了。”

“死亡呢?”

“死亡藏身何处我无从知晓,没有爱情的世界,死亡的存在与否不具现实性。”

“不具现实性。”

“对……不具现实性。人生没有爱情,死亡也无从谈起。”

陈琳一连将“不具现实性”这句话重复了好多遍,我不知道她为何要将我随意说的一句话重复很多遍,总之她一连重复了很多遍。

晚饭我们在一条很少人来的街上吃了。陈琳提议坐车去到漂流雨。

她说:“以前我们不是有过许诺,若我们俩吃饭必去漂流雨,这是你答应的。”

“可今天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下次一定补上,再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琳说话时一脸认真的样子。我无从猜测她为何要对漂流雨怀有如此多的感情,漂流雨只不过是一个人人都可以去的普通餐厅而已,一个挖空心思想赚取我们钱物的空心地带而已。莫非在那个空心地带真的有如同叶子所说的契合人的某种心情的东西存在,若是真有这种东西,那这种东西又是什么?我一直都想不明白。

十一月的雨依旧没有任何改变地下着。我想,若是这场雨永远都不会停下来该多好,不过今天又会下过明天,而后这个世界将倒塌,连同爱情和死亡。从那家餐厅里出来,我们继续沿着不知通往何处的马路径直往下走,陈琳依旧给我撑着那把带有花边图案的遮阳伞。

晚上回去,时间已近十一点了。同寝室的舍友大都已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不过并没有停止他们永远都觉得值得一谈的话题,而这样的话题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在继续着。话题依旧讨论的是此女孩的乳房和彼女孩的大腿之类的问题,以及如何将手伸进女孩的裙子里,并为此几个人时常聚集在一起兴致高昂地商议着怎么捕获低年级的女生。我对面小河南的上铺舍友声称这个话题能够长此以往地进行下去,是因为世界是由女人构成的。

他们谈论这些话题时我有时也会参与其中,偶尔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更多的时候,我只身独处,这样的做法并不是要完全将自己从这个群体中脱离出来。只是有时感到话题有些过分低级,况且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谈一个话题。这样的做法我实在是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