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隽奇在小凡左唇下的一小块皮肤上测试了数十个位置,用了两种不同的标记方式,再将这些标记点一一连起来,形成了两个不规则的图形,一个大些套着另一个小点的。
他拿尺子上下左右的量,报出数来,让护士记录。
小凡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她一会儿觉得谢隽奇是科考队员,自己则是从未有人涉足的极端地域,正被他细细的勘探丈量;
过一会儿,她又觉得谢隽奇变成中学理科学霸,自己则是他数学试卷上的一道习题,被他测量阴影面积……
记录完数据,谢隽奇又捧起一台黑乎乎的单反,举重若轻,对准她调焦距。
小凡有些紧张,“——还要拍照啊?”
谢隽奇淡淡的说,“作为原始记录,放心,只拍局部,不会拍到你的眼睛。”
小凡只得由他卡擦卡擦的拍了好几张。
放下相机,谢隽奇正要开口,却听高铭晟说,“谢医生,这份原始记录,我们也可以保留一份吗?”
小凡有些不好意思。高律师这样,简直分分钟透露着对谢隽奇的不信任,势必要把所有证据都牢牢的抓在手里。
谢隽奇倒是不犹豫,“没问题,高律师可以留个邮箱,稍迟我让前台发给你。”
“不用麻烦前台了,”高铭晟却不肯松口,“我的笔记本有读卡功能,我想现在就复制。”
小凡可怜巴巴的看了高铭晟一眼。她当然知道,高律师是为了维护她的利益。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高铭晟对她的眼神采取无视态度,强硬的望着谢隽奇。
谢隽奇垂下眼睛,将记忆卡抠出来给他。
高铭晟取出笔电,开机、读卡。
屏幕上出现了几百张照片。
不同人的牙齿。张口、闭口、正面、侧面。石膏模型,各种各样的修复体。血淋淋的手术场景。
小凡看的一阵眩晕。
高铭晟拉到底部,将谢隽奇刚才拍的那批照片悉数转到了自己的电脑硬盘。
他退出记忆卡,还到主人手中,谢隽奇将它塞进相机。这一切发生的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小凡眼睁睁的看着关于自己嘴唇的那些“地图集”一分为二,分别被两个男人保管。
说不好,这些资料将来也会成为呈堂证供,被全世界看到。
“今天就到这里。”谢隽奇结束了测试,将椅子立起来。
小凡愣愣的坐起来。
原来这就结束了啊。
“等一下,”谢隽奇忽然想起什么,“我帮你擦掉。”
“哦。”小凡心想,也对哦,她差点就要顶着这张地图走出去。
谢隽奇夹了一块酒精棉花,拧掉部分液体,捧着她的脸,擦拭刚才画的标记。
小凡的呼吸又不安稳了。
一定是因为酒精刺鼻。
“好了,”谢隽奇将她的脸擦干净,将处方签递给她,“出门左转100米,在药房买这几种药,回去坚持吃,一周后再来复查。”
听到复诊的字眼,小凡心中踏实了些,但她还是忍不住问,“这些药……有什么副作用吗?”
“药物的主要成分是B族维生素,没什么副作用,”谢隽奇忽然想到什么,又说,“它跟叶酸会产生一些相互作用,过量摄入可能导致叶酸缺乏——冒昧问句,你最近有在备孕吗?”
小凡脸一红,“不,我……还没有结婚。”
——看来他果然是不记得相亲会所的一面之缘了。小凡尴尬之余,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谢隽奇点点头,“哦,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小凡急于揭过这一笔,“那我……就回去吃药了?”
“嗯,”谢隽奇转向护士,“你带纪小姐去前台预约。”
走出诊所,高铭晟忽然说,“看来下次复诊,并不需要我陪同了,是不是?”
小凡低下头,半晌道,“其实,谢医生他……也不是那么不负责。”
“是么?”高铭晟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嘲讽,“他花几分钟画几笔,你的嘴就有感觉了?”
小凡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有些郁闷,“你要不提,我都忘了它还麻着。”
高铭晟恨铁不成钢,冷笑道,“看来是我不知好歹,充当电灯泡。”
小凡知道自己说错话,急的快哭了,“不不不,我知道你是好心帮我……”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试探的问,“——不然,律师费多少,我还是照样算给你?”
高铭晟脸色骤变,小凡知道自己错上加错,这下连话都不敢说了。
——她可真是信口开河啊,如果按原来的一千万标的,律师费对她来说,不啻于天文数字。
何况她现在并无一千万。
要是高铭晟同意“照样算”,那就好玩了。
还好,高铭晟根本无视了这个问题,瓮声瓮气的说,“我走了,还有case要跑。”
小凡忙说,“您慢走,我自己去搭地铁就好。”
高铭晟也没坚持送她,自顾自开走了卡宴。
小凡去药店买了药,顺便还买了盒棉签。看了下时间,现在才三点,不早不晚的,放在平时,早点回家还能做点大餐享受享受,但现在……嘴都是麻的,大餐也不高兴做了,索性还是回去上班。
回到公司,主编都有些愣住,“我以为你看完直接回家了。”
他又问情况如何。
小凡只得说先吃药观察,主编点点头。
小凡回自己座位干活,才坐下去,就接到微信“新的朋友”提示——
“奇奇: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是个卡通头像,戴眼镜的男孩纸,毫无辨识度。
小凡茫然点了通过,心想:“奇奇”?这谁啊,难道是哪个新来的同事、或是某个乙方?
那边迅速传来一条信息:“你好。”
小凡只得回过去,“你好。”
想了想,她又加上一句,“请问……你是哪位?”
那边沉默一会儿——
“谢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