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王朝间的对话:朝鲜领选使天津来往日记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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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阴晴史》导读下卷(14)

金允植记载里的中国官员,有明显的对照倾向。吴长庆被写成了儒将的样子。而袁保龄则被他用很少笔墨,写成了不知礼数、很无理的官员。

在天津期间,金允植利用一切机会与中国的洋务派对话。他所接触的,不仅是外交与经济方面的官员,也要接触大批军官。作为一个接受传统儒家教育多年的朝鲜使节,金允植的长处不在于军事实力,也不在于经济实力。这些,当时的朝鲜王朝都不能为他提供。他在中国期间的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他与同僚们的文化修养。他要靠这些修养来维持与中国的联系,并从中得到最大程度的帮助。他还要依靠这些修养,来消化近代的政治、经济、外交与贸易方面的知识。在他的祖国,海关还没有设立,机器局也没有设立,甚至连几个通英语、日语的外语人才都很难找到。金允植在军事、经济、外交与贸易的知识都很有限,他只是一个书生。他把中国看成是一部大书。而他的“阅读经验期待视野”,决定了他只能在他所接触的军事、经济、外交与贸易专家那里寻找文化底蕴。即使是对待吴长庆、袁保龄这样的高级军官,他也采用了这样的审视标准。金允植《天津谈草》“二十七日,海关署谈草”条下有小注曰:“玉山有书来言,请今日九点钟到署与筱轩军门一谈。……与主人笔谈良久,吴军门来会。年可六十内外,名长庆,号筱轩。家在安徽合肥。现统六营兵,驻山东登州府。韶颜笑容,有儒将之风,绝无纠纠之气。”(〔韩〕林基中主编《燕行录全集》第93卷,第382页,东国大学校出版部,2001年版)这里的吴军门是指吴长庆。在金允植眼里,军人也成了文人,军门就是儒将。

事实证明,金允植的话语方略是很成功的。

吴长庆(1833─1884),字筱轩,庐江南乡沙湖山人。咸丰五年(1855)率团练参与镇压太平军,并升任守备。咸丰十一年参与创建淮军,以所部500人组成“庆”字营,次年率部从李鸿章援上海。同治二年(1863)与李秀成部交战,守庐江,后率新募五营赴沪、浙,克枫泾、嘉兴等地,升记名总兵。同治七年(1868)随李鸿章镇压捻军,后驻军徐州。同治九年(1870)“天津教案”后,移驻扬州、江浦、江阴。同治十三年(1874),日本侵入台湾,至江阴查看炮台旧基,并添募四营赶筑鹅鼻嘴、乌龙山、焦山等地炮台。此间,他还率士兵参与兴修水利,在扬州疏盐河,在江浦治理黑水、四泉、玉带河,两年间完工。光绪元年(1875)调任直隶正定镇总兵,光绪六年(1880)授浙江提督,旋调任广东水师提督,均未到任。十月,受命帮办山东海防并节制全国防军,率所部仍驻山东登州。光绪八年(1882),朝鲜内乱。日本方面出动七艘军舰驶至朝鲜,分兵屯汉城南门外。清政府应邀出兵,吴长庆受命率师东渡,日兵船遁回仁川。吴长庆率所部据险为营,并率大队进入汉城。以计擒大院君送中国,击散乱党,迎复王妃。朝鲜乱平后,留镇汉城,帮助高宗建立新式军队,加强防御,朝鲜国人十分感动。光绪十年(1884)六月四日率三营归驻金州。由朝鲜回国后不久(1884年7月13日)即病逝。朝廷谥曰“武壮”,朝鲜高宗命人在平壤和汉城建祠纪念。

吴长庆所驻扎的登州,即今山东之蓬莱市。

金允植听说,吴长庆是在“泰安”轮船上。“泰安”是福州船政局制造的,吨位是1,258。共花费了218,761两白银造成。(见樊百川《清季的洋务新政》,第1514页,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年版)

袁保龄即袁世凯之堂叔父。他是袁世凯叔祖父袁甲三之子。曾经中举,为候补道,赐内阁中书。1881年被李鸿章调到天津办理海防营务。后来,金允植又再次见到过此人。金允植与袁世凯成了忘年之交后,袁保龄对金允植也很友好。

“二十八日,大雨沛然。

八点钟往紫竹林,问吴军门所在”泰安”兵船。无人知者。转详探问,乃在港外。遥望有六七里之远。复循河至大直沽,乘小船沿港至兵船所在,攀梯以上。吴军门尚不来。舰长李(名未知,四品衔,广东人。原注)为道来别吴军门,未遇而还。学徒安浚、赵汉根素愿从余东出,故使二人附此船先发。复乘船至大直沽,仍还东局。

自总督署送公文二扣(当为“折”字。笔者),著余及鱼一斋暂充向导官。在国内,未尝历沿海道路,而事系为国,岂敢辞邂(避。原注)?

日晚,安、赵两人自”泰安”船还入,言本船姑迟数日发行。吴军门乘小轮,先向大沽云。

潘梅园来访,笔谈而去。”(〔韩〕金允植《阴晴史》下卷,第184~185页)

原书“问吴军门所在、泰安兵船无人知者”断句有误。

原书“自总督署送公文二扣,著余及鱼一斋暂充向导官”里的“著”就是“着”,其意思是“让”,“使”。

至此,金允植中国之行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本来是高宗派他出使中国的,而在此非常时期,朝鲜王朝不可能发布给金允植的命令,金允植只能执行北洋总督署发布的命令。毕竟,朝鲜还在名义上与中国具有藩属朝贡关系。“自总督署送公文二扣,著余及鱼一斋暂充向导官”,鱼允中与金允植成了中国派兵进入朝鲜的向导官。金允植说,在国内的时候,几乎从来也没有关心过沿海的道路,而现如今,为了国家,如何能够推辞?

“北洋大臣札为札饬事:照得本署大臣,钦奉六月二十四日寄谕,”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朝鲜乱党滋事,筹诚派兵援护一折,著张酌派水陆两国(当为“路”字。笔者)迅赴事机。并调招商局轮船,装载陆师,以期迅速等因。钦此”。本署大臣业经饬派统领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酌带快船两号、兵船一号先行,偕同道员****忠,驶往朝鲜查探。现又添拨南洋兵船两号,奏调驻扎山东广东水师提督吴军门,督带所部之陆师六营,即日乘招商局轮船由登州开驶东渡。

查行军以向导为先,朝鲜领选使金允植、主事鱼允中,应派随军前往,暂充大营向导官,以昭周妥。除外饬遵照外,合行札饬。为此札,仰该领选使即便遵照,毋稍违误。切切持(特。原注)札。”(〔韩〕金允植《阴晴史》下卷,第185页)

原书上有注曰:“李鸿章札子”“金允植、鱼允中指名为向导官”(韩文)。

原书注“李鸿章札子”,有误。这是张树声发出的饬令,不是李鸿章发出的。

原书“钦奉六月二十四日、寄谕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朝鲜乱党滋事”断句有误。把中国当时设立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断开了。

原书“著张、酌派水陆两国、迅赴事机”断句有误。“著张”后不该断开,“酌派水陆两国、迅赴事机”如此断开的句子无法读通。

原书“切切持(特)札”的原注也不对。张树声是中国的北洋大臣,金允植是朝鲜的领选使,二人没有直接的上下级关系。金允植是朝鲜官员,他是否接受中国北洋大臣的命令,是有很大余地的。张树声的原意是,请千万要接受我的指派。“持札”就是接受这个命令的意思。

张树声与李鸿章一样,对金允植都很客气。“仰该领选使即便遵照,毋稍违误”里的“仰”是外交文字,而不是行政命令。

原文“著张”就是“着张”,也就是让张树声(便宜行事)。

至此,金允植有了名正言顺地回国的理由了。他不仅是回国复命,还是去解救处于危难中的朝鲜王朝。张树声的命令,金允植自然是乐于接受的了。自然,金允植也完全明白,这些命令的实际发出者,是李鸿章。张树声完全是秉承着李鸿章的意思来办理这一切事务的。

不管是李鸿章还是张树声,到现在为止应该松一口气了,出兵朝鲜的事情毕竟已经得到了光绪皇帝的认可。

“二十九日,阴,大雨成霖。送信海关署,回言明早九点钟,来见张制军。

三十日,阴雨廉纤。九点钟,往海关署,同诣宪台衙门。改着官服,入见制军(与周玉山同入。原注)。

制军曰:久未相见,谁知贵国时事一变至此!浩叹,浩叹。己(当为”已”字。笔者)从海关道多闻足下之论。而现承大皇帝命,己(当为”已”字。笔者)派水陆大兵。未知足下高见如何?余曰:敝邦国事,不幸至此。上贻皇上之轸念,重勤大人之忧,劳师远抚。不胜感泣之至。允,一介书生。受寡君之恩,虽赴蹈火,亦所甘心。至如戎事,素所不闲。昨蒙差委向导之任,亦惧不堪。实无以仰塞明问。张曰:虽有嘉宾,若无贤主人,亦难为力。贵国朝廷有素负重望、可以整顿颓纲者否?余曰:有申尚书应朝,博学有清介之操,为世所推,然年逾七旬,退老郊庄;洪相淳穆,亦清俭有雅望。此两公足以镇物。其子英植,与闵泳翊、金宏集力赞外交之议,久为乱党所恶。此次想俱不免。张曰:云亡殄瘁之叹,自古同然。当此屯艰之时,匡济之责,不在足下与鱼允中乎?余曰:鱼允中为人慷慨,能直前担事,倍胜于允植。允植则何敢拟议?且素乏重望,不足镇物。张曰:当仁不让,不必过谦。”(〔韩〕金允植《阴晴史》下卷,第185~186页)

原书上有注曰:“北洋衙门张制军谈草”“申应朝”“洪淳穆、洪应植”“鱼允中”。

原注“洪应植”当为“洪英植”。金允植原文所说的就是“其子英植”。

金允植与张树声的对话,不如与周馥的对话那么直截了当。一方面,金允植与周馥等有了比较长时间的接触,知道周馥是一心为朝鲜王朝着想的。金允植把周馥和游智开等看作是朋友;一方面,张树声是北洋大臣,是负责中国外交事务的封疆大吏。但金允植还是很坦然地谈了朝鲜国内的政局,以及他对日本反对中国出兵的看法。从金允植下面的陈述可见,他认为这是非常时期,不可以用寻常的观点来看待朝鲜的自主地位问题。金允植还是坚决主张,中国必须出兵朝鲜。

申应朝(1804~1899),字幼安,号桂田。祖籍平山。1852年增试文科及第。先后任吏曹正郎、副提学。1866年为吏曹参判、大司宪。1871年出任江原道观察使。1873年以后,分别任刑曹判书、礼曹判书、吏曹判书。有《桂田集》传世。

洪淳穆(1816~1884),字熙世,号汾溪。祖籍南阳。1844年文科及第后,先后任持平、修撰。1849年任副司果,1858年任吏曹参议。1863年以后,分别任大司宪、黄海道观察使、礼曹判书、吏曹判书、汉城府判尹。朝鲜高宗八年(1871年),美国军舰(“Colorads”号)袭击朝鲜仁川之广城津,双方发生激战。与美国使节劳尔(F.F.Low)、罗阁斯(Rogers)谈判,以坚决斥和而著称。被高宗提升为领议政(即首相)。1873年为领敦宁府事。后与金炳国共同总理军国事务衙门。他是兴宣大院君的得力助手。担任领相期间积极维护大院君的势力。兴寅君退下后复出,再任领相。“壬午军乱”发生,因保持中立的态度,激怒了大院君而被罢免。大院君第二次下台后再度复出,1882年以后,再次出任领议政,第三次担任领相,不久就因年事过高告退。1884年,其子洪英植作为“开化党”首领,制造了邮政局纵火的“甲申政变”,因受连累而自杀。谥号“文翼”。

洪英植(1855~1884),字仲育,号琴石。祖籍南阳。领议政洪淳穆之子。朝鲜王朝末期“开化党”主将。1873年文科及第。1881年随“绅士游览团”赴日本。回国后为统理机务衙门副经理事、副提学、统理内务衙门主事。1883年,以报聘使副使赴美国,受到美国总统切斯特·阿瑟(Chester Arthur,1829~1886)的接见。1884年,任刑曹参判。并成为“开化党”领袖人物。同年因为制造“甲申政变”被杀。著有《日本陆军总制》《日本陆军操典》。

“日本黎公使电报适到。言:日本人以中国不合派兵,请再思云云。制军示余。

余曰:日人以敝邦自主之国,中国不合代为办理。外面似然,而今敝邦己(当为”已”字。笔者)背盟绝约,何可以公法论乎?张曰:日本欲藉端而干预贵国事。若中国兵出,恐有不便故耳。其间日人动静如何?若己(当为”已”字。笔者)登岸,反与乱党阴合,则更为利害。余曰:乱党自无远见,藐视他国。若一经炮火,惊倒散走。嗣后,日人诱以祸福,亦不无阴合之虑。所以欲中国派兵速出,恐失其机也。语日人则曰:弹压乱党;语乱党则曰:调停日人。名正言顺,俱合于理。彼心虽不乐,非中国之损体也。张曰:此两句(弹压、调停两句。原注)甚合机宜。大军若直入都城,或无警动生变之虑否?余曰:此事甚属可虑。不如婉辞,先请接谈。彼不肯来,连用好言抚之,谕以勿警。节节进兵,逼住城外,更防四门走路。彼方见困于日人,不得不来附于中国。庶得保合寡君也。张曰:高论极是。”(〔韩〕金允植《阴晴史》下卷,第186~187页)

原书上有注曰:“日本反对中国派兵”(韩文)。

中国派兵在日本之后,而日本反对中国派兵。这就是日本帝国主义的逻辑。

金允植在中国期间,之所以可以赢得许多洋务派官员的赞许,是因为他一直以传统文人自居。即使李鸿章、张树声这样的封疆大吏,对金允植也很客气。可见高宗选派金允植出使中国,是有其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