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十多年前的那场大动荡之后,在麦勒每年一次的贵族会议就再也没有召开过,直到今天,红堡中那个几乎被人遗忘的金色议事厅再度开启。
厅内金碧辉煌的华贵装潢并不会因岁月的流逝而变得暗淡起来,在那气势磅礴的烫金壁画下并排悬挂着三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如同女神睡醒后睁开的眼睛,让世人赞叹其美丽同时又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一些乳黄色的光滑大理石柱被完美的嵌入到大厅左右墙壁之中,自然而然的与墙上那些镏金浮雕,巨幅油画及羊毛挂毯形成一个个错落的艺术空间,同时在众多雪兰花精心的点缀下,这些来自大范拉尔二世山脉的小精灵们,同样也把山间那自然而甘醇的芬芳带到了这里。
金色议事厅的主席台仅是由两阶台阶组成的大理石平台,在其的正中央的位子摆放着一张巨大橡木座椅,五面靛蓝色的燕尾旌旗则被挽成统一的花式收拢在座椅之后,而在它们共同最显目的位子上,都标有五棵橡树式样的家族纹章。
在座椅下铺着的红地毯一直长长的延伸到厅门之外,在红地毯两旁各有三排皮制的沙发,后面还有一个弧形的梯形看台,它们之间用了一层金色的低短围栏分隔开来,地位高低立显一二。
此刻,金色议事厅内座无虚席,由于参加旁听的人数实在太多,大部分新进的贵族们只好自己找个位子凑合下,尽管和那老牌贵族所受到的待遇相差很多,但绝大多数人并不在意这些,他们更关注眼下这一场激烈的辩论。
“各位尊贵的先生们,我有个简单的问题想要请教下大家”一位身披黑色貂裘的中年贵族在大厅中央环走了一小圈后,趾高气扬的问道。
“斯坦利伯爵请问吧”立刻有一片人高声附和道。
“谁可以告诉我,对于一个贵族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斯坦利伯爵满意的朝众人扫视了一眼后,故作疑惑的询问道。
“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还是个带把的小继承人?”斯坦利伯爵动作滑稽的用手比画了一下,故意讽刺的说道。
台上下皆一阵嘈杂的哄笑,不过在这群人中有几个例外,他们面无表情,丝毫不为所动。
“阿鲁沙,你看,他们已经开始了试探众人的底线了。”高瘦老者拉萨尔不以为然的低声说道。
“要不要我派个人上去和他捣乱?”阿鲁沙微笑的征求意见道。
“暂时不必,相信好戏在后头,这只是热身而已。”高瘦老者拉萨尔同样报以一种看好戏似的微笑,缓缓说道。
阿鲁沙见拉萨尔如此放心,他也就不再言语了,继续耐心的看着那个人的表演。
“各位。。。”斯坦利伯爵举起他的双手,示意众人安静,见差不多时,接着用充满了讽刺味道的嗓音高声说道“最近,在整个霍巴特都在流传着一种叛逆的言论,我的数千年来的所遵守的道德标准正在遭受严重挑衅!”
“我亲眼见到人们正在脱离正确道路,朝着一个极为危险的方向前进!而造成这一切是谁?”
“对,对。。是谁?是谁?”一大群斯坦利伯爵的支持者刻意高声起哄道,不过那些坐在梯形看台上新贵们则保守的选择低声议论着,他们当然知道斯坦利伯爵在抨击谁。
“一个贵族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荣誉!我们不能让我们那高贵的姓氏上背负任何耻辱,从我曾曾祖父开始,直到我的爷爷这一代,曾经追随过格瑞特的四代国王参加了对莱茵兰的‘百年战争’,为了神圣的荣誉,我们不惜把热血洒在那冰冷的异乡,却也毫无怨言,但就在今天!”斯坦利伯爵说道这停了下来,如同困在笼中的猛兽般,用着嗜人的目光来回扫视着诸人。
“在今天,我们荣誉不再受到应有的尊重,这种不公平的羞辱将施加于你,你,还有你,当然还有我的身上!”斯坦利伯爵一边激动的对场中的保守和中立贵族一方指指点点,一边故作悲痛的喊道。
斯坦利伯爵的成功的表演激起了一大部分传统贵族骨子里的骄傲,在他们祖先当中不少人就是靠着‘百年战争’的功勋才一步步爬到了贵族的位子上的,所以尽管现在的生活并不富裕,甚至某些传统老贵族为了维持祖先时代奢侈的生活,不得不向那些他们所瞧不起的暴发户们举债度日。
只有在麦勒,经过那次没有成功的变革之后,这些没有世袭土地而转向从事商业活动的小贵族以及商人们的社会地位最终获得了甘斯特公爵的承认,并把他们从王国中的第三级提升到介于二级和三级之间的一个特殊位子上。
“荣誉胜于生命!”不知道是哪位坐在沙发上的老贵族最先带头喊道,其它的传统贵族也不约而同的跟着高喊着,只有那些看台上的新贵们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境地,喊也不好,不喊也不好,毕竟这些所谓的荣誉和他们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
“维特叔叔,我认为他们是在进行一场无意义的表演”梯形台上某个年青的新贵族凑到一位胖老头的耳边轻声的议论道。
“亲爱的小唐尼,你父亲是叫我带你来见识世面的,而不是来惹祸的,这些话可千万别到外面去说,毕竟你父亲为你花了不菲的代价才从子爵那买来一块盾形纹章,为你打通了通向上流社会的门径,现在的你已经是一名高雅的绅士了,而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批发商的儿子,知道吗?”这名叫维特的胖老头刻意压低声调的说道。
“维特叔叔,这个我知道的,可是他们却从来没有正看瞧过我们,尽管现在我们都处于这间大厅内,但我却感受不到任何公平的待遇,连附和也要小心翼翼的,就更别提发言权了”小唐尼用充满鄙视的语气低声抱怨道。
“看来你已经深受威尔第那一套自由思想的毒害,我记得他好像大逆不道的说过什么要在整个王国内进行一场大革命的言论,虽然是太过激进了,不过,我认为他有句话倒是说对了,国王和他的贵族们只是看上了我们的钱包。”胖老头维特过了一会儿才有气无力的细声感叹道。
“哈,维特叔叔没想到你也是个改革派”小唐尼低声兴奋的说道。
“我可不是什么改革派、保守派的,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小唐尼你可千万不要和你父亲说啊”胖老头摇了摇头,微笑的低声说道。
“维特叔叔,你快看,那位小少爷好像要来了。”小唐尼有些激动的说道,因为他实在是太喜欢这位小少爷美丽母亲浪漫的爱情故事,至少在他来的一路上已经听过了三个完全不同的版本,但每个都是那么的令他向往,凯瑟琳在他心中就等同自由的化身。
大厅外,当阿尔塞已经把一只手搭在金色的门柄上时,又回过头来对着赫利斯轻笑的询问道,“你有点紧张吗?”
“说实话是有那么一点,不过,我还有你们站在我身边不是吗?对了,我的骑士,你身上这套胸甲哪弄来的?虽然很适合你,不过就是太花俏了些”赫利斯故意以一个贵族挑剔的眼光,吹毛求疵的说道,显然这样做能够使他更好的进入状态。
“噢,是吗?谢谢夸奖,我的少爷。”阿尔塞对赫利斯的评价丝毫不在意,相反还有些自我陶醉似的左右扭动着身躯,在很久以前他就想找一套‘惹眼’点骑士甲,不过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实现。
“嗯,狄亚克少爷,等下进去后,仅是礼节性的接见,按程序一步步来即可,而这些将由我来主持,但如果遇到了什么意外的话,我们会尽量为你挡下,还有什么问题吗?”总管埃让也手握住了另外一只金色的门柄,郑重其事的对赫利斯说道。
“没有问题,我感觉很好。”
“那么就。。。”
总管埃让朝他对面的阿尔塞递了个眼神,阿尔塞则会意的点了点头,他们一齐发力,金色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
总管埃让微微举起他右手上的黑色权杖,然后重重的敲击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嘭”一声巨响令在场所有人全部肃然起立,不论你是伯爵还是候爵也好,都必须老实的从座位中站起来行低头礼,直到权杖再次敲击地面时结束,这就代表着甘斯特公爵对麦勒的至高与唯一的合法统治权。
“狄亚克。甘斯特,哈里。甘斯特之孙,蒙受父神恩宠,是伟大格瑞特北方领主哈里。甘斯特公爵唯一且合法继承人,受封特利维亚、阿布哈兹及卡特希三地世袭之主。”总管埃让一口气高声报完赫利斯完整的贵族头衔后,微微向其低头行礼。
在一片低沉的议论声和异样的目光中,赫利斯始终保持着自信的微笑,缓缓前进着,每当他前进一步,和他处于同一位子上的贵族们大多都会礼节性的低头垂目,至少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做足了,不过以斯坦利伯爵为首的守旧派的贵族们则对赫利斯到来视而不见,甚至表现出浓浓的敌意。
“瞧这就是那个私生子”
“是啊,那个伤风败俗的女人所生的杂种”
“唉,真是浪费这么好的一个模子了,要是我就。。”
。。。。。。
尽管赫利斯没有刻意去听那些贵族们在低声议论着他什么,但是这些恶毒的流言还是飞进了他的耳朵里,他原本以为对此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现在看来,这种准备还远远不够。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在上午时雷德斯那段滑稽的表演,如果可能的话,给这群喜欢乱嚼舌头的贵族们施展个‘静默’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嘭”的一声巨响再次嗡嗡的回荡在整个大厅之中,贵族们则纷纷坐下,大多贵族都是抱着看好戏的心理注视着已经站到主席台上的赫利斯,猜测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和大多数人意料的一样,甘斯特家族的总管率先发言了“各位高贵的先生们,我仅代表公爵大人向各位表示歉意,因为身体不适的原故,所以无法出席今天的贵族会议。。。”
“我们要见的是公爵大人”一位站在斯坦利伯爵身旁的年青贵族带头打断了埃让的话头。
“是啊,是啊,我们要见公爵”包括梯形看台上那群新贵族们也跟着一起大声附和道,他们本来想通过这次会议向公爵大人表达众人的意愿,寻求其在政治上给与更多的庇护。
“安静,请安静下,各位。。狄亚克少爷就是公爵大人的全全代表。。”过了好一会儿,总管埃让才艰难的压下众人的声音,他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我们不能接受,这是对贵族的耻辱!”年青贵族再次肆无忌惮的喊道。
“对,不能接受,绝不能接受。。。”
在大厅的一角,阿鲁沙凑到拉萨尔耳边低声询问道,“你看斯坦利那幅得意的模样,是时候反击了吧。”
高瘦老者拉萨尔回过头来,看了看其身后的同盟者均以期待的眼神望着他,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时,他感到一股实质性的力量瞬间笼罩住了整个大厅。
“安静”雷声般的吼声在每个人心中同时响起,一种不容违抗的威严令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争吵。
“是魔法。。”高瘦老者拉萨尔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惊愕看着赫利斯,喃喃自语的低声说道。
“各位先生们,我无意介入到你们的争吵中来,不过这样做下去的话,只会浪费你我的时间,不是吗?”赫利斯信步的从台阶上缓缓走了下来,来到大厅的中间,用近乎於自言自语的声音说道。
“我不知道各位先生口中的政治是什么,但是至从我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就注定了将和你们联系在一起,如果说我放弃了继承权,你们能得到一定比现在的要多吗”赫利斯扫视了众人一眼,以一种无所谓的口吻淡淡的问道。
这番话令在场所有对由赫利斯继承爵位心存忧虑的贵族们开始难以权衡起来,推翻甘斯特家族的领导就意味着权力的重新洗牌,谁又能保证自己能够在错综复杂的格局中站在正确位子上呢。
赫利斯见某些犹豫的贵族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时,于是进一步缓缓的说道“我们应该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些,麦勒的贵族体系就像一棵树,当它继续生长的时,它就迫切需要土地,那么这些土地又是源自何处?”
“当四百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之地时,是谁开垦了麦勒的第一块土地,是谁把这巨大的财富果实与你们一起分享,又是谁给你们家族带来了不朽的荣誉,是谁”赫利斯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愠怒不满的神色环视了周众一眼后,说道“是谁在这四百年里一直给与你们最安全的庇护,免受各种不公平的待遇。”
“如果没有了这片土地,而世代根植于这片土地之上巨树将何去何从?相信南方潮湿多雨的气候只会使树根发霉腐烂,请问各位,在无根树之中能有几棵可以逃过被毁灭的命运?同样这片土地也不能没有树木,这样它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北方的土地和树木本来就是一个唇齿相依的整体。”赫利斯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对着众人暗示的说道。
令赫利斯没想到的是,他这番即兴表演在大部份守旧派贵族心中激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归属感,他们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阴谋反对者,而是恪守的贵族传统让他们在感情上难以接受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领主统治,再加上国王特使所许诺的丰厚馈赠,才让他们如此团结一致。
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有所不同了,赫利斯站在众人中侃侃而谈时所流露出的智慧的勇气无不令人暗中钦佩,何况他现在还只是个少年,但将来肯定是一位了不起的领主,在现实和利益面前,守旧派贵族开始动摇了,他们并不反感一位明君的领导,但就是在血统上的瑕疵让他们举棋不定。
“只有白痴才会相信你所说的,一个不贞女人所生的私生子”那个年青的贵族终于从‘威慑’这个魔法的阴影中挣脱出来,口无遮拦的吼道。
“噢,你可以指责我的身世,因为这是父神对我的考验,但是你对我的母亲又了解多少?你不介意我们用年青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吧”赫利斯半真半假的冷声斥责道,显然他已经被触怒了,作为一半个儿子,凯瑟琳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同样是不可侵犯的。
“当然”
“不要,路得维希”斯坦利伯爵最终还是没有来得及阻止这个年青的贵族轻率的举动,因为他抛出的手套已经落到了赫利斯手上,这场决斗是必须进行了,即使是国王也要尊重两位贵族自己所做出的选择。
“狄亚克少爷。。”总管埃让现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决斗这一步,不过赫利斯出人意料的表现还是令他信心倍增。
“放心,他伤不着我的”赫利斯微笑的说道,这一次他的笑容有些与众不同,似乎胜利是必然的。
“拔剑吧,既然你想用年青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那我就。。”还没等这位年青的贵族说完,他就已经被重重的撞倒在四五米之外的地板上。
“对付你不用拔剑”赫利斯在众人一片惊叹的议论声中潇洒的拍了一两下袖口,故作悠然自在的说道。
不过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是,在赫利斯的额头上隐约有一层难以分辨的细汗,全身剧烈的疼痛让他暂时无法挪动一小步的距离,这就是他在力量不足的情况下强行运用‘禁忌之体’的副作用。
如果以他目前的精神力来说,还无法同时掌控身体中那些复杂组织间的协调与配合,更谈不上精妙运用,所以直到现在他才体会到了勃兰斯大师那番话的意思。
“哈。。。我是输了,不过你又能改变什么?”那名叫路得维希的年青贵族在斯坦利伯爵等人搀扶下艰难的爬了起来,抹去唇角的血迹,带着怨毒的目光盯着赫利斯,有些歇斯底里的咆哮道。
“不,狄亚克。甘斯特已蒙受父神的宽恕,他的罪孽得以偿还!”一阵苍老的声音从金色议事厅外传来,回荡在众人的耳边。
一名白衣老者在众多的红衣牧师的拥护下推门而入,直径来到了赫利斯跟前,微笑的说道“狄亚克我的孩子,我们又见面了。”
“是的,主教大人,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您。”赫利斯松了一口气的说道。
“嗯,这个我们以后再谈”白衣老者带着慈祥的笑容,轻轻的拍了拍赫利斯的肩膀,示意后面的事可以交给他了。
“尊敬的费尔南德斯主教大人,您怎么来了呢?”斯坦利伯爵毕恭毕敬的说道。
事实上,他从赫利斯发言那一刻起就有种很坏的预感,不过他认为即便现在没有教会的直接干预,而那位大人所交待的事也无法取得应有的效果和作用,这次行动已经完全失败了,但唯一值得他庆幸的是摸清了对手的一些底细。
白衣老者没有回应斯坦利伯爵,而是直接走了主席台,从衣袖中取出一份金色的文件,对着众人高声庄严的宣布:“我仅代表父神在世代表、首席使徒圣马丁继承人、最高祭司,西部宗主教、约克教省都主教、都灵君主、教皇亚德三世陛下赦免狄亚克。甘斯特一切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