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列子原来这样说
32367200000003

第3章 天意难测

“原典”

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生亦非贱之所能夭,身亦非轻之所能薄。故贵之或不生,贱之或不死;爱之或不厚,轻之或不薄。此似反也,非反也,此自生自死,自厚自薄。或贵之而生,或贱之而死;或爱之而厚,或轻之而薄。此似顺也,非顺也;此亦自生自死,自厚自薄。鬻熊语文王曰:“自长非所增,自短非所损,算之所亡若何。”老聃语关尹曰:“天之所恶,孰知其放?”言迎天意,揣利害,不如其已。

——《力命》

“古句新解”

生命并不因为崇尚它就能存在,身体并不因为爱惜它就能厚实。生命也不因为轻贱它就能夭折,身体也不因为藐视它就能孱弱。所以崇尚它也许不能生存,轻贱它也许不会死亡;爱惜它也许不能厚实,藐视它也许不会孱弱。这似乎是反常的,又并非反常,它们是自己生存、自己死亡,自己厚实、自己孱弱的。也许尊贵它能够生存,也许轻贱它会导致死亡;也许爱惜它能够壮实,也许轻视它会导致孱弱。这好像是正常的,其实并不正常,它们也是自己生存、自己死亡,自己壮实、自己孱弱的。鬻熊对文王说:“本来就长的不是人为增加的结果,本来就短的也不是人为减损的结果,小智慧对于自然是无可奈何的。”老聃对关尹说:“天所厌恶的,谁知道是什么缘故?”说的是迎合天意,揣摩利害,不如歇歇吧。

每个人都有所谓的人之常情,人们又都知道感情用事是最容易惹麻烦的。道家在这方面独有心得,于是,道家便有着很多惊世骇俗的言论。世间事头绪纷繁,各有各的理据,要冷静地判断是非岂不是复杂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从这个意义上说,道家不仅不是无情、绝情,反而倒是真正的有情——否则他们为什么一再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去提醒人们不要被自己的感情蒙蔽了智慧的头脑呢?人的感情常常并不理性,又能给人带来巨大的冲击,使人不惜一切代价要让现实与自己的愿望吻合。这种冲击不见得使人增加了什么改变自然的能力,反倒使得人们常常对某些巧合变得过分神经质。卢梭在《爱弥尔》中这样写道:每一个做母亲的都以为一个孩子可以成为神童,因此也就相信她的孩子可以成为神童。不仅如此,她们甚至把说话俏皮、动作鲁莽和活泼天真这些司空见惯的现象也当作是特异的表征,然而这些现象正是他那样年纪的特点,最能说明孩子毕竟是孩子。你既然使一个孩子说了许多的话,允许他什么都说,一不讲礼节,二不讲规矩,那么,碰巧说几句中肯的活,又有什么奇怪呢?要是他一句中肯的话也不曾说,那才奇怪,甚至比星象家胡说一阵一句预言也没有说准还奇怪呢。

看来,这可算是不分地域、不分古今的人的通病了。感情的力量太大,我们总是毫无道理地去相信两个无关因子之间存在着必然联系。人们最看重的莫过于生死,最爱的往往又是自己,所以总想着能找到各种办法让自己活得更久。道家说:拉倒吧,你千小心万小心,一不小心该死就死了。有些大大咧咧什么也不注意的人,没准倒活得挺久。只是在这个问题上有个很有趣的现象,道家的话是这么说,后来的徒子徒孙演绎出了道教,其中专有一门便是以长生成仙为目的的,当然,这又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生死不过是一个被借用的话头,因为关心的人多,说起来效果比较好。但说到的这个道理却不仅仅适用于生死,其他的方方面面都是如此。望子成龙往往害了孩子,求胜心切往往做了败将,拔苗助长,欲速则不达,这样的例子可是举不胜举。人都不傻,这样的事经得多了、见得多了也总能有些经验;但人总还是比较贼,不管什么事经得多了,总会想办法去琢磨些能钻空子的道道出来——试问,这“道道”是不是“道”?也是,也不是。说是,因为这两个词用法差不多,表义基本相当,只是一个比较口语化,一个比较书面化。说不是,是因为“道道”更接近于法门或道术的意思,它通常是具体化的方法、套路,可以简捷地为人所掌握,但“道”不是。道家所推崇的那个“道”不仅不能以教科书的形式使人学会,即便靠修行或悟性去全面把握都不可能。在道家著作中,所谓“有道”一般是这样几个比较相似的意思:一、有道行,比如称列御寇为有道者,如果在生活中通俗地说,大抵就是这人比较明白事理,很有智慧的意思;二、有道义或道德,一般用来说领导者,就像我们今天还常说的有道明君;三、有办法或诀窍,就是刚才说的“有道道”,比如上文一则寓言中说孔子看到一个人游泳的水平出神入化,就问他“有道乎”,这种“有道”显然又和前面两种微有不同。然而,道家泛称的那个道,我们有时也称作“大道”,那是世间万有无所不包的,任何人不可能搞清每一个细节。自然是人力所不可能及的自然。

由此可见,人要想把什么都琢磨出点道理来,以此来当作对大道的体悟,最终怕是难以如愿的。天意从来高难问,便是这样的感慨。号称神奇的诸葛亮辛辛苦苦把老对手司马懿关在山谷之中,一把大火烧起,司马懿命在须臾,却恰在此时,一场大雨救了司马懿的性命,而诸葛亮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渐微,长叹一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虽是小说中杜撰的细节,却终究是扣人心弦。因为现实就是如此。不到一切已然如此,你终不会知道结果究竟是什么;一旦已然如此,你再不满意也只能说天意难违。道家总在说自然,本来如此的自然,那么冷峻、那么无情——无情的哪里是活泼的道家先哲,分明自然与人情是毫无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