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列子原来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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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万物化生

“原典”

子列子曰:“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天地。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无形埒,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究也,乃复变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生。”

——《天瑞》

“古句新解”

列子说:过去圣人凭借阴阳来统御天地万物。有形的事物是从无形的事物中生出来的,那么天地又是从哪里生出的呢?所以说: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所谓太易,就是指没有出现气的状态;所谓太初,是指气刚开始出现时的状态;所谓太始,是指形刚开始出现时的状态;所谓太素,是指质刚开始出现时的状态。气、形、质已经具备却没有分离开,所以叫做浑沦。所谓浑沦,说的是万物浑然一团而并未分离的状态。看它看不见,听它听不到,找它找不着,所以称之为易。易没有形状,易变化而成为一,一变化而成为七,七变化而成为九。九变即是终极,于是反过来又变成一,一是形变的开始,清轻之气上浮成为天,浊重之气下沉成为地,中和之气成为人,所以天地蕴含着精华,万物由此化生。

近代学者马叙伦作《列子伪书考》,列举了二十条证据证明《列子》是伪书,其中第四条就是抓住了这一节:《乾凿度》出于战国之际,列子缘何得知?

表面上看,这的确言之有据,但仔细考究,其中问题多多。并不是马先生的论据有什么问题,毛病出在这个方面、这里所探究的问题本身。《周易乾凿度》的名字奇奇怪怪,对经学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它是纬书中的一种。所谓纬书,是汉代人根据儒家经义附会出来的专讲符篆瑞应的书,内容大抵不外乎将各种自然现象看作是人事吉凶的征兆,从而得出很多稀奇古怪的预言。因为是和经书有关的,所以这名字也由借着“经书”来的,经、纬是一组对应词汇嘛。纬书的书名通常也是两个部分组成,前一半是某经书的名字,后半截是三个或两个有所取义的字,比如《尚书考灵曜》、《诗含神雾》、《春秋合诚图》等。由于历代帝王加以禁止,纬书大多已经失传,现在能看到的多半是后人的辑本。以上只是纬书的大致情形,其中某一种写成于什么年代、出自谁手已经很难确认,但不管它出自战国还是西汉,其中的内容未必都是原创,很可能有许多秦汉之前的流行学说,《列子》中有与之相同的话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就好比《中庸》可以引用许多《诗经》里的句子,汉魏人的著作也可以引用,不能以此证明《中庸》的创作年代晚于汉魏。

另外,先秦著作与后世著作不同,往往并非由本人亲自执笔,而后成为著作辗转传抄,多半有后人的编辑补充。当时的著作并不十分注重个人的文字保存,也完全没有类似著作权私有的概念,根本无以分辨那些内容出自谁手。所以,《庄子》未必全是庄周之笔,《墨子》并非全经墨翟之手,至于《论语》并非孔子所写,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清代学者严可均在他的《书(管子)后》中说道:近人编书目者,谓此书多言管子后事,盖后人附骥者多。余不谓然,先秦诸子,皆门下弟子或宾客或子孙撰定,不必手著。

正是道出了先秦著作的一个通例。假如《列子》真是春秋战国时代的列御寇所传,那也不妨间杂一些比他本人年代稍晚的内容,如果以此便判定其为伪书,那先秦诸子恐怕全都在劫难逃了。

所以,这一节内容与《周易乾凿度》雷同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还是需要认真看一下其理论是否与全书甚至与整个道家思想体系相吻合。阴阳化生,天地由来,这些是被后世归为玄谈的,儒家学术很少关注,孔子对此就取存而不论的态度,以致子贡叹息道:“夫子之论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只有在研究《周易》的时候才有一些相应的言谈,他在《系辞》所谈的“生生之谓易”和这里“无形埒”的“易”并不十分吻合,倒是老子说的“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与之比较接近。但奇怪之处在于《列子》这一节运用了一个并不常见的数理模式:“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既不同于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也不同于《系辞》的“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或许这种理论有它自己的由来和传承,只是流传不广,不为后人所熟知。

总的来看,《列子》这一节既有鲜明的道家倾向,又不是简单地反刍已有的道家理论,想仅仅由此来推论《列子》一书的真伪,恐怕是既不能证实,同样不能证伪。

《列子》自己就是真伪官司缠身的书,有趣的是它的内容中又有不少正好是谈论世间事的真假莫辨的,这就仿佛是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风景会因为视角不同而内容各异,直至包含了据说也是在看风景的人;真假会因为标准不同而彼此混淆,直至那笑谈真假的名著也被执迷的人们辨析着它的真假。要想豁达通脱,何其难也!斤斤于名利的,当然是放不开的,斤斤于是真是假的,又何尝不是一种没必要的挂碍?如果几百年后庄子再游人世,看到《列子》辨伪的热闹,不知他会不会有兴趣拿这个现象做一则寓言,去讪笑那些极力纠缠真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