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四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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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补习班 (3)

最后讲得没有好玩的了,墙边已经弯腰蹶了一溜,只有老筢子还在兴致勃勃地挖掘潜力,庄峰也不搭理他了,让他在那对着一溜翘起的屁股干讲,我们拿出大塑料瓶的可乐,开始会餐,毕彦勤劳的小蚂蚁一般伺候着,水果、鸡腿、花生米、茶鸡蛋一一摆好,也丰盛了一方铺板。

“可乐当酒,祝大家新年快乐啊!”庄峰喊道。

“谢谢庄哥!”墙边翘着的屁股们感激地回应。

庄峰对鬼子道:“满福堂,全福寿,咱俩划一个。”

“怕你怎么的。”

俩家伙山呼海啸地叫开了:“当朝一品官、二品戴花绫、三星高照、四季到五更、六六啊六常春、七巧、八马、提壶到九门……哈哈喝!”

那晚上我们折腾到新年钟声敲响才消停下来,庄峰看着一溜歪歪扭扭有些支持不住的屁股,笑起来:“操,净喝酒了,忘了你们啦,行啦,都起来吧,合唱一首国际歌。”

大家都面面相觑。

唯一坐在铺上的老筢子做了一个指挥的手势:“就是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那个,操,连这都不知道?”

“去你妈的,那是国歌!”还是毕彦上过学,知识面宽广。

“就国歌吧,我说的就是那首……老逼你指挥。”庄峰兴致很高地吩咐。

老筢子正装其势地站在铺上,两手投降似的举起来:“跟我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唱!”

于是,号房里充满了悲壮铿锵的义勇军进行曲。

最后把大史招出来了,在过道那边喊:“王八羔子们欢过头了吧!都给我压着点儿!别大过年的找不素净!”

庄峰压低嗓门儿冲外头骂:“操你老妈大史,国歌都不叫唱是吗?”

悲惨世界

初四,开始发豆子了,大家歇得有些心野,在院子里一个劲儿骂街。因为天太冷,别的号儿都已经把劳动现场挪到屋里,庄峰嫌脏,说影响空气,只要没有风雪,坚持叫大家在外面捡,只有毕彦和阿英获准在屋里靠门的地板上干活,我和鬼子有时候闲得难受,也凑过去跟他俩一块捡捡豆子,下基层体验一下生活。

现在,我不用干活,也不用值班了,我当号长的时候,可是从没脱离过一线。开始看不惯庄峰的老爷作风,慢慢也就麻木地适应了。但看到别人干得辛苦,还是不好意思到人堆里晃悠,怕谁在心里骂我长辈。

我看见好几个人的耳朵和手都冻裂了,就试探着跟庄峰说:“庄哥这么干不出活儿呀,不如叫他们进来捡呢。”

“别信那套,没有人克服不了的困难,当年在盐场劳教,三九天了我们都得下海洼子里去捞牡蛎,鸡巴都快冻掉了,出来以后,跟女人钻一被窝,一个半月那玩意才硬,不也熬过来了嘛。”庄峰一点也不动心。

找个机会,我又跟他提议了一次,庄峰笑着说你就是心软,这样容易吃亏,跟这些人仁慈了,就是对自己残忍,警察这么对咱,咱也得这么对下面,要不压不住阵啊,你以前干安全员又不是没有体会——多跟我学着点,将来到了劳改队,少走弯路。看着我扫兴的样子,庄峰摆摆手说:“先把他们打沉底了,再给点小恩小惠,都把你当好人,不信你看看……阿英叫他们进来暖和暖和!”

阿英冲外头喊了一句,大家立刻蜂拥进来,一边喊着“谢谢庄哥”,一边争抢着扑到暖气管上,见到亲妈似的搂着,满脸幸福。

庄峰鄙夷地笑道:“看了吗?就这操行。你要天天给他们好脸儿,有一天不小心大声咳嗽一下,就有人敢说你玩派。”

我对他的宏论无言以对。

下午来了一封信,给蒋顺志的。里面有两张照片,一张他老婆的艺术照,一张是母子合影。

“操,现在才回信,缸子没见着安徽老婆。”阿英跑前面来看着庄峰手里的照片,有些遗憾地说。

鬼子说安徽的老婆还挺浪,长得跟梦露似的。我说你还认识梦露啊,上前一搭眼,也禁不住说:“蒋顺志是够拽的,老婆挺俊嘛。”

鬼子一把把照片抢过去:“先给小弟温暖几天。”

庄峰跟他抢:“我啥都让着你,这个可不行,别怪我不够意思,跟麦麦的照片我拉不下脸来,一个安徽我还让你?”

鬼子气急败坏地跑到铺角上,挥舞着照片说:“蓝妮儿就是你玩完了给我的,这回我怎么也得尝个鲜吧,不行咱就划地绝交,今天哥们儿还就重色轻友啦。”

我说庄哥你们这友谊也太经不起考验了吧。

庄峰终于大度地一挥手,说就先给你用几天吧。鬼子神魂颠倒地在安徽老婆的照片上响亮地咂了一口,撩起脏兮兮的军棉袄,贴着肚皮,把照片塞在裤腰里。

晚上蒋顺志一看信,就说庄哥还有一张相片呢?“我老婆信里说一共两张。”

庄峰说我给你下去?你看我象照片吗,你把我拿过去贴墙上不得了嘛。

蒋顺志陪着笑,央求他:“庄哥别跟我逗了,把相片给我吧,谢谢了庄哥。”庄峰一板脸儿:“嘿,还来劲了是吧?我跟你逗?——你不看看你也配!你以为你是谁?查理二世呀?”啧,跟人家查理二世有什么关系?

蒋顺志不笑了,垂头看手里的合影,眼睛逐渐有些潮红。

鬼子倚在被上,手在肚皮处抚摩着,呵呵傻笑。

我说你就缺德吧陈鬼子,没看安徽都哭了嘛。鬼子喊了声安徽,蒋顺志一抬脸儿,鬼子笑道:“操,还真要哭,想媳妇了?”

“想孩子。”

庄峰有板有眼地说:“我看你是想孩子——他妈——那个逼了!”立刻引来哄堂一笑。

鬼子撩起肚皮来,啪啪拍两下:“嗨,顺治,还是清朝一皇上是吧,人家不是说了嘛,要劫劫皇杠要操操娘娘,鬼子我也算没白来一世啦。”

阿英称他不备,突然一伸手,刷地把照片抻走了,拿起来跑门口狂亲:“白天不懂夜的黑啊,鬼子你光知自己美了,不跟你来野蛮的不行啦。”

鬼子哭爹喊娘地追过去,两个淫徒滚在一处,阿英喊一声“接着”,也不知跟谁说呢,手一扬,照片飞出去,落在地上,鬼子刚想恶狗扑食上去抢夺,就被阿英一抻脖领子,“吼儿”地一声,勒了气嗓,红着脸热烈地咳,阿英乐得花枝乱颤,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且说这边蒋顺志险胜毕彦一招,抢先零点五秒把老婆的靓照抓在手里,笑逐颜开地缩回铺上,老筢子和强奸等人立刻色咪咪挤过去,蒋顺志把照片塞怀里搂紧。

“倒霉孩子咋还护食呢!”老筢子不满地责怪。

毕彦扑过去向蒋顺志怀里进攻时,鬼子和阿英也冲上来:“我们兄弟互相残杀,让这小子捡便宜啦,不行!”

蒋顺志奋勇反抗,一番殊死搏斗后,终因寡不敌众,老婆的玉照又落入贼人之手。蒋顺志脸色通红,顽强地追过前铺来,试图从鬼子手里把照片夺回,一时混战一处。

在“前铺”一乱,庄峰就火了,坐在铺上,突然就一脚踹在蒋顺志小腿上,蒋顺志“啊”的一声仰面倒下去,把铺板砸得山响。庄峰吼道:“反了你啦!不就看一眼照片嘛,你有护逼虫子?”

蒋顺志捂着小腿的迎面骨,锲而不舍地说:“把我的照片还给我。”听起来象一句歌词。鬼子一看这阵势,也觉得没趣了,扫兴地把照片往蒋顺志面前一甩:“瞧你那诉苦脸儿,跟谁欠你八万八似的,拿走拿走,不就找个乐儿嘛,我操的逼比你吃的饺子还多,你以为真稀罕你老婆那德行的?”

庄峰一伸手,从蒋顺志手里把还没攥稳的照片抢过来,二话不说,嚓嚓就给撕碎了,甩手扔到地下。

蒋顺志红了眼,歇斯底里喊道:“庄峰你也太欺负人啦!”

这句话就象一个被触动的开关,马上,庄峰、鬼子、阿英、毕彦、甚至一直渴望表现一把的老筢子,都闻到同类身上血腥味的狼一样,蜂拥上来,冰雹样的拳脚倾泻下去,蒋顺志被淹没了,只有孤单的叫喊声从密密麻麻的打击的罗网里突围出来,又撞到新的打击上,在空气里破碎了。

我喊着庄哥庄哥,一边拉庄峰,好一会他们才住手。

“妈的,跟我叫号儿是嘛!”庄峰余怒未消地威胁。

蒋顺志顽强地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的眼角瘀青,脸已经变形,象个怪物。我当时心里有些悸然。

庄峰又连踹了几脚:“还那样看我?不服气是吗?听说你是打不死的吴清华?”

蒋顺志嘴动了动,没有出声,只是用力拿胳膊支撑着身体。毕彦照他后背来了一下:“庄哥问你话呢!”老筢子好容易能给庄哥“踢脚儿”了,当然不放过上镜的机会,狠狠抽蒋顺志两个嘴巴道:“你还嘴够紧,玩铁树不开花是吗?”

蒋顺志终于说了一句:“大哥我开花,我开花……”然后痛心疾首地匍匐在铺上,连呻吟的声音也没有了。

庄峰踢了他屁股一下,然后吩咐:“强奸、老筢子,弄厕所给他洗脸,再装死就塞逼养的粪坑里,跟我玩这个,也不看清我是谁,你眼瘸?!”

拖死狗一样,老筢子和强奸把蒋顺志拉厕所去了,我听到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还有老筢子有意高声的警告:“跟庄哥叫板,你也太不识相啦,打的还轻,我告诉你,看守所里打死个人比捻死个臭虫还轻松,没人管!”

终于,我在这个瘦小的安徽坏分子身上,感受到了反抗的力量,也在他身上,看到了反抗的后果。

庄峰招呼我们:“咱玩咱的牌,真他妈扫兴,我早就说这傻逼是一刁民,没错吧?”

我看着厕所那里,担心地说:“庄哥,没事吧。”

“死不了。”庄峰大咧咧地说。

批评与自我批评

我跟庄峰探讨过,说为一张破相片,就把安徽砸成那样,值当的吗?庄峰说监管单位就这样,事无大小,要是主事的瞅你顺溜,你就是操他祖宗他也不管你,要是看你碍眼了,哪怕你放个屁,也可能被折腾出屎来。就这样,爱服不服。

如此,只能赖蒋顺志自己倒霉了。谁让庄峰看他不顺眼呢?

蒋顺志被砸的当晚,庄峰命令他睡在厕所和铺板中间的地板上,说是让他“反思反思”。反思了一夜的蒋顺志,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委靡,庄峰对阿英说:“你辛苦点,白天给我盯紧点,让他墙旮旯捡豆子。”庄峰应该是防备蒋顺志“谍报儿”,也担心管教发现蒋顺志的变形脸儿。

因为状态不佳,蒋顺志的豆子破天荒地没有捡完,又被庄峰拿笤帚把狠狠打了一通,晚饭也被克扣了。

晚上蒋顺志饿着肚子,一个人在昏黄的灯下捡豆子。三胖子凑跟前刚想帮他捡,就被庄峰骂了回去:“你喜欢干是吧,明天多分你一包!”

三胖子坐回铺上的时候,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看得出,刚才他想帮蒋顺志,绝对不是古道热心,而是觉得曾经受惠于人,不好意思不援手,现在庄哥一发话,就袖手旁观得名正言顺了。

好在几天没有出问题,蒋顺志的脸型也基本复原了。晚上庄峰喊:“安徽。”

蒋顺志走过来,站在庄峰面前,没精打采。

“这两天反思得咋样了?服气吗?”

“服气,庄哥。”

“听你说话的语气还有点态度啊?”庄峰啪啪啪轻声打着蒋顺志的脸蛋儿。

“我没态度,庄哥。”

“你思想里还有不干净的东西,瞒不了我……你们都听着,今天给蒋顺志开个帮教会儿,都给我准备发言啊!安徽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有什么毛病,先自己说,然后大家帮你补充,争取把你带上正确的改造道路上来!说吧,你都有啥臭毛病?”

蒋顺志轻咳了一声,痛苦地皱了一下眉,庄峰敦促道:“水仙不开花,别跟我装蒜,快说,时间就是生命。”

“我不团结人,不爱跟大伙说话。”蒋顺志憋出一句。

“这算一条,啊,你以为你牛逼呀,凡人不理,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值得你搭理?还有呢?”

“……我,我值班时候睡过觉……”

庄峰“啪”地扇了他一个嘴巴:“靠!还有这事呢是嘛!你知道在这种地方,值班时候睡觉是多么严重的问题吗?要是有人跑了,有人自杀了,怎么办?”

“我就打了一瞌睡……”

“还狡辩是吗?”毕彦助威似的给了蒋顺志一脚,踢得他一个趔趄。“行了,接着说你的问题,接着自我批评。”庄峰示意毕彦先别理他。

蒋顺志吭哧了半天也没有下文。庄峰说:“我也看出来了,你是想掩盖自己的肮脏灵魂啊,再想挖掘,我还不给你机会了,下面开始‘大家谈’节目,谁先来?”

老筢子对套路最熟悉,抢先发言:“安徽这个狗操的,表面人五人六,其实居心叵测,是一大阴谋家。你看他平时,一捡完豆子就假惺惺帮三胖子捡,麦麦可怜他,给他把果仁儿,他也跟三胖子分,拿别人东西买好儿,明摆着是拉拢三胖子,准备搞帮派,我最恨这种害群之马啦。”

我看着义愤填膺的老筢子,真想上去抽他,打出个洗染铺来。

“三胖子,你说!姥姥的,刚才我就看你往后缩,你是属乌龟的?”庄峰侧脸点卯。

三胖子站起来,脸通红,结结巴巴道:“我,庄哥我,我没啥说的。”

“过来!”

三胖子战战兢兢走过来。

“往前,怕我咬你?”

三胖子刚往前一迈步,庄峰的拳头就迎上去,“通”的卯在腮帮子上,三胖子歪着嘴“呕”了一声。

“跟安徽是亲人儿是吧?”庄峰恶狠狠问。

“不是。”

“安徽是不是一傻逼?”

“是。”

“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