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菊治心中充满了幸福。被炮火发射到空中的焰火在夜空中绽放出大朵的礼花,在焰火光芒的映照下,冬香的侧脸十分美丽。而且焰火那种震人肺腑的响声,冬香称之“一直震到子宫”,听到冬香的话语,菊治很快意识到二人之夜的兴奋。
警察当然不会知道这些,笔录开始进入了当天晚上的事情。
“回到了房间,我们在床上发生了关系,第二天凌晨两点,我再次叫起冬香,开始发生关系。”
“不对……”菊治不由得嘟嚷出声。
当时与其说菊治,不如说是冬香主动求欢的。冬香悄悄凑近菊治,抓住了他的那个东西,用手进行刺激。
然而,警察却坚信男女发生关系的时候,都是由男人主动求欢。菊治曾想修正这种说法,可转念一想,如果改得不妥的话,会对冬香的形象有所影响,于是他一言不发,任凭警察继续念了下去。
当笔录读到犯罪事实的地方,有几处菊治都无法同意。
“沉溺于性快感之中的冬香开玩笑说,‘希望你就这样杀了我’,当时正好是男上女下的体位,我趁机从上面用双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笔录的内容确实是在菊治供述的基础上整理的,但是仔细进行推敲,可以发现一些微妙的不同。
比如说“被害者开玩笑说……”这个部分。冬香恳求菊治“杀死我吧”,是发自她内心的呐喊,与开玩笑截然不同。
“请把这个地方删除。”
犯罪嫌疑人不同意的地方,可以用红笔画上两道进行删除。
但是警察略带微笑地说:“在做爱的过程中,喊出这种话来,当然是开玩笑了。”
在警察眼里,和性爱有关的事情,除了游戏之外,不可能有其他的理解。
“而且,不管是不是开玩笑,和量刑都没有关系。”
警察说的好像是量刑的事情,而菊治在乎的是二人之间爱的形式。
那根本不是什么游戏。那是冬香和自己之间拼命相爱引发的结果。
“还是请你删去吧。”
好像在说真是一个烦人的家伙,警察歪了歪嘴角,将开玩笑三个字删去,继续念下面的内容。
“我用双手掐住了冬香的喉咙,不顾冬香的痛苦,更加用劲掐了下去……”
“不对……”
菊治再次摇头。
自己的确扼住冬香的脖颈用力掐了下去,但是“不顾冬香的痛苦……”这个说法不对。冬香当时绝对没有感到痛苦。她的确曾经轻轻咳过,可她马上又继续恳求说:“杀死我吧……”
“冬香当时应该没感到痛苦……”
“那怎么可能,她就那样不能呼吸的吧?”
不管警察怎么说,不对的地方就是不对。警察有些烦躁地说:“总之,被害人已经死了。”
被他这样一说,菊治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菊治出于爱情做下的事情,到了警察的笔下,却变成了因为过于怨恨,才杀死了对方的内容。
不过笔录至此,只是在形容菊治的所作所为时有些问题,在事实上并没有大的出入。
可是后面涉及到菊治为什么杀死对方的笔录,出现了让菊治更加难以接受的地方。
首先是杀害冬香的理由,笔录上写的是:“每当做爱的时候,冬香都会多次要求:‘我希望你把我杀死’,所以我渐渐地产生了杀意,”
在冬香多次请求下,菊治心中的确也闪过这样的念头,但不能说菊治因此就要杀了冬香。那天晚上,冬香的要求特别强烈,所以菊治的手劲可能比平时更大,然而他丝毫没有杀害她的意图。
因此“渐渐地产生了杀意”这个表述是错误的。
在这个问题上,菊治已和警察发生过几次激烈的冲突,警察以尸检报告为依据,坚决主张如果没有杀人意图,不可能出现报告上所说的内容。
而且,还有担当司法解剖的医生意见:“用双手掐死对方的例子十分罕见。”这似乎也成了一个有力的证据。
的确,在扼住颈部杀人致死的情况中,几乎都是用带子或绳子将人勒死,仅靠双手将人掐死的例子十分少见。
即使这样,菊治还是坚持指出自己“没有杀人意图”。“你难道没想过干脆把她杀死更好吗?”面对警察突如其来的问题,菊治显得非常困惑。
“你再好好想一想……”
听到警察的话,那天晚上的情景又一幕幕闪过菊治的脑海。
焰火大会的那天晚上,冬香踩着约好的时间赶到了菊治的房间。不知是她出门时发生了什么急事,还是出现了什么让冬香难以走出家门的状况?总之,事情显出了和往常不同的严峻。
而且那天夜里,他们激烈做爱之后,冬香忽然冒出一句话来:“我再也不想回家了……”
再有就是冬香一边哭泣,一边告诉菊治前一天晚上,她拒绝了丈夫的求欢,结果被丈夫骂道:“滚出家去。”
作为菊治来讲,自然也不希望冬香再回那个家去。他甚至觉得与其让冬香回到叫她受罪的地方,不如干脆让她死了,反是一种解脱。
菊治在掐住冬香脖子的时候,虽说是一刹那,但是这种念头的确曾经闪过菊治的脑海。
如果说菊治曾经有过杀意,也是那一瞬间的事情。菊治觉得冬香若是死了,反而可以解脱。菊治即使那样想过,也不可能就动手杀人。
这个地方还是“不对”,应该表明自己的态度。
“对不起……”
菊治刚要开口,警察一副明白了的表情,伸出右手制止了他。
“你大概从律师那儿听到了很多建议吧……”
对方想说什么,菊治浑身为之一紧。
“作为杀人罪若是没有杀意的话,量刑会轻,而且根据非故意杀人、过失致死等不同情况量刑也有所不同,所以是否有过杀意,是一个关键的问题。”
这方面的事情,菊治的确听律师大致介绍过一遍。
“像你这种情况,恐怕希望被判为在性爱游戏中,不小心误杀了对方……”
“游戏?”
菊治不禁反问,警察马上接茬说:
“对,类似SM那种性爱游戏。”
自己和冬香热衷的绝对不是什么性爱游戏,是灵与肉真正的结合。把这种神圣的爱情和那种SM性爱游戏相提并论,实在令人无法忍受!
“不是那样的。”
警察仿佛正等着菊治的反驳,他反问道:“不是单纯的性爱游戏?”
“对。”
“你们是真心相爱?”
“嗯……”
“所以对方成了一种负担。从中途开始你觉得她的存在成了一种负担了吧?”
“不是,没那回事……”
“那你为什么下那么大力掐她的脖子?”
被对方如此指责,菊治也无话可说。冬香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更何况半带游戏性质的性爱等等,这些事情菊治连想都没有想过。
他只是过于喜欢冬香,希望让她一切都如愿以偿,在这个过程中错手把她杀死了而已。
这种事情应该如何解释才好?为了取悦对方所做的事情,难道应该称为快乐死吗?在正午的审讯室中,菊治的头脑出现了混乱。
可是警察却抓住这点紧迫不放。
“假使你没有杀意的话,为什么不马上拨打119求救?”
被对方如此一问,菊治立刻变得哑口无言了。
的确,在听到“喀吧”一声的时候,如果拨打119,救护车及时赶到的话,冬香说不定还能救活。
“发现对方变得瘫软无力,谁都会赶紧叫救护车吧?”
警察说的十分在理。如果出现了那种事故,谁都会马上拨打119叫救护车,还会请求周围的人帮助。
然而,菊治却什么也没做。
冬香死后那段时间里的事情,警察也是根据推测得出的结论。但是不管怎么说,“什么也没做”这一事实,肯定不会使警察把菊治往好处想。
尽管如此,菊治也不可能点头同意对方的说法。
说实话,菊治当时根本没想到冬香已经死了。正因为如此,他才慌忙地呼唤“冬香……”并多次拍打她的面颊,摇动她的身体,等待她苏醒过来。
菊治刹那间也想过拨打119,但是由于害怕没有打成。
当警察追问他“为什么?”的时候,菊治觉得一句话很难把事情讲清。
只有一件事菊治能够说清,那就是他当时不想和冬香分开。把救护车叫来的话,冬香将被送往医院,不管生死如何,菊治是再也见不到她了,而且两个人至今为止的关系,也会公之于众,他们的关系就会从此断绝。
由于事出突然,菊治当时只能想到这些,他那时非常害怕,只好一直紧紧地偎依着冬香。
不过,菊治当时的种种犹豫,在警察那里却说不通。
“你的那双手掐住了那么纤细的脖子。”
菊治不由得用双手捂住了面孔。
正是自己这双手,扼住了冬香美丽而纤细的颈项。你那样做的后果将会怎样?警察好像正在冷静地继续追问。
“而且把人杀害之后,你还将尸体摆在那里不管。”
警察是否想把此事也作为罪状添加进来呢?菊治心里极想反驳,可口中又吐不出适当的词语,结果菊治几乎全面认可了警察所作的笔录。
其中最成问题的是:“每当做爱的时候,冬香都会多次要求:‘我希望你把我杀死’,所以我渐渐地产生了杀意。”这段话等于菊治自己承认了对冬香怀有杀意。
笔录中“我渐渐地产生了杀意”一句明显与事实不符。菊治在和冬香做爱的时候,对她绝对没有什么杀意。
只有看完焰火的那天晚上,菊治刹那间曾经产生过干脆把冬香杀死,她反而可能更为轻松的想法。如果把瞬间的想法称之为杀意的话,事情的确如此,可这并不等于菊治因此就要杀死冬香。关于这一点,菊治自然十分不满,可又不能清楚地向警察表明自己的意思。
菊治当时没有马上叫救护车,而且还将冬香的尸体放置了六个小时以上,这好似也让警察对他产生了恶感。
菊治马上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辩护律师,他嘴上虽然说理解菊治“没有杀意”这句话,可一旦涉及菊治为什么会用那么大的力量掐住冬香喉咙一事,他也还是难以理解。
看来这件事今后只有菊治一个人心里明白,不管双方如何争论,结果只能是平行线而已。
而且听说检察院方面为了证实菊治的杀意,对冬香的丈夫等人也进行了取证。
被害者丈夫的证词在审理案件的时候,是否能够成为证据还不清楚,但这次的事件菊治一旦被说成在半游戏性质的性爱中将人杀害,那么在众人眼里,菊治就会变为一个随心所欲的冷血杀手。
“从下面可以看到,加上‘被害者提出让我把她杀死’这段话的话,多少可以使你的形象有些好转。”
正如辩护律师所言,倘若换成这种写法,就不会再有性爱游戏或SM游戏的感觉,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帮助对方自杀或遵照嘱托杀人的印象变得更深,说不定能够减轻罪行。
“就算是笔录,也不可能决定一切。当务之急是先认可这份笔录,等到法院进行审理的时候,再把我们这边的想法充分地表现出来。”
在辩护律师的劝慰下,菊治最后终于签字匦押,这样一来,菊治在警察署接受的审讯就全部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