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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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张先生

一个宽袍长须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丝毫不为凶神恶煞的差役吓到,反而那副潇洒从容的模样,让张狱吏暗暗警惕。

“你是何人?”张狱吏沉声问道。

“一个乡野匹夫而已,特意给大人你一个提醒。”那张先生淡笑道。

“这倒奇了,张某前来秉公执法,还需你来提醒!”

张先生收敛起笑意,问道:“这些乡民住在这里少说也有六七年之久,他们向乡里报过私产,但为何没有颁给宅地契书?”

“这我哪知晓,咸阳府户籍中,并没有他们宅地的登录。”张狱吏答道。

张先生不无怒意道:“他们说曾三次向乡里官吏追加傅籍,但根本得不到回复。”

“这个不归我等管辖。”张狱吏支吾道,其中的猫腻只有咸阳令府里的官吏才知道,可以说这样的兼并土地人口时常发生,在地方上更甚。

“大人您应当知道《秦法●吏律》中,有关失职当判处何罪?”张先生问道。

“咸阳令府没有这些宅地的傅籍,也没有证据说他们申报过宅地傅籍!”张狱吏厉声道,但未免有些色厉内荏。

“咸阳令府不受理,不知廷尉府与御史府受不受理?”张先生问道。

张狱吏惊出一身冷汗,这件事本来就有猫腻,而且这个长须中年谈吐不凡不似寻常人,要是寻常的黔首庶民,哪知道这些东西?

“好,张先生给咱们做主!”“张先生不愧是做过大官的!”这些乡民不懂什么律法,但看张先生占得上风,自然跟着附和。

听到“做过大官”这句话,张狱吏就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了,知道今天讨不了好处。

“绿柳乡士子赵夏,见过张先生!”刚好看到这一幕的赵夏适时出声道。

张狱吏给他打个眼色,让那些差役让开条道。

赵夏对那张先生拱手道:“原来先生做过官吏,不过您应当知晓,即便是官吏失职,除了判处他们刑罚,但原先判处的契书,依然有效!”

众乡民议论纷纷,不太懂得赵夏所说。

赵夏大声解释道:“就是说,不论这地为什么没有傅籍,但如今地契已经被我买下,这里就是我的宅地,不管是官吏失职也好,还是你们没有傅籍,这件事不会改变。”

众乡民像炸开锅似地起哄,对赵夏这个自称地主的青年怒目而视。

“年轻人,做事不可太绝,盈亏有道,水满则溢。”张先生打量着赵夏。

赵夏同样打量着这个张先生,他除了留有长须外,样貌十分普通,但又自有一股儒雅坚毅的文士气质。

赵夏毫无惧色地面对杨大胆那些怒目而视的乡民,朗声道:“不管傅籍出了什么差错,这都与在下无关,鄙人花钱与官家买下了这片地,那官家自然不会再退还给我,所以这片地在下一定要收回的。”

“这位先生,请你给咱们一条活路吧!”一个老妇人哭着跪下,没有耕地凭手艺跟劳力活过的他们,如果失去了宅地就真的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了。

“在下要在这儿建个作坊,宅地自然是要收回。”赵夏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时又再次抬高语调道:“但有些屋子可以不拆,留给我作坊的帮工住。”

众乡民一阵哗然,这等于是要侵占他们的屋子,然后转给其他人住。

但也有脑子转得快的人,问道:“先生,那您还找不找帮工?”

赵夏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当然招帮工了,只要年富力强没有病疫的都招。”

“那算我阿方一个!”方才那人回答道。

赵夏定眼看去,见那个叫阿方的居然是个女人,个头堪比普通男子,长得又黑又壮,如果不是仔细看,肯定认不出是个女的。

“好好,算你一个!”赵夏面上带笑,心里却说真是村里有个姑娘叫小方,不过却长得毫无女人的样子。

“唉唉!我也要!”“算咱一个!”一旦有人带头,其余的乡民纷纷跟着报名,生怕说晚了就没机会。

“等等,容在下说了规矩跟工钱不迟。”赵夏大声喝止了他们的嚷嚷,“我作坊的帮工,一日干活五个时辰,半个月有两日不用上工,如有正旦、冬至等节日,择情不上工一两日。”

一众乡民议论纷纷,这种程度的上工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以往不管是正旦还是腊日等节气,他们都要出工以赚取一点微薄的养家钱。

赵夏继续道:“这帮工的契书是十年,每日工钱是十二个半两铜钱。平日里无故不能出六槐里,而且一家有三人来作坊帮工,才能分到屋子。”

“十二个钱啊!”“虽然不能时常外出,但工钱不少呀!”众乡民又议论起来,虽然活动自由少了,但工钱却稳定,做私家的工匠这工钱不低了。

“咱家五口人,倒是想多生两个娃,但今个哪来三个男的帮工!”有人喊道。

赵夏笑了笑:“十四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只要是无疾病的男女都可来帮工,并且工钱相同!”

那些乡民又炸开锅,这男女同工同酬在这时候极少,黔首家的女子也有到官家或私家作坊帮工的,但报酬无论如何是没有男子多的。他们当然不知道赵夏的打算,做水粉这样的化妆品,并不需要太多的劳力,反而很多活计需要心思细腻,手脚麻利灵巧的女子来做。

“干了,咱家四口人可以帮工!”沉寂了一阵时间后,就有人决定下来,剩下的乡民也纷纷跟着。

“大伙将名字报到阿方大姐那儿,工钱什么的我改日派人来细谈。”赵夏朗声道。

看着拥挤着报名的乡民,张狱吏松了一口气,跟赵夏交代些事情后,带着那些差役回咸阳城。

那个张先生自从赵夏发话来,一直都是默默地注视着他,越到后面神情越是玩味。

“张先生,如此做法可好?”赵夏问道。

张先生看看蜂拥报名的乡民,叹了声道:“世间之人唯利尔,你将他们全家困在这儿帮工,却是只用薄利就做到了。”

赵夏笑了笑,此举就是要将这些乡民全家绑定,这些人很多都是手工业者,是自己却的工人,不论出于哪方面考虑,都需要高度凝聚起来。

“在下听小燕姬说过您,可谓仰慕已久,还请先生借一步说话。”赵夏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请足下到舍下一叙吧。”张先生没有拒绝。

杨大胆在最前面开路,赵夏就跟那个张先生走在后面,最后面牵马的是大元那三个伙计。

那个张先生住在村北一个独立的院落,外面种植榆柳,地方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乡民的家宅。

有个十一二岁的童子开了大门,引着众人进去。

“屋内狭小又堆满杂物,不如在这院里坐下如何?”张先生说道。

“不妨,这里绿树成荫,倒比屋内凉快。”赵夏笑道,他本来就不拘泥于礼数,并没有觉得不妥。

“给客人搬来些酒水来。”张先生对那仆役吩咐道。

“先生,酒水……前天就喝完了。”那少年童子面色尴尬。

“大元,你们去乡里买些酒食回来。”赵夏对身后的三个伙计吩咐道。

元大立即答应着走出院落,张先生的神色倒没什么尴尬,安然地招呼着赵夏坐下,如果不是脸皮特别厚,就是个不拘泥于礼数的洒脱之人。

院落墙边的柳树下有张石桌还有几个小木墩,赵夏觉得这清幽舒爽的小院子,比坐高贵的木塌还舒适,特别是不用正襟危坐,更像朋友闲谈聚会。

“杨兄弟,你也坐下。”赵夏对杨大胆说道。

杨大胆尴尬地摆摆手:“俺站着就行。”

“好你个大胆,今日倒拘谨起来,全无往日的豪气。”张先生笑骂道。

杨大胆敌不过两人,只得坐在木墩上,但不敢看向赵夏那边。他两次为难赵夏,但赵夏似乎并不在意,这让杨大胆这样的直汉子十分难为情。

“在下绿柳乡士子赵夏,还未请教先生大名?”赵夏拱手道。

“我认得你。”张先生说道,惊得赵夏心中一跳。

“恕在下眼拙,并未并未见过先生。”赵夏心中纳闷,这样的人物如果见过,应当有印象才对。

张先生笑了笑:“虽然咱们之前没有见过面,但我认得你祖父赵公,况且大胆跟小燕姬都有提到你。”

“方才那些乡民说先生做过官?”赵夏问道。

张先生点点头,“在下三川郡阳武县人,姓张名苍,曾经在朝为官,不过如今是乡野闲人。”

“张苍!”赵夏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只是想这个张苍曾经在朝为官,难怪谈吐不俗。

要是赵夏前世上课时认真些,想必就会知道,坐在自己对面这个长须的中年男子,在这个时代是个牛逼人物。

一会后,大元三个伙计端来些酒食,虽然食物酒水粗糙,但环境清幽宜人,赵夏倒也觉得别有情趣,想着要是以后敛财够了,也修建一个比这里更加清幽的院落,里面栽满桃柳与花草,天天饮酒赏花,再让美姬花间起舞……

“赵先生,俺向你赔罪了,虽然你对俺家多有照顾,但俺不得不那样做!”杨大胆粗豪的声音打断了赵夏的幻想。